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作者:小胖柑      更新:2024-11-21 16:57      字数:6205
  这个年轻人伸手抱过嘉鹄:“小表叔来,给大侄子抱抱!小表叔可真敦实。”
  叶应澜跟着余嘉鸿认了大表哥和二表哥夫妻、表侄、表侄女,幸亏这位大侄子尚未成婚,否则可能还要认一认表孙。
  这一群认识完了,在边上安安静静的两个十多岁的男孩站了起来:“表哥、表嫂。”
  大舅母从佣人手里接过锦盒,交到叶应澜的手上:“应澜,这是我贺你们夫妻成婚的礼物。”
  大太太鼓励叶应澜:“应澜打开看看。”
  叶应澜打开了盒子,里面躺着一块上头是粉色碧玺珠子,下头是一块翡翠的牌子,这块牌子翠绿莹润,雕工极其精细,一看就不是凡品。。
  “这是清宫之物?”叶应澜抬头问,老佛爷喜欢翡翠喜欢碧玺,也喜欢将这两样宝石串在一起。
  “有眼力,正是清宫流出来的东西。”大舅母说,“喜欢吗?”
  “喜欢,喜欢。”叶应澜笑着手下,大舅母精挑细选的礼物,她自然喜欢。
  小舅母也拿来了盒子,她说:“新婚快乐!”
  “谢谢小舅妈。”叶应澜接过,既然大舅母的礼物打开了,场面上没必要厚此薄彼,她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对腕表,表盘,男款蓝色珐琅彩,女款是红色珐琅彩,外圈镶嵌钻石,表带用黄金编织,确实很美。
  “好漂亮。”叶应澜礼貌地回应。
  “漂亮是漂亮,洋鬼子做的东西就是这样华而不实,就是个装饰品。”大太太又来了。
  小舅母脸上的笑容隐去。
  大舅舅见妹妹又没给他的如夫人面子,他克制着自己的怒气:“吃饭了,吃饭了。”
  大舅舅一家祖孙三代,哪怕两个出嫁女没回来,也是人丁兴旺。
  大舅舅在这个场面上,自然是老夫妻坐一起,大太太挨着大舅母。
  哪怕刚才余嘉鸿说那些话,大舅舅依旧叫他坐身边,足见大舅舅对这个外甥的疼爱。
  叶应澜坐在余嘉鸿身边,大表哥夫妇陪着他们坐边上,小舅母坐在末座。
  大舅舅时不时同余家父子说起当前的形势,与远在星洲,所见所闻都是报纸电台的消息不同,在港城那是贴近内地,是切切实实感受到战争的步伐日益接近,
  “英国人在南洋利益太大了,他们不希望日本人把目光放在南洋。国民政府还在寄希望于英美,英国怎么可能过多干涉日本的暴行?”
  “舅舅,今日我在鸿安的天桥上看到香港涌入了太多的人。这些人若是无处可去,社会必然动荡,电影院、舞厅、西餐厅里人多,百货公司被买空?”余嘉鸿想了想,“舅舅,香港哪里交通还算便利,可以快速建厂房的?”
  “你想建厂房?”
  “刚才我和应澜去鸿安百货,听百货公司的总经理说,现在百货公司的脸盆、脚盆和肥皂都缺。酒店房间更是稀缺,香港会的股票已经涨疯了。现在是有人力,有需求,也有资金,逃难过来的人里也肯定不缺实业家。此刻香港混乱,很多人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余嘉鸿说,“您在香港是地头蛇,跟各位老板想想办法,去找比较便宜的土地,盖简易厂房,出租给这些来的实业家,让他们吸收逃难来的底层人士。生产的物资,一来可以供应本港之需,二来可以输入内地。”
  “这是个好主意。”大舅舅说道。
  “宵箕湾那里早两年已经搬了几家纱厂过来,如今道路已成,水电也早就通了。”大表哥立刻想到,“赵勋元家就是在那边开纱厂的,他是我们银行的客户,我等下打个电话给他,问问他的想法。”
  “红莲,你明天联系一下万宝行的周老板,我请他喝茶。”大舅舅跟小舅母说。
  “是!”小舅母应。
  大表哥勾唇,用无话可说的表情笑了笑。
  在余家,余嘉鸿说了主意,如果余修礼说了可以找谁来商量,老太爷定然就把事情直接扔给儿子来办了。
  大表哥的年纪也就比余修礼夫妻小两三岁,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儿子都成年了,大舅舅还不放权给大表哥。
  大太太又对着小舅母翻了个白眼。
  小舅母望向大舅舅,那一双清透的大眼有无奈也有委屈,大舅舅往妹妹那里看去,大太太看着自家儿子:“嘉鸿,你知道我们余家为什么要四十无子才可纳妾吗?”
