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红狼叫了一个线膛鸟铳兵过来。
  这铳从外面看，看不到里面的膛线，所以看起来就和普通的鸟铳一样，不算很稀奇的装备，马祥麟的军队里也有几杆，只是不成规模。
  那铳兵先利用大斗笠的遮挡，给鸟铳装填好弹药，然后拿出一个木盒子，咔嚓一声扣在了火铳的机括位置，然后这才将它平举了起来。
  马祥麟一看就懂了：“咦？原来是这个木盒子遮了雨，这个东西好有趣。”
  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辽东边军不喜欢用鸟铳，因为辽东风大，风会吹散引药，但是，如果给辽东边军的鸟铳上也加一个这样的木盒子，它岂不是也能挡风？”
  马祥麟一下子激动起来：“这个小小的东西，用处很大啊，邢将军，您何不把你这个发明，上报朝廷，让辽东边军大量制作使用，那咱们对付建奴的时候，就方便得多了。”
  邢红狼微笑着看了一眼木偶天尊，见天尊微微点了点头，她便转过头来笑道：“如果能帮得上边军对付建奴，那我就交上去试试看吧。”
  第561章 黑道有王二，白道有程旭
  蒲县里的老百姓升火做饭，到处都升起了炊烟。
  大雨还在下，他们的心里却不再怕。
  有大量官兵来了，这些官兵还不欺压良民，反而分出军粮给他们吃，这搁谁身上不欢喜。
  所有人都在开开心心煮吃的，午餐肉的香味到处弥漫。
  那小小的一个方盒子午餐肉，老百姓们舍不得一顿就吃掉，他们从方块肉上切下小小的一块儿来，捣成肉泥，煮在稀饭里面，然后就变成了一碗一碗的“肉沫稀饭”，对了，还要加点野菜，马齿苋、荠菜、折尔根……
  这一煮，普通人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好。
  有一个人却受不了了。
  木偶天尊在高初五的肩膀上卡塔卡塔地闹起了别扭：“有没有搞错？吃得比我还好。”
  高初五“啊”了一声：“这些凡间的粗陋食物，怎么可能比天尊吃得好？”
  木偶天尊伸出两根木棍手，五指箕张，掌心向天，血泪控诉道：“这些菜，在上面已经很难弄到了。”
  高初五心想：原来如此！仙界肯定是长仙果，当然不会长野菜啦。天尊他吃腻的仙果，偶尔想吃点粗粮吧。
  就在他们闹腾的时候，城外的野军，却开始向西北方向退却了。
  紫金梁已经发现了，新来的这股官兵非常强，几千把火铳，还能在大雨中使用，贼可怕。他们又不是非要和官兵拼个你死我活不可，碰上强大的官兵就跑呗。
  马祥麟爬上高处，看着流寇们在大雨中渐行渐远，也不禁长长地松了口气，他被围在蒲县好几天了，一直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现在贼军终于退了，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他从高处爬下来，对着邢红狼道：“邢将军，现在贼军退向了西边的大宁县，我们该当如何是好？”
  邢红狼：“马将军认为呢？”
  马祥麟很认真地想了想：“我军粮食已经吃紧，若是邢将军没来，我本来是打算退回平阳府，补给了军粮之后再继续追击贼军，但邢将军来了，情况有所不同，听邢将军说，到了西边黄河边就能有军粮补给？那我就厚着脸皮，向西追击贼军，先救大宁县，再到黄河边……就……”
