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部中了水银计
作者:
倪匡 更新:2024-12-21 17:02 字数:6451
那正是我所想到的——俄国人作了那么精密的安排,让我们上当,他们只要在画上做些手脚,装上偷听装置,就更能知已知彼了,而且,现代利用脉冲信号原理的偷听装置,可以薄得如同一片鱼鳞,这幅画连画框,可供放置偷听器的地方大多了!
我们开始检查,五分钟后,水银先放弃,理由是:“一定要用仪器来检查,会容易得多。”水银老实不客气地把画挟在腋下,望向良辰美景:“卫先生是绝不到情报机构去的,你们可有兴趣?我那里,很有点有趣的”
我不等他说完,就大喝一声:“住口!”
良辰美景立时道:“我们也没有兴趣。”
我一听得她们这样说,大大松了一口气,向水银挥手:“你快去快回,一有结果,立即要回来!”
水银连声答应,走出房间。两个小鬼头打了一个阿欠:“忙了那么久,我们也累了!我们就在这酒店,找一间房间休息。”
她们虽然是小孩,可是毕竟男女有别,我绝无理由把她们留在房中,自然点头表示同意,她们两人,也就跳跳蹦蹦,走了出去。
在她们离去的一刹间,我感到事情有点不对头,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是什么不对头,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又喝了几口酒想把整件事整理一下——这本来是我行事的习惯,往往在整理之中,可以发现很多新线索,有助于揭开整个谜团。
可是这件事,却实在太错综复杂,只能大致归纳为两类,一类是相信“人进入图画”另一类是“一切是精心安排”而归纳为两类之后,两方面都十分扑朔迷离,没有确实的证据!
看来,水银的想法,还是有点道理:真要弄清楚一切,还是得从根子里去找,到苏联去。
一想到这一点,我陡然“啊”地一声,直跳了起来,连杯中还有半杯酒,也溅了一地。我不是大惊小怪的人,但这时无法不吃惊,因为我想到,刚才感到大不对头,是为了什么!
良辰美景太听话了。
她们竟然“乖”得水银邀请她们去参观情报机构,都自动一口拒绝!那种反常情形,必然大有花样。
我立时打电话到酒店框台,果然,她们两人并没有订房间,反倒是职员看到她们和一个银白头发的老人,一起离开了酒店!
这一老二少三个家伙,竟而公然在我面前做手脚,这虽然不致于令我气得手脚冰冷,但呼吸多少难免有点不很畅顺。
我在考虑,水银的机构不知在什么地方,要是找得出来,还可以把她们带回来。可是继而一想,我不禁手心直冒冷汗——如果只是到水银的机构去参观一下,那实在太简单了!
我想起水银说过,要到莫斯科去查失踪元帅和巴图的下落时,良辰美景那副惧惧欲试的情形,想起水银狡猾的神情。
只要我不在眼前半分钟,水银只要有讲一句话的机会,就可以令良辰美景到任何地方去,他只要说:“你们是和巴图一起来的,巴图极有可能落在俄国人手里了,你们可不能不管!”
良辰美景的身体之中,流的只有“江湖好汉”传统的血,况且她们自己也喜欢涉险。
我勉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幸好我也有些朋友,但是当我用电话和一个能告诉我一些事的朋友取得联络时,已是大半小时之后的事了。我得到的资料是;“有两架享有外交特权的飞机起飞,一架飞向莫斯科,一架飞向西方。”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假设俄国人把巴图弄走,也可以假设水银和良辰美景,先离开芬兰,再不知用什么方法进苏联去。
水银说得很明白,这老奸巨猾,他自己不会去,他摆弄两上小女孩去。他自然知道,两个小女孩去了,甚至都做不成(连巴图都做不成的事,良辰美景怎做得成),水银最终目的,是要我为了担心良辰美景的安危,而出马去救她们。
这就是水银所说的,只要经过一定程序的安排,可以使人自愿到任何地方去!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反倒平静了下来。因为的至少可以肯定,第一,虽然暂时我被他们骗了,但他们最后,仍然有求于我。我若是着急,正上了水银的当,我全然不放在心上,水银就奸计不得逞。
若说要我真正不关心良辰美景的安危,自然不可能,可是表面的至少要这样,水银总不能让她们两人真落在苏联的特务手中。
而且,是不是能在那幅油画上,找出偷听装置来,水银也必然会来找我商量,他乍一见我时,高兴成那样,不至于是装出来的。
现在,最主要的是:我应该采取行动?