  余嘉鸿摇头。
  大太太继续说:“要是没有心头肉生的小儿子,就是上阵父子兵了,有了那就是父防着子了。”
  大舅舅“啪”地放下筷子:“月娥,你越来越不像话了。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哥哥?你不就是仗着我疼你,说着不知轻重的话。出嫁的女儿,能不能少掺和娘家的事?”
  大太太看着自己哥哥:“大哥要是不想我回,我也可以不回。”
  “月娥。”大舅母按住自家小姑的手,“别说傻话,这是你娘家,我还在一天,你都得回。”
  “我怎么可能不让她回,是她胡搅蛮缠。”大舅舅看着大舅母,一副你怎么也不讲道理的表情,“红莲去接她,她没给人好脸色,红莲为应澜挑礼物,她千挑万选,挑了扎实的怕孩子嫌弃丑,挑了新式的西洋设计,又怕她说这东西不实在,果然她一开口就说,花里胡哨顶顶不实惠。这一桌上,红莲就应了一声,她就发那么大的脾气。不管她喜欢不喜欢红莲,红莲进门已经十多年了。能不能不要闹了?”
  “皓年,小姑太太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何必呢?”小舅母说道。
  “她这样对你,你还替她说话?”大舅舅看着小舅母,“我是希望她能让那件事过了,我希望她也能给你应有的尊重。她闹一阵子我也能理解,她不能闹一辈子吧?家里就她一个人耿耿于怀,她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余嘉鸿侧头往大舅舅那里,声音不疾不徐:“我爸耳朵根子软,一边听我阿公的,一边还听我妈的。所以我妈就跟我说,还是大舅舅厉害眼看星洲做不起电影公司,立马转战香港和上海,这等魄力令我佩服。她总说我是外甥肖舅。”
  “这话我十多年没说了,你要是像他,我情愿没你这个儿子。”大太太就没法子停。
  大舅舅刚刚心头舒服些,又听小妹这么说,他不打算跟妹妹计较,只要外甥懂事就好,他说:“不过你爸也好,他是真疼你妈。要不然我怎么舍得你妈一个人待在星洲?”
  “是啊!您看,站在哥哥的角度,您就希望妹妹找个知冷知热的妹夫,一心一意对妹妹好就行了。”他笑着侧看叶应澜,又转回头,“最近,我和应澜搅黄了嘉莉和黄家大少爷的婚事,就因为黄家大少爷想要娶小。大舅母嫁过来的时候,我妈尚在襁褓,大舅妈长嫂如母,把我妈当女儿一样疼。她自然帮着大舅妈是这个情,另一方面作为正房太太,她是物伤其类。”
  “你大舅妈都不介意,就她到现在还闹。”大舅舅辩驳。
  余嘉鸿摇头笑:“大舅母不在意,是对您死了心了。我妈还没死心,您是她最崇拜的哥哥,我外公走得早,我妈把您当哥哥又是父亲。她不敢对您撒气,只能对着小舅妈撒气。其实她应该对着您撒气才对,毕竟您不把小舅妈领进门,她也就不会失望。”
  “她一直在家里,她不懂外头的事。我在外头要个能陪我出席各种场合的女人,你大舅妈一双小脚,我还能让你大舅妈陪着我一起跳舞应酬?你小舅妈很能干,有她打理我才没有后顾之忧。”
  “您希望小舅妈得到尊重,我先问您,您给过两位舅妈尊重吗?”
  “我哪儿没给他们尊重?男人三妻四妾,不很正常?你这全是歪理。”大舅舅脸上不快。
  “您投资电影失败,舅妈变卖嫁妆支持您,您没脸返回星洲求援,她一个小脚太太上门来告知真相。如果她是一个男人,作为给您投资的投资人,给你拉来投资的人,您得给股份,您得把她当恩人供着吧?结果呢?您娶小了,把她的面子里子一并给扯了干净,她却还要顶着您正房太太的名头,饮下小舅妈的妾室茶。您这是给她尊重了吗?”
