用户名: 密码: 记住
背景色:前景色:字体:[很小较小中等较大很大]
36
作者:红瞳黑猫      更新:2025-03-23 16:07      字数:5646
  ——今天,这个偏远的小村庄里来了不少外人。
  第一个来到的是那位女士,我的主人唯一的友人。
  之所以称她为外人,是因为她和我的主人一样,早已与此地格格不入。在这个时候,她和我的主人便开始变得相似了起来,纤细的身体,时尚的穿搭,逃脱了日光磋磨的肌肤,矫正过的用词和发音,以及最重要的,那种因为见过了更广阔的天空而平静的双眼。
  我的主人是唯一在路口迎接她的人。
  她的住所在一处背阳的坡面,正对着这个村庄大多数的房子,住在对面的几百人只要每天一推开窗子,就都能审视这间破旧的小屋。
  破旧,是的,即使这个村庄充满了破旧的房屋,她的这栋依旧称得上破旧。
  比我的主人更甚,她已经十一年没有回来过了。
  屋中积了厚厚的灰尘,四处都是蛛网,但木架还算结实,无需担心坍塌的问题。她十分坚定地拒绝了我的主人提出的来帮忙或者干脆住到她那里去的建议,而我的主人再一次对她展现出了超凡的耐心,近乎是死皮赖脸,软磨硬泡地让她保证自己会去她那里解决一日叁餐的问题之后,才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归途。
  “我猜她八成又会犯懒,中午做好送饭的准备吧。”我的主人在路上时这样说道。
  但这一次她猜错了,那位女士在她还在准备午餐用的食材时就已经来了,不过,她也不算完全猜错,因为那位女士确实犯了懒,一栋房子,她只打扫了自己的那个房间,这样一来,速度自然会快很多。
  “反正到我那去的又不会是什么客人,我不打扫,说不定他们被灰呛到了还能少说两句,早点滚蛋。”她靠在墙边,对着我那在案板前切葱的主人嘟囔道。
  在这里,不得不提到一个现象,对于这位女士,这个地方表达出了比对我的主人更大的恶意。当她一出现到他们的面前,那集中的目光和纷乱的私语就没有一刻中止过。昨天我和我的主人被围观,多是出于好奇,而此刻,除了不知事的孩童,几乎所有人的眼中都是恶意。
  我的主人什么也没说,眉尾低垂着,朝她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温柔无比的笑容,手下动作不停止,将葱花装进一只小碗里,又拿起了一个土豆。“中午吃大盘鸡吧。”
  就在她从鸡舍中选中一只倒霉的麻黄色母鸡时,今天出现的另外几个外来者出现了。我的主人当即变了脸色,那只可怜的家禽,在还未被屠刀切开喉管时,就已经被拧断了脖子。
  “真是,哪都有你们。”我的主人的表情已经和缓,但手还是非常用力,痛苦的母鸡拼命地伸长了脖子,胡乱踢蹬的脚在她的裤子上挂出一道道泥巴印。
  外来者之间打头的威廉先生推了推眼镜,一如既往的不苟言笑道,“这也是我正想说的。没想到,这个害虫又回到你身边了。”
  “我没有解约,迟早的事。”我的主人放松下来,回头望了一眼满眼好奇的那位女士,眉头再一次蹙起。“这里是我和她的故乡,我正在准备午餐,如果你们没有安排,午餐可以在我这里吃。别担心,是我操刀,不是他。”
  回屋拿刀前,她淡淡瞥了那一行人一眼,模样活像一只用身体罩住幼崽,对着闯入领地的其他捕食者露齿低吼的母虎。
  在我的主人料理那只母鸡时,那位好奇的女士一直在和死神们,尤其是在女性中十分受欢迎的罗纳德先生聊的兴致勃勃。我的主人一直在仔细地聆听他们的谈话,从她料理那只母鸡时泄露的杀气来看,如果罗纳德先生说了什么她不愿意让那位女士听到的话,她有很大概率让手中的刀“不慎”飞出,造成点什么意外来中止谈话。