想了一想,我根本什么也不必做,只等水银再来对我威逼利诱时,再设法应付他就可以了。但还是有一件事要做,我必须把良辰美景如今的情形,向白素说一声,不然,若真是出了什么事,她一定会怪我照顾不周。
接通了电话,我把经过的情形一说,白素立时就道:“你太大意了。”我闷哼一声:“对于自以为了不起的小孩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们吃点苦头。”
白素叹了一声:“别意气用事了,她们一不小心,可难会闯大祸。”
我依然冷笑:“那也是她们求仁得仁,我相信在我一不留神时,她们和水银一定曾眉来眼去,把我当作了傻瓜,太过分了!”
白素也苦笑:“看来,她们比水银更起劲,不过,也不能否定她们为了巴图的处境而焦急——还有,我想那幅画中,决不会有偷听装置。如果真是俄国人的精心安排,他们才不会那么笨,露出破绽来。”
我用力在床上敲了一拳,以发泄心中的愤懑:“你看她们现在可能在哪里?”
白素道:“外交飞机飞向西方,那是掩人耳目,从芬兰边境,进入苏联,太容易了。”
我吃了一惊:“对,我没想到。”
白素道:“所以,我提议你立刻也用相类的方法,可能有机会把她们追回来。”
我陡然叫了起来:“不!不是那样,正好中了水银的奸计!”
白素道:“那也无可奈何,你总不能眼看她们两个闯出大祸来吧!”
我想了一会,觉得白素的话,也大有道理,可是又实在有不甘,正在沉吟间,忽然有敲门声,同时,水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卫斯理先生,请开门。”
我急急对白素说了情形,白素居然笑得出:“好,水银会安排你进入苏联的,祝你顺利,快开门吧——话说回来,能参兴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间谍战,也是很可以回忆的事。”
我报以“哈哈”三下笑声,放下电话,打开门,水银竟然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还挟着那幅画。
我懒得和他多讲,一挥手:“快安排我的行程,我一定要把她们追回来的了。”
水银道:“她们早走了那么久,这上下,怕已到列宁格勒,追是追不回来的了。
我气往上冲,对准了他的脸吼叫,把口水全都喷在他的脸上:“那是我的事。”
水银涵养功夫好至已极,笑着,伸手抹脸,又指着画:“什么也查不出来。”
白素有点料事如神的本领,水银作了一个手势:“等到确定一下,到那边去,要做些什么!”
我瞪着他看,并不出声,他只好自己再说下去:“我不相信人进入图画的鬼话,好自然要设法把失踪元帅找出来。”
他想得真是开胃之至,我语气冰冷:“在两千两百四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去找一个人?”
水银道:“总有一定的线索,可以遵循,何况,巴图也极有可能,在他们手里,先把巴图找到,你们合作,就力量更强大了!”
水银竟然向我交代起“任务”来了,这实在令我啼笑皆非!我盯着他:“最快的方法送我去!”
水银眨着眼:“送她们也是最快的方法!”
我心中大是疑惑,又吃了一惊:“空降?”
水银点了点头:“这两个小女孩胆子之大,前所未见,她们说有能力适应任何恶劣的环境,所以不怕在冰空雪地之中空降,如果你觉得危险,我有更安全的法子。”
我双手扬了起来,十指伸屈不定,一时之间,决不定是去擒他的脖子,还是扯他的关发,但脸上凶恶的神情,一定十分骇人,所以水银也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双手连摇:“卫。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不必冲动!”
我咬牙切齿:“我一定会和你算账!”水银说得很老实:“我也知道你一定会和我算账,可是至少把巴图弄出来,俄国人为了要维持“人进入了图画”的鬼话,可能会把他一辈子关在不知什么地方,或者干脆把他杀了灭口。”
我也不禁感到一股寒意,特务本来就什么都做得出来,俄国特务,不择手段,自然更不在话下,巴图“进过图画”一次,再出来,他自己到处宣扬,现在又进去了,不再出来,还有人作证,他的作用消失,杀他灭口,自然是最正当的处理方法,看来我真还得快一点才行。
我苦笑了一下:“那得快点进行,你对于他在何处,有没有概念?”