  “她是我太太,我们是夫妻。”大舅舅从牙齿缝儿里挤出话来。
  “她顶着您太太的名头,所以您可以为所欲为。我说了,如果她是男子,是给您投资的人,您现在的多少身家是在她手里?”余嘉鸿再看小舅母,“您给小舅妈这样明明是靠着自己的实力在男人的世界里闯出一片天地的女人尊重吗?银行里,电影公司里那么多能干的经理,他们是男的,您只把他们当成是下属,是伙伴,从来没想要拉进家里,让他们给您做小。而小舅妈再能干,在别人眼里,也就是狐假虎威,靠着给您吹枕头风才能在公司里人五人六。您当初知道小舅妈能干,将她当成一员女将,一个好的下属,我想小舅妈的日子应该过得比现在更好。”
  大舅母在擦眼泪,小舅母也在擦眼泪。
  “我妈不该把所有罪责都怪到小舅妈身上,毕竟您要是不想娶,她也进不来蔡家。”余嘉鸿说。
  “我真是白疼你们娘几个了。”
  “因为您疼我,我才敢直说,外头谁敢撸您的虎须?”余嘉鸿笑着说,“今日我妈发脾气,小舅妈受这番闲气,皆是您不顾别人的感受,为了您想要的全家和睦的表象,而弄出来的事。既然知道我妈不喜欢小舅妈,小舅妈来见我妈,必然会难堪,您又为何要带小舅妈过来?大舅妈和小舅妈都为了顺着您,委屈自己。您以为这是妻妾和睦,你自己看看,嘉莉和嘉萱跟几位表侄女谈得开心,两位表弟和几位表侄,明明是叔侄,看似客气,实则泾渭分明。我妈和表哥表姐从小一起长大,我这个外甥更是备受表哥表姐宠爱,自然跟他们亲近。我和两位表弟基本没有接触,就跟陌生人似的,表弟们在边上看我们高兴,这样的场面两个十多岁的孩子,有多难受?”
  叶应澜发现余嘉鸿真是越说越起劲了,真的一点都不顾及他舅舅的面子,却又句句在理。
  大舅舅看向两个小儿子,他知道外甥说的是真的,他叹气:“事已至此,我还能如何?”
  “既然您已经娶了姨太太,也让老妻没脸了,您难道不能在外头给小舅妈另外安置一栋楼?至少让大舅妈眼不见心静。那样的话,今天这顿晚饭,我妈和大舅妈姑嫂情深,小舅妈和表弟们也不必应付您这些本就不熟,还嫌弃他们的亲戚。”余嘉鸿走到大表哥身边,“更何况,我出了个主意,大表哥接话,他已经有了思路,您作为父亲不该放手让他去做吗?我这个年纪,刚刚从美国回来,阿公已经让我管轮船公司了。您呢?”
  “你怎么知道我让你小舅妈请周老板,就不让你大表哥管这事了?”大舅舅说道。
  “管啊!但是人都是通过小舅妈安排的,您说周老板认为他在跟谁合作?小舅妈和大表哥的关系摆在那里,老板们心里就没个数?”余嘉鸿脸上带着浅笑,“大舅舅,我想问一句,这次您能全力支持大表哥,不要让小舅妈掺和这件事,放手让大表哥做吗?”
  大太太吃了一块清蒸鱼,放下筷子:“大哥,嘉鸿他阿公都是让他独立负责船运公司,也让他堂弟嘉鹏去国内建厂。运亨已经三十好几了,我即便是在星洲也有耳闻说他是光绪帝,志大才疏。我却是不信的,我和运亨从小一起长大,他聪明好学,作为家中长子一切都想做到最好。”
  原本在吃东西的大舅母低着头,眼里掉落在盘里,她拿出帕子连忙压住眼睛。
  大表哥红着眼看大太太:“小姑姑。”
  “你们都觉得我不把儿子当儿子,是吧?你们我认为我色令智昏了,是吧?”大舅舅站起来。
  “大舅舅,在这件事情上,您像对大表哥小时候一样,疼爱他支持他,看看他能不能做好?”余嘉鸿说。
  “好,那我就把话放在这里,你要什么支持我给什么?你哪怕要我半副身家,我就是卖了公司也给你。”大舅舅低头看大舅母,“就当是我还你当年为我变卖嫁妆之情。”
  大舅母摇头:“都是一家人,这话是怎么说的?”
  “只要是这件事做成了,银行归你们兄弟俩经营。”大舅舅说,“总之,先偿了你们妈当年的那一份情。这下满意了吗?”
  “爸……”大表哥要出声。
  余嘉鸿看着大表哥:“不管你和二表哥要不要银行,这是证明你自己的机会。”
  大表哥不再说话。
  第47章
  大舅舅家这顿饭是勉强吃完了,一家子回到酒店,一进酒店大堂,余修礼就忍不住埋怨儿子:“那是你舅舅家的家事,你妈掺和是她跟你大舅母的感情,你去把你大舅舅得罪成这样做什么?”