  邢红狼嘿嘿笑：“那可是我自家的粮食，你也要来分啊？”
  马祥麟有点小脸红，尴尬，但却马上精神一振：“我知道分你的军粮有点不太好，但若我回到平阳府去找地方官要粮，一来一回耽搁时间。而大宁县已被贼军攻破一昼夜，尽早救援，才能帮助老百姓早脱苦海。我就厚着脸皮，在邢将军这里借些粮草，如何？”
  原来如此么？
  邢红狼心里暗想：这家伙人还可以！难怪天尊说可以把火铳遮雨的竹盒子教他。
  以高家村的作风，当然是不会介意借粮食给马祥麟了。
  邢红狼点头：“好！那就这样定了。”
  马祥麟顿时大喜：这大旱灾年，想借点粮属实困难，白杆兵进京勤王都是自筹的粮草呢，我还以为找邢红狼讨粮需要费一翻唇舌，没想到一开口，人家就给了。
  这可真是个好人！
  马祥麟突然有点疑惑：“邢将军，我看你为人挺豪爽大义，又关爱老百姓，你这样的好人，当初为啥要造反？”
  邢红狼哈哈笑：“好人就不能造反了？”
  马祥麟：“我以为不会。”
  邢红狼伸手指着老南风：“你来告诉马将军，当初你为何造反。”
  老南风咧嘴笑：“我本是固原边军，但是朝廷三年没给我发军饷。我头儿粮千户，就带着我们造反了，说要去西安讨回朝廷欠我们的军饷。”
  马祥麟：“！！！”
  邢红狼又伸手指着程旭：“你来告诉他你为啥造反。”
  程旭蒙着脸，但眼中却射出尴尬之色：“我就不说了吧，我的事说出来，不太好。”
  邢红狼笑：“其实也没啥不能说的了，你蒙着面，大家都知道你肯定有段不能说的往事，但你现在已经‘跟着我’受了抚，以前不论有多大的罪过，都已经在‘受抚’的时候全部洗净了啊。”
  程旭：“咦？咦咦咦？”
  他以前一直没想到这个问题，被邢红狼这么一说，他才猛然明白过来，现在他就算摘下蒙面巾，表明身份，也没有问题了，锦衣卫不会再来找他麻烦了，因为他是“受抚流寇”，有特赦在身啊。
  “哈哈哈哈！”程旭突然仰天大笑起来，伸手抓住了自己的蒙面巾，刷地一下扯了下来，对着马祥麟道：“我原本是巡检，东奔西走，拼命剿匪，拿出了吃奶的力气来保证自己的辖区安宁，却因为抱过阉党的大腿，被当成阉党收拾了，朝廷派出锦衣卫来送我去见太奶奶，我靠着天尊保佑，硬生生从地狱里爬出来，怎能不反？”
  马祥麟大吃一惊：“澄城战神，程旭？”
  程旭吓了一跳：“我操，你怎么也听过我的名字？”
  马祥麟：“流寇现在闹成这个样子，天下有谁不关心流寇的事？而你是和白水王二一起出道的人，当年黑道有王二，白道有程旭，天下谁人不知？”
  程旭：“我操！”
  他赶紧又抱蒙面巾给蒙了起来：“风头太劲，无法特赦，皇帝搞不好都记得我，还是保持低调吧。”
  马祥麟：“……”
  邢红狼：“……”
  程旭左右看了看：“刚才我说那番话，听到的人不多吧？就咱们几个？”
  旁边几个人苦笑不得：“是的！你要不要把我们都杀了灭口？”
  程旭没好气地道：“都是自己人，灭什么口？只有小马超是外人，嘿嘿，邢红狼、老南风，帮我，咱们三个联手干掉小马超灭口。”
  马祥麟吓了一大跳。
  邢红狼和老南风却一起笑骂道：“别闹！你不知道马祥麟还有个外号叫‘赵子龙’吗？咱们三个一起上，也未必打得过。”
  马祥麟见他们并没有动手的意思，松了口气，同时心里也在暗叹：原来他们造反的理由，都有说不出来的苦衷在其中，唉！这天下究竟怎么了，一大群好人都逼反了。
  第562章 白先生有礼了
  邢红狼部与马祥麟部，开始准备西进，继续追击贼军，解救大宁县了。