  这种低气压一直持续到午饭时分,当发现家里一下多了一大群人时,她的双亲和弟弟显得手足无措,我和格雷尔先生,威廉先生,罗纳德先生和葬仪屋先生不得不遵照我的主人的剧本,扮演一群相交已久的友人。如此一来,拥有坏情绪的就不止她了,变成了除了那位被我的主人精心呵护着的女士外的所有生物。
  她的父亲再一次用他可怜可笑的好面子的性格帮了我们大忙,因为多了外客,他决定再举行一次晚宴,而这正是我的主人本打算在下午提起的事情。她与我对视一眼,意思已经明了。今晚,我们要再次探访那个矿洞。
  下午,我的主人如同骑士一般护送那位女士回了家中,又装模做样的说要带几位死神游览一遍这个根本就什么都没有的村庄,一直翻过了一座山,来到了一片茂密的树丛中。
  她终于毫无顾忌的露出了烦躁的表情,背靠在一棵树上,挑眉望向了他们。“你们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
  “当然是来见塞巴斯蒂唔……!”格雷尔先生朝我飞扑的姿势一顿,被长长的园艺剪勾住脖子,狠狠地甩到后方。威廉先生收回手,接替了他的话。“当然是工作。”
  “你不是管理科吗?”
  “人手不足。”
  我的主人微微点了下头,又望向了一直笑嘻嘻的,却几乎没怎么说过话的葬仪屋先生。“那你呢?你前几天不是才说还在考虑复职的事情吗?已经考虑好了?”
  “没有哦,小生现在还在观望期呢。”他挥了挥自己长长的袖子,“不过,就算没有回到死神的队伍,小生也是来这里工作的。有死神出现的地方,总是会有大量的尸体需要打扮的,对吧?”
  我的主人的眼镜垂了下来,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莫名的忧虑。我知道这是什么原因,那位女士也在这里,那个讨厌的,唯一可以动摇她的意志的存在。
  罗纳德先生总是带着一种与死神极其不相称的乐观,尽管不知多少次抱怨过我的主人是一个可怕的女人,他还是笑眯眯的凑上前去,十分熟络地勾住了她的肩膀。“反正我们来都来了,就别想那么多了吧。趁着工作还没开始,叫上你的朋友……”他对上了我的主人冷漠的视线,默默将前半句话收了回去,“我们一起去找点乐子吧!”
  “你看到这里有什么可玩的吗?”
  “那……一起去喝酒?刚刚你老爸拿出来的酒就很有个性,我还没喝过呢!”
  “我在这里扮演的是一杯就倒的角色。”
  她过分的冷淡让罗纳德先生也有些怏怏,我的主人趁机拨开了他的胳膊,重新将视线对上了主事者的威廉先生。“你们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很快,毕竟我们连住所都没有。”
  被扔出去的格雷尔先生跑了回来,一脸难过的神态,“连个可以洗澡的地方都没有,难得见到了塞巴斯蒂安,这么蓬头垢面的怎么忍得了啊!喂,你,这里不是你的故乡吗?你应该知道哪里能住人吧?实在不行,就是你家也行啊!”
  “我家?”我的主人轻笑一声,抬起手臂,从肩上指了指在她身后半步的我。“我家就剩下杂物间了,就连我现在也不得不和这家伙挤在一间房里。”
  “你说什么?!”格雷尔先生发出了今天那只被我的主人掐断了脖子的母鸡一样的惨叫,他飞扑过来,甚至避过了威廉先生刺出的园艺剪,一把将我的主人按在背后的树干上。“你们不会睡在一张床上吧?你们做了什么?喂!你们做什么了吗?”