  “现在香港的局势您也看到了,首先建造厂房可以吸收部分劳动力,造了厂房有人开厂了也能吸收劳动力,这些都可以缓解当前香港的物资荒,另外也可以输送给国内。”余嘉鸿说,“我要在香港做生意,我自己不能来,我想拉大表哥一起做,不想让大舅舅进来做,大舅舅一进来,小舅母非要扯进来。我不是说小舅母不好,而是她和大表哥对立,她肯定要在这里扯后腿,这个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那你非得带你大表哥做?这个生意,咱们自己做。你大姑姑家表哥也到香港了,你也能带,实在不行派一个管事过来给你打理,不都行?”余修礼搞不懂儿子。
  “我喜欢大表哥,我舍不得大表哥被人说志大才疏。我就想看大表哥让人刮目相看。”余嘉鸿回他爸。
  上辈子,南洋筹赈总会设立在星洲,马来亚华人捐款最多,日军在马来亚屠杀华人,余家家破人亡。相对香港要好一些,日军占领香港之后,实行了很严格的管制,没有大规模屠杀。
  那三年,蔡家关掉了报社和电影公司,银行也被日本人收走,日本人几次要大舅舅出来,搞以华治华,大舅舅不愿供日本人驱使,他称病不出,熬到日本人离开却是真的已经病入膏肓,最后留下遗嘱,把家产分配给四个儿子。
  大表哥纵然是长子,但是他早就光绪帝之称,所以大舅舅分家产分得很平均。
  余嘉鸿从国内回到南洋,家里衰败,人人避之不及,他只能往还有家底的大舅舅家去,大舅舅家的亨通银行重开,别的银行不肯借钱给他,至少大舅舅家应该能借一些本钱来。
  然而大舅舅立下遗嘱双生子二十五岁之前,股份由其母蔡李红莲代为持股,所以彼时亨通银行的董事局主席是小舅母,听闻他要贷款,小舅母公事公办。
  他知道无论从风险评估角度,还是说他妈这么多年对小舅母冷嘲热讽,小舅母不肯借贷给他,也是正常。
  眼见借贷无门,一直被说成是唯唯诺诺的大表哥,拿着自己持有的股份作为抵押,给他贷了一百万英镑。
  大表哥跟他说:“当年我爸沦落,我妈去星洲借钱,你阿公可没问过半句有多大的风险。没有余家哪有亨通今天?这份情蔡家总该有人记得,只是哥哥没用,只能给你这点了。”
  那时他抱着大表哥将这些日子的伤心委屈全都哭了出来,大表哥就静静地抱着他,就像小时候一样,抚着他的背,轻轻地说:“不哭了,不哭了。”
  有了这笔钱他东山再起,他鼓动大表哥别窝在亨通了,跟他一起干。
  真的一起干了,余嘉鸿才发现,大表哥才不是志大才疏,只是他被打压太久,变得谨小慎微,但是做生意的本事一点都不缺,反倒是亨通在五十年代末的银行挤兑潮中无力支撑,小舅母来星洲找他,他让人评估了亨通的情况,亦是公事公办,表示爱莫能助,最终亨通贱卖给了英资银行。
  这辈子,他不能让大表哥再蹉跎下去,他要拉着大表哥早点离开亨通,跟他一起干。
  余修礼看看儿子又看看老婆,平时都是又聪明又讲道理,到了这个时候,怎么就?
  男人用这种眼光看着他们俩,大太太撇了撇嘴:“儿子是在帮我,那个女人在公司里人五人六,两个侄子还要看她的脸色,我就希望两个侄子有自己的生意,出去自己干,不要受那个女人的鸟气。”
  大太太这么些年无法释怀,自己心里那么好的哥哥,突然就昏了头,抛弃老妻,爱那个女人爱得要生要死。
  余嘉鸿摇头:“妈,小舅妈的权力都是大舅舅给的。有了大舅舅才有小舅妈,您不要搞错先后,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大舅舅。”
  大太太被儿子这么说,她低头不语,那是她的亲哥,长兄如父,父亲早去,她高嫁余家,大哥怕她在余家日子不好过,给了她丰厚的嫁妆。
  他最难的时候,除了脸面上过不去,还有就是不想让她一个才成亲一年多的新媳妇开口去求公公。
  后来家里好过之后,大哥大嫂给她送了不知道多少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