  马祥麟在知道了程旭的身份后，偷偷观察，这才发现，眼前这只军队，虽然表面上以邢红狼为首，但真正的总大将是程旭。
  邢红狼也要听程旭的安排行事。
  看来，邢红狼只是程旭推出来做样子的一个傀儡而已。
  真不愧是澄城战神程旭啊，不光能打，谋略也是一流。他要是亮出自己程旭的身份，朝廷不一定肯招抚他，因为当今圣上朱由检是从来不会认错的，只有别人错，没有他的错。当初他既然派出了锦衣卫追杀程旭，那就一定要杀到底，没有招抚的余地。
  但程旭推出邢红狼来接受招抚，他再以邢红狼帐下副将的身份重归朝廷怀抱，实在是高。
  马祥麟想了些有的没有的，休息够了之后，两军准备起拔向西。
  刚准备动身，就见城中老百姓们围了过来，一脸的不舍：“将军，你们要是走了，流寇再来怎么办啊？”
  “咱们蒲县没有城墙，民团就想想守城都守不了。”
  “是啊，没有你们，我们可怎么办啊？”
  “留点人在这里驻守吧。”
  大伙儿一阵为难，他们要追击贼军，兵力可不能太少，毕竟贼军动辄十几二十万呢，要是每过一处都分兵留守，那可不太好。
  但这蒲县若是不留人，还真是容易被小股贼军又抄了过来。
  正在犹豫不定，突然一名斥候来报：“朝廷的援军到了，是参将李淮的部队。”
  一听到参将李淮的名字，在场几人都乐了乐，哦，废物来了。
  当初李淮把守平阳府，被南营八大王打得妈妈都不认得，全靠石坚出兵相救，两百名火铳兵用两段射击的办法，总算南营八大王击退，顺便守住了平阳府。
  好久没听到李淮的名字，没想到这家伙又来了。
  这家伙虽然没啥战斗力，但也没啥劣迹，不是那种会杀良冒功，残害老百姓的垃圾人，还是可以用一用的。
  邢红狼道：“既然如此，蒲县就交给参将李淮来守吧，咱们两部可以继续进击了。”
  马祥麟点头：“好！”
  两人等了一阵子李淮，与他说了说这边的情况，让他留守蒲县。
  李淮一听说他留守，顿时大喜，能不上第一线，那当然是不上的好啊，留守好，留守妙，留守呱呱叫。当下就一口答应下来，率领他的八百个渣渣兵，守在了蒲县。
  邢红狼部和马祥麟部这才放心，继续率兵西进……
  ……
  绛州。
  几天前，绛州知州秦长青被稷王指挥老百姓们干掉了，连同他那群帮凶，也被汹涌的老百姓们碾压成了肉泥，城中没了贪官污吏，短暂地进入了无政府状态。
  这事要是发生在后世，只怕要乱套。打砸抢烧零元购，什么乱七八遭的事情都有可能冒出来。
  但古代自有一套应付这种事情的办法，当地的乡绅豪族，都是“保甲长”，就像白鸢在白家堡的地位一样，负有维护治安的责任。
  无官之处，他们就立即变成了官。
  保甲长们努力维持，绛州在无政府的情况下居然也能勉强平稳地运行。
  一位名叫莫笑贫的乡绅，负责绛州城巡防，此时他正站在南城墙上，眺望着新生的汾河。
  汾河的水已经沉淀了好几天了，但河水依旧浑浊不堪，不知道还需要多少天，河水才能恢复清亮。
  河边的渔民，这几天可倒了霉。
  天尊拓宽河道时，河里的鱼儿也不知道是受了惊吓，还是因为太过懦弱，无法适应这个剧变的年代，它们已经销声匿迹了，渔民们怎么网也网不上来一条。
  好在稷王闹了那一出之后，城中富户也“良心发现”了，慷慨地拿出粮食来救济老百姓，渔民们这几天时间里倒是没有饿肚子。
  但是莫笑贫知道，渔民们终究得打得到鱼，才能维持生活，光靠救济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