  他的动作太大了,我的主人的领口被扯开,外套划到了手臂上,里面的衣服的扣子掉了两颗,露出了她锁骨下方那个如同被时光磨损了的铅笔印一般的,灰蒙蒙的契约印记。
  气氛有一瞬间的沉寂,不管是否表现在了脸上,我相信,在场的除了我的主人,所有的生物的心情都变得复杂了起来。
  我的主人拨开格雷尔先生的手,整了整皱掉的衣领,似乎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冒犯,他站直了身子,重新提议道:“你的朋友不是说她家很空吗?要不然我们去她家……”
  啊,愚蠢的格雷尔先生。虽然只能看到我的主人的小半张侧脸,但我还是能想像到她当时眼神的冰冷。如果那把刀还在她的手中的话,此时恐怕已经如同砍进那只鸡的身体一般,嵌入了格雷尔先生的身体。
  大概是我的主人觉得举动带着孩子式的单纯和野蛮的格雷尔先生十分有趣,所以一直对他态度温和,而将自己大部分的凶狠都给了和她有着相似冷漠的威廉先生,所以第一次遭到这种冷遇的格雷尔先生显得十分震惊,而后,居然产生了一种介于愤怒和崇拜之间的情绪。
  我很难形容他的这种转变,即使活了这么多年,我还是难以理解具有施虐癖和受虐癖的人的想法,更别说像格雷尔先生这样同时具备这两种特质的存在了。
  我的主人或许注意到了他的转变,但什么也没有表示,她脱离他的控制范围,双手插在口袋里,一语不发地向着村庄的方向走去。
  他们最终还是住在了那位女士的家里,当然,我和我的主人也在。托他们的福,我的主人的一个下午都在帮那位女士打扫房间,而我,则极其尴尬的和他们四位在门口相看两厌地站了好几个小时。
  关于房间的分配,我们争执了许久。虽然那位女士和我的主人都希望能住在一间,但出于演戏,方便调查以及避免冲突等多方面考虑,我的主人还是选择屈尊降贵和我住在了一间,爱胡闹的格雷尔先生和让他提不起兴致的罗纳德先生一间,葬仪屋先生和威廉先生一间。
  晚宴上果然多出了昨天在矿洞前看到的那些人,而那位女士并没有出席,我的主人故技重施,一副不甚酒力的样子,早早将晚餐送到了那位女士的手中。
  “昨天很早退席我爸就已经很不满了,今天我还要回去糊弄他们。”我的主人再一次对她的友人撒了谎,和我一起奔赴那个矿洞。
  我们又遇到了死神们。看来,他们也提前退席了。
  “这还真是巧,我这种运气,要是能用在买彩票上该多好。”她的表情说不上是自嘲还是认真,但就每次她所做的事都能与死神有所交集这个事实而言,这确实可以称得上孽缘。
  但这一次的事情显然与之前的不同,之前的几次事件中,我的主人都是无可争议的旁观者,而这一次,她却是个主动的调查者。既然参与其中,那么不可避免的,我们之间将会产生冲突。
  难得的,我的主人主动看向了我。我猜,她或许想问:“能做到吗?”或者是干脆说出命令,命我拖住这些可能会妨碍她的家伙,不计代价。但她什么都没说。
  正巧此时,居然有矿工似乎忘了什么东西,正匆匆从小路上爬了上来,我的主人和威廉先生默契地达成了让步的共识,他们搅碎方才那僵化的气氛,迅速躲藏进林间,朝着村庄的方向走去。
  只是没想到,我们遇见了被一群男人围住的那位女士。她是为了归还我的主人的饭盒这样可笑的理由踏出家门的。黑暗和酒精让人心中的恶催发了出来,我能嗅到那些围住她的灵魂那种如同下水道中的烂泥般的臭气。那位女士的孤立无援和与众不同的美丽让她变成了一块散发着香气,却不慎被遗漏的奶酪,轻易就引来了这些卑贱的老鼠。
  那些人真该感谢他们的胆小,当听到脚步声就迅速四处躲藏起来,不然凭我主人的手段,他们或许会得到一个此生都难忘的教训。就如同那个曾在墓地被她打破了脑袋的男人一样,除了一次时长两年的牢狱生活经历,一个永久记录的污点,还有一道从太阳穴划到耳际的狰狞伤疤,一次脑震荡的愉快体验,以及一生都要徘徊在医院男科的耻辱。