水银摇头:“得靠你到处去打听。那地方,实在没有多大活动的余地,像那两个小女孩,她们曾巴图在一起,俄国人一定早已知道”
我双手由自主,握紧了拳,水银忙道:“放心,我早就算准了,俄国人不在画上放偷听器,也就不会承认他们曾安排什么,一定不会对她们怎么样,会让她们平平安安,知难而退,说不定再作些安排,使她们相信巴图真的进入图画中,再藉她们的口把事情宣扬出来,这中国历史上,好像有一个这样的故事。”
我知道水银是指三国演义上的蒋干中计一事而言,看来水银说得很有道理,两个小家伙不会有什么危险,连带我,只要不发现他们真正秘密,多半也能“逢凶化吉”真正的危险是巴图!
我托着头思索,盯着那幅画看,水银利用了一具小巧的无线电话,下达了命令。
水银这家伙,倒有点够意思,他竟然和我一起上了飞机,这使我兴起一个念头:他的手段绝不高尚,十分卑鄙,我考虑是不是当我向下跳我时候,把他硬拉下去,至少也叫他吃点苦头。
但是考虑的结果,还是叹了一声算数——我毕竟不是温宝裕这样的年纪了,做事,想得太多,三思而后行,这实在不是好现象,想到立刻就决定,这才是勇往直前的一股冲劲!一上机,水银就交给了我一包东西。
飞机虽然小,但是飞得相当高,在密密的云层中飞,驾驶员是一个身形很高的小伙子,虽然担任的是秘密任务,可是绝不沉默寡言。他在把降落伞交了给我之后,在整个驾驶过程中,几乎都在对我说话。
他不久之前才送走了良辰美景,小伙子对良辰美景的兴趣,简直到沸点,连连问:“东方女孩子全是那样?全那么可爱?”
我懒得和他多说什么,他一副心痒难熬的样子:“这两个女孩子,真大胆,说是从来也没有跳过伞,可是舱门一开,就像两朵云一样,飘了下去,我将军,我违反了规定,在上空多打了一个盘旋,确定她们打开了伞才回航!”
水银闷哼一声:“就这一个盘旋,可能使你被俄国发现。”
小伙子热诚之至:“我总得确定她们安全才放心。”
我讥讽他:“安全,她们着陆之后,不知多少军队民兵在等她们,等她们到了西伯利亚苦工营,她们才真的安全了!”
小伙子大是吃惊:“不会吧,她们那么可爱,谁会加害那么可爱的小天使?”
看来小伙子的脑有点不怎么清醒,所以我和水银,只有相视苦笑。不一会,飞机又急速降低,小伙子这时,倒又表现了他专业的机警:“俄国人本来在俄芬边界,防备不是很严,因为芬兰人一直很忍让,近几年,西方世界利用这一点,甚至中国,也经由芬兰边界派人进去,这才严了一点,有相当数目雷达站,我们要降低到雷达站侧不到的高度飞过去,这需要相当技巧。”
我皱眉:“不见得上千公里的边界,全在雷达探测的范围,为什么不避开?”
小伙子笑:“没有雷达站的地方,地面巡罗严,反倒不如在空中飞行技巧避过去好!”我在他肩头上拍一下,表示赞赏他的勇气,他很高兴,益发卖弄,飞机在最低时,几乎就是贴着下面一大片一大片的森林树掠过去的。
然后,飞机又升高,他吸了一口气:“好了,这是最适宜降落的高度。”
我站了起来,到了舱口,转头对水银道“我曾考虑过你一起拉下去!”
