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我家——原来这才是安排来青峰区的理由，离她的家近。
  拐弯抹角，就为了这点事。她简直被这群人安排得明明白白，陆泉很不爽。
  她对上周翎俯压过来的、理所当然的眼睛，陡然出手，捏住他的帽檐用力往下一拽！
  “嗯唔！！”帽子前翻，盖住周翎的脸，后面的搭扣带起他的头发在兜帽里炸开。顿时打破了他本来强势的姿势，手忙脚乱地抓住帽子，变成了一只被故意乱揉的猫，开始气急败坏地整理顺毛。
  陆泉瞧着疑似被他鼻息吹动的凌乱发丝，还有隐约气鼓了的脸颊，不禁恶从胆边生，迅速抬手掐了一把，然后若无其事地把塑料袋放到桌面。
  以夜为镜的玻璃墙上，周翎的动作定住了。
  连忙收回视线，陆泉没事人一样，转身问道：“你不是饿了吗，先吃点吧。”
  周翎单手捂脸，肩膀微拱，帽檐下的眼睛直直盯住她。
  下一秒，陆泉迅速双手捧脸防御！
  周翎猛然反击的手只得在她手背上笨拙地比划，有几次想捏住她的鼻子，被她牢牢挡住，气闷得嘴角打架，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声哼：“你…幼稚！”
  “哪里哪里，怎么也比走路还需要领着的人成熟。”陆泉不自觉笑起来，被手掌夹着，眼睛弯弯。
  周翎瞧她一眼，别开，再瞧她一眼，又闷闷哼了一声。走上前，赌气般从塑料袋里取出那杯牛奶布丁，撕开勺子袋，竟然开始吃了起来。
  陆泉在旁边探头观察了他一会儿，忽然发现，周翎好像一旦超过和人相处的礼貌边界，就会变得格外笨拙和无措。
  确定他真的没有手能偷袭了，她慢慢放下防护，试探道：“好吃吗？”
  周翎左脸颊上圆圆的红晕一动一动，还沾着几根摩擦起电的发丝。
  “一般般，味道很淡。”他面无表情地评价到。
  “怎么会？”口味被质疑，陆泉皱起眉，“这种淡的吃起来才清爽，一开始就浓厚的，最后总会留下来点，太腻了。”
  “哼，完全没觉得。”
  “哼什么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的周翎一点也不像周翎，陆泉的态度逐渐随意起来，“我可是尝试了好多种口味，不同的品牌，不同的便利店，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合心意的。”
  “真闲…就为了这个？”周翎嫌弃地转了转手里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小塑料杯子。
  “当然，”陆泉反身靠到桌沿，看向近处琳琅满目的货架，“刚开始一个人住的时候实在太兴奋了，经常半夜出来买各种零食。以前不许吃的，使劲吃。”
  “结果吃着吃着，发现也没想像中那么好吃，或者说，不是所有零食都合自己口味吧。所以我决定，一定要找到自己喜欢的。”
  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陆泉忍不住看向他笑道：“对了对了，有一次我买了袋绿色包装的薯片，以为是海苔味的，结果大错特错。”
  周翎定定注视着她轻快的笑容，跟着猜到：“抹茶？”
  “抹茶？有抹茶味的薯片吗？”陆泉奇怪地想了想，很快揭晓答案，“不是啦，是芥末味。”
  周翎睁大了眼睛。
  “没错，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吃到嘴里才被呛到，眼泪被逼出来就算了，还连打了几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差点耳鸣。”
  “噗——咳、咳、”这次是周翎差点呛到。
  陆泉去拿了张餐巾纸给他，“让你笑话人，活该。”