  我的主人是慷慨的,只要送礼,就一定是超级大礼包。
  那位女士意外的十分镇定,她只是很奇怪为何我们会出现在这里,我的主人熟悉地扯着谎,如同一条忠心耿耿的护卫犬一般引着她回了家,然后从包里掏出了电脑和小型的投影仪,和她一起愉快地看了一场电影。
  当然,又是《指环王》。
  人类总是喜欢这样的传奇颂歌,不起眼的小人物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和勇气,肩负起难以承受的使命,悄悄改变历史的进程,拯救了所有人的生活。
  那位女士看起来并不怎么会熬夜,当影片的第一部结束时,她已经靠倒在我的主人的怀里,睡得不省人事。不,也许我的上一句话对她来说太苛责了,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在经历了一天的劳作和奔波之后,会觉得疲乏是很正常的事。至于比她操劳了更多的事情的我的主人,或许我该理解为,是她的母性光辉在促使她保持清醒和机警。
  “我很好奇,”我的主人抚弄着那位女士柔顺的长发,望向沙发的另一端的威廉先生,“你们在工作的时候,怎么分辨出像弗罗多那样的人物呢?看他过去在遐迩生活的走马灯,可是一点亮点也没有的。”
  这是一个难题,她的目光中带着兴味与挑衅。死神先生们没有回答。
  我的主人笑了起来,主动替他们说出了答案。“不过,要是你们总是考虑这些事的话,这世界上大概就会到处都是游魂了吧。那样的话,人间就会是恶魔的乐园了。”
  “只是那些低等的恶魔的而已。”我纠正着她的小错误,帮她轻柔地抱起那位女士,而不打搅到她的睡眠。
  “好吧。”她耸了耸肩,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像你这种已经过了青少年叛逆期的高等恶魔,总有一些奇怪的口味。”她站起身来,走在我身前,朝着那位女士的房间走去。“所谓死神啊,就是要坦然地,淡漠地,收割下因为各种原因而被困于死亡的灵魂。真是一份绝望的工作啊。”
  她轻轻叹息着,心情颇好地在楼板上点着步子,却又很小心地没有发出大的响动,当确保那位女士盖好了被子之后,她简单洗漱完毕,进入了今天分配好的,位于那位女士隔壁的房间。
  今天,她没有服药,也没有使用耳塞和眼罩,我不清楚这是因为她疲惫的不需要这些东西就足以睡着,还是在此处会使她安心,又或者,她只是想在睡梦中也履行看门犬的职责。
  说起来,我还没有询问她,那位女士在这里所经历过的事,也许知道了,我就能明白她们之间扭曲关系的——
  ——就在刚才,窗外似乎有什么雪白的东西一闪而逝。它的速度实在过快,以至于我这双属于恶魔的双眼都没能将其看清。这很不正常。
  空气中传来了一种讨厌的味道,很淡,只是一瞬间,便消散的连我也闻不见了。那不是那位女士的灵魂那种如水一般寡淡稀薄的气味,也不是这里的人如同泥土一般带着淡淡腥气的气味。它并不能被称作是简单的难闻,它只是如同直接触碰到了我的记忆深处的排斥本能一般,令我反胃。
  我没有忘记那只属于天使的箭。果然,那个家伙还在暗中盯着我的主人。
  我的主人熟睡着,带着稚气的面庞难得如此平静安详。她是那样的柔弱,只需两指就能拧断她纤细的脖颈,仅凭一刀就能刺穿她平稳的心脏。方才如果站在窗前的是她,凭她那孱弱的视力,根本无法发觉那一瞬间的异状。不,也许在那一瞬间,她就已经死了。那散发着神秘的,诱惑的香气的灵魂会在成熟之前便化作了挣扎的录像带,拼命地触摸这肮脏的天花板,妄图逃脱死亡的桎梏。
  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