水银泰然:“你不会做这种傻事,万一,事情和我们的估计不同,你可以提出见两个人,老狐狸,或者盖雷夫人都可以。”
我苦笑一下,找开舱门,寒风扑面,如朵针刺刀割,我拉好防风镜,一纵身已向下跳去,抬头向上看,飞机竟然也打着盘旋——不知是驾驶员自己的主意,还是水银将军的命令,他们的行动相当涉险,而且毫无意义。但有时毫无意义的行为,很能令人感动。
身于下落了几百公尺,拉开了降落伞,徐徐下降,降落在一片林子的边缘,相当理想,地上积雪甚厚,当双脚插进积雪中时,感觉十分异样。
我提起降伞,先进入林子,藏好了降伞,打开水银给的包包,检查了一下,水银准备得十分充分,有的假的证件——我是来自东方,海参威的一个出差官员,工作单位是“海参威专区气象局低温研究所研究员”有着极完善的证件。他的工作效率之高,令我惊叹,我就无法想像他什么时候替我拍了照;可以放在假证件上——后来才知道他随身带着钮扣大小的超微型摄影机。
包中还有钱和其它应用物品,足可以提供我行动上的方便——自然,这一切,只能骗骗普通人,遇上了真正的特务只怕也没有什么用处。
更有趣的是,还有一幅地图,地图上标明我降落的地点,也指出步行三公里,就可以到达一个小镇,那里,有火车通向列宁格勒。
看到了这幅地图,我心中不禁生出一线希望:要是良辰美景以得到的是同样的地图(水银曾不经意地透露过她们会到列宁格勒),她们在雪地上前进比我快,但这种小镇上,火车班次不会太密,说不定我赶到的时候,她们还在车站候车!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我精神为之一振,先根据地图上的指示,找到了一条小路,在走了大半公里之后,又在公路旁的几间农舍的墙角处,偷了一辆脚踏车,自然更缩短了赶往小镇的时间。
等到我来到小镇的火车站时,正是凌晨时分,火车站的候车室中,一个人也没有,冷得像一个大冻房,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老头子,知道每天只有一班车,早上七时到达,驶向列宁格勒另外一班,早上八时经过,驶向相反的方向。
我不禁大喜,因为,除非良辰美景放弃乘搭火车,不然,她们必然还在附近,而且,我甚至不必去找她们,她们要搭火车,两小时之内,必然会自动出现,因为现在快五点了。
我向那老头子买了票,老头子老得连看证件的气力也没有,我找到了暖气的开关,自行打开暖气,车站中总算有了点生气。
在不到一小时的时间中,陆续有人来,我又趁机问那老人,有没有见到过一双穿着红衣服的少女,那老者却膛目不知所对。
将近七点钟,至少有三十多人在候车,可是良辰美景还没有出现,我有点焦急,心想她们要是先走了,利用了别的交通工具,那就麻烦了,追到列宁格勒那是一个大地方,如何再去找她们?
越是想时间慢点过,时间过得越快——这和越是想时间快点过,它就过得越慢一样——火车居然准时,呜呜叫着,驶进了站,所有上车的搭客,必须三分钟内上车,良辰美景没有来,我无可奈何,只好上了车,车厢十分空,服务极佳——我绝未想到,苏联的火车,有那么好的服务,一个扎着辫子的列车员过来,问我想喝点什么,我要了一杯咖啡。
端上的是一杯热气腾腾染咖啡,我心满意足地喝着,一股暖意,在体内循环,我闭上眼睛,车厢在有节奏地晃动,驶过路轨时又发出有规律的声音,车厢的暖气适中,这令我产生一股懒洋洋的舒适,而且又着实相当疲倦,所以不多久,就睡着了。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便被一阵十分异特喧闹声吵醒。
那是许多孩子在一起吵闹说笑的声音,充满了童真、欢乐和热闹,虽然有时,孩子的尖叫声,会相当刺耳,但只有心理正常,听到这种喧闹,总会感到十分高兴,生气勃勃。
身子仍在摇晃,火车还在隆隆作响,我可以肯定,自己还在火车上,我懒得睁开眼来,心想:我睡的时候,火车又靠过站?上来了一群孩子?
我感到有孩子在车厢中追逐,有几个不断撞在我的座位上,同时,我也听到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女性声音,不住要孩子安静些。
这时,我已隐约感到,虽然不像会有什么意外,但一定已经有意外发生了,也就在这时,我听得那动听的声音在叫:“彼德,安芝,不要打开窗子!”
我陡然震动!
彼德,安芝,是很普通的名字,可是,一群孩子,一个动听的声音(发自一个女教师?)还有那两个孩子的名字,却一下使我想起,那失踪的小学教师,那些小学生,那幅画!
他们全是从画中出来的人,还是我现在已经进入那幅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