  周翎接过捂住嘴，连笑带咳了一会儿，才拿开手，只一对上陆泉的视线又忍俊不禁似地转开脸，直往嘴里送布丁。
  “笑死你算了…”
  陆泉很后悔怎么忽然对他说起这些，但同时，内心一点也不后悔有这样的经历。这是件出乎她预料的趣事，是自由带来的小小恶作剧——这样一想，她惊觉，原来现在的自己已经活在过去的理想中了。
  行动的自由、吃穿的自由——过去的她总是把自由想象得很大，很空，是随心所欲。可是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随心所欲，因为人们的欲望总会相互冲突、竞争。
  那么，她想要的自由到底是什么？是绽放的烟花吗？是金鱼的氧气吗？
  不知道为什么，身处在这再平常不过的便利店的此刻，她好像有点想通了。
  “周、”她反应过来，顿了下，“你知道便利店的咖啡杯和星巴克的咖啡杯有什么不一样吗？”
  “嗯？”周翎摇摇头，放下吃完的布丁，再次学着她反靠上桌沿。
  “最近不是天冷了吗，有一次放学，我到附近的星巴克买了杯热拿铁，服务员太忙，忘记给杯子套隔热纸环，我拿了就走，烫得不行，又没舍得扔，到了家，两只掌心都烫红了。”
  周翎听着，下意识去看她插进风衣口袋的手。
  “在那之后，我偶然又在便利店买了杯热拿铁。发现竟然不会烫手，就突然很好奇。”
  “问了店员，店员不知道，还特意帮我叫来店长。”
  “店长解释说，针对烫手这点，是公司的设计团队专门研究过的。比如说，人们其实不需要100度那么烫的咖啡，调整到80度刚刚好。杯盖的饮用口太小，容易烫到嘴，就把口子开大一点，还有纸杯的面积能不能做大一点呢，所以做成了瓦楞的凹凸表面，方便散热。”
  “是不是很有意思？一只普普通通的咖啡杯也有这么多观察和思量在里面。”陆泉现在依然倍感新奇，“在这之前，我根本没发现这些细碎的东西，明明生活全是由这些组成的。”
  在这些细碎的日常生活里，也许就藏着专属于她的自由碎片。她一点点发现、破解、掌握，再向外辐射，逐渐拼出更多、更广阔的自由。
  她静静思考着，脸上忽然被人轻轻捏了捏。
  “那我的生活，是不是从发现你开始。”周翎的声音低低的，更像自言自语。
  陆泉回过神，看向他。周翎却不再说话，轻微地报复完，又安抚似地摸了摸。皮肤摩擦，两人并肩默默无言，悄然交换温度。
  忽然，门口传来一声惊讶，“啊，怎么下雨啦！”
  两人转身去看，果然，色彩斑驳的玻璃墙上不知何时砸上雨点，分裂出了无数条细流，逐渐纠缠，让映出的两道人影也跟着抖动。
  莫名地，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拐角的货架那头传来脚步声，“哦，你们在这儿呢。”
  殷赫走过来拉出平时放在墙角的长伞货架，往入口处推，热心道：“你们带伞了吗？”
  陆泉摇摇头，“我买一把吧。”
  “可以，啊、你等等。”他想起来什么，快步往员工室走去。一会儿再出来手里多了把长柄伞，黑色的伞套外还包着层塑料膜。
  “这个送你，”殷赫把伞递向两人，“这是之前店里的联名伞，店员们有福利，每人能拿一把。挺漂亮的，但不太适合我，就一直放在店里。”
  “给你用吧，也算借花献佛，当作我的感谢。”他爽朗地笑道：“你帮萧戚拍的校园祭现场我也看了，真的很棒。”
  陆泉第一反应有点警觉，怀疑他对萧戚别有心思。但仔细观察他坦荡的表情之后，发现他好像单纯是在对她和萧戚的友谊表达善意——真是个…有点阳光过头的人。
  想象着萧戚拿着碟片到处炫耀的样子，陆泉还是欣然接受了他的好意，“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说完，周翎率先伸手接过。
  “没事，你们随意，我回收银台了。”
  陆泉看向墙外的雨，忽然道：“走吧。”
  “去哪？”周翎正低头撕开塑料袋。
  “我家。”
  他一顿，很快扬起笑容。走之前，他莫名往旁边走了几步，对着货架上下左右看了看。
  “你找什么？”
  “看有没有芥末味的薯片。”
  “你…走啦！”陆泉忍不住笑了。
  两人出了自动门才发现雨比想象中的要大，周翎连忙解开伞套，握住它精致的竹伞柄，利落地抽出，顿时，那几乎反着光的漂亮蓝伞蜕皮一般滑出了漆黑的伞套。
  嘭的一声打开。
  像只晶莹的水母般，将两人笼罩住。
  陆泉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地被这把塑料蓝伞惊艳，灯光下，通透的蓝色如同没有重量的海水落到身上，粼粼闪光。
  “原来蓝色这么好看。”周翎轻声惊讶。
  “嗯，真的很美。”陆泉仰着脸，终于诚实地点点头。
  “走吧，坐电车，我用手机导航。”这次，陆泉主动地揽住他的腰，尽量躲在伞里。
  周翎微不可见地抖了下，左手揽住她的肩膀，按照她的指示，一起闯入雨中快步往车站走去。
  两人挤在伞下，夜晚悄然变成了透亮的蓝，连同掉落在上面的雨。
  *
  伞是单人伞，到了站，雨更大了，陆泉都没顾得上想起公寓门口糟糕的回忆，带着周翎冲进楼里，直奔自己家。
  陆泉半路把风衣罩到头上，情况还算好些。周翎就惨了，卫衣本来就是吸水的材质，为了给陆泉挡雨，后背、肩膀都重重地湿透了。
  陆泉开灯，瞧见他冻得惨白的脸，吓了一跳，连忙把眼睛发亮、企图四处打量的周翎推进浴室，让他用热水驱寒。
  “…陆泉，陆泉，这里好小，我进不去浴缸！”
  陆泉满头雾水地站在磨砂门外，看着他的人影晃来晃去，“你不会把腿曲起来吗？”
  “哦——还能这样！”周翎惊喜地笑出声，隔着门，回声嗡嗡的。
  “不对不对，”陆泉扶额，差点被他带过去，“你不能淋浴吗，等会儿会有人来接你吧？”
  但很快，水声响起，她等了好一阵也没听到里面的回答。
  任性的家伙！
  她想了想，走到客厅，给蒋露打电话，一时没打通。只好拿毛巾擦了头发，去卧室换掉湿了的衣裤，坐到书桌前又打了一次。
  这次，耳边响了一段忙音，终于接通。
  “喂，蒋露。”
  “哦，陆泉，你在哪呢。”
  陆泉顿时皱起眉，她背景声音吵闹刺耳，好像有几个女人在旁边大声谈笑，伴随着哗哗的水声，估计又是去了厕所，她只得堵住另一只耳朵。
  “周翎在我家，她们，还是你过来接？”
  “怎么忽然去你家啦？”
  陆泉努力听清她的话，“在我家也比在外面乱晃好吧。”
  “哦哦，那什么你别担心，他们有周翎的定位，丢不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别墅啊？”
  对于这个问题，陆泉一顿，还没想明白，忽然一只潮湿的手从后面抽走她的手机。
  “你、”她下意识转头。
  “是我周翎，今天别来接我。”然后，他利落地掐断了通话。
  嘈杂的声音一停，这小小的卧室刹那陷入了安静。
  陆泉转回脸面向书桌，却又立即懊恼地皱起眉，“你不能多等会儿吗，我会拿衣服给你。”
  周翎低头看了看腰上缠的浴巾，似是忍不住地笑了笑。赤着脚上前几步，让他的脸完全显现在书桌上的圆镜里。
  一前一后，将陆泉包围。
  陆泉只觉椅背一重，他的手臂搭上来，呼吸携着尚未冷却的水汽靠近。
  他的一头长发估计是随便擦了擦，柔顺中泛起毛躁的细发。
  镜中顶灯明亮，周翎张开手指缓慢地反捋过凌乱的湿发，在他笔直清晰的视线中，今晚终于露出他玉质般精细的全脸，被热水浸润过，竟显出前所未有的浓烈艳色来。
  黑色发浓，红色变深，雪白滑腻。
  微侧过头，他垂眼看着近处陆泉有些抵抗的神色，红痣在镜中越发鲜艳欲滴。
  “等你拿？拿什么，别的男人的衣服吗？”
  ——————
  所以呀，周翎的偷情剧本其实还是可以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