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作者:锦绣灰      更新:2024-10-16 15:11      字数:2047
  “十三年前的某一日,池姑娘突然带着玉央找到了我。她说江湖上有人出重金招募人手,西出关外做一桩大买卖,她欲随之前往。可此行凶险非常,她将玉央托付于我,倘若她自此一去不回,便请我代她照料这苦命的孩子,这些年她闯荡江湖,历遍世事,除我以外,已再无第二个人可信了。”
  裴昀恍然忆起当初日月山山谷中颜玉央所说的话,原来当初他去西宁州寻的,是他亲生娘亲。
  “此后池姑娘当真一去不回,彼时我有两个选择,一是带玉央回春秋谷,二是送他去临安武威候府,请小师妹收留。可这孩子虽病弱多灾,却是极为聪颖早慧,我私心里更想将他带在身边,收他为徒,教他医术。可惜后来因我疏忽而发生了一件意外,叫我抱憾终身,一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
  听救必应语气沉痛,裴昀亦有不祥预感,不禁问道:“发生了何事?”
  “十多年前蜀中有个臭名昭著的邪/教,唤作阴诡教,教主练就一门邪功,以童男童女,开膛破肚,生食心肝。彼时偶遇阴诡教众在乡间偷拐孩童,我少壮气盛,不自量力,欲救人未果,反倒一个不慎,叫玉央被阴诡教掳了去,我辜负了池姑娘的嘱托,我对不住他母子两个......”
  隔世经年提起旧事,救必应已至不惑之年,却仍是眼角泛红,愧疚万分。他心慈手软,行医半生,活人无数,问心有愧之事寥寥无几,而这一桩,却是说什么也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阴诡教行事鬼祟,狡兔三窟,当年有许多正道豪杰欲将其铲除,却都没能找到总舵老巢。此后救必应每每听闻某地出现阴诡教作乱的消息,便要放下手中一切赶去查探,可终是没能再寻回人。
  “我本以为这孩子已遭不幸,然而直到许多年后,燕京重逢,他竟摇身一变成了王府世子,造化弄人,原来他的生父正是大燕国靖南王颜泰临。我不知他如何活下来的,对于阴诡教往事,他只字不提。但多年未见,他不仅习了上乘功夫,身上的热毒也被压制了。原是他拜了一位师父,那人教了他一门阴寒内功,体内至阴至寒的真气与热毒相抗,以毒攻毒,才叫他不必再受热毒折磨。”
  救必应眉头紧皱道:“人体阴阳相调,或弱或强,怎能一成不变?为求寒热二毒持衡,他那师父又教了他一部道家功法《清净无为功》,叫他绝七情断六欲,连喜怒哀乐也统统抛弃,以求心如止水,修身养性。然而俗世凡人,怎能断情绝爱,无悲无喜?此乃逆天而行,七情六欲非但不能消除,只是强自压抑罢了,而他若一旦动情动欲,心念纷乱,体内阴阳二气失衡,寒热相搏,便会立即遭到反噬,轻则走火入魔,重则五脏六腑皆损,如此下去,他怕是没有几年可活了......”
  裴昀一惊:“已到了这般地步?”
  她料想他旧疾顽固,却未料到如此严峻。
  “本来有我在旁,虽不能令他长命百岁,但也会尽可能叫他活得长久一些,可他自己偏偏是个不惜命的。”救必应痛心疾首道,“擅动情爱,心绪大乱,破了功禁,致使内力反噬,而后又三番两次受伤,将体内阴阳平衡彻底打乱了。”
  裴昀听罢心中百味杂陈,久久没有言语。
  自相遇初时,到如今不过一年有余,他的身子越来越糟糕。他为谁动情动念,又为谁喜怒悲欢?这个答案,世间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如今,他还可有救?”她低声问道。
  “之前池姑娘所搜罗的仙草一直在我手里保管,加之这些年断断续续所得,迄今为止,那九大仙草已有其六,只差金银石斛、千年赤灵芝与一品金珠这三样。未得全部仙草,便不能一举祛除他体内顽疾,不过若再多一样,七种仙草在手,我可冒险一试,或许能将他体内毒素暂时压制。但无论如何,还是要等他身体恢复过来才能用药。”
  救必应微微一叹,“眼下他寒毒反噬,热毒复发,外伤未愈,高烧不退,我已尽力而为,能否熬过今夜,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
  夜深如墨,风凉似水。天幕沉沉,无星无月,房中唯有一灯如豆,昏昏暗暗,静谧无声。
  裴昀推门而入之时,穿堂风过,将窗子顶开,刹那间帷幔垂纱飞舞,烛火灯光摇曳,衬得床上那浅浅起伏的身影愈发颤抖了起来。
  她连忙回手掩上门扉,又将窗扇紧闭。
  而后她走到床畔,掀开床幔,缓缓坐了下来。
  昏暗灯光映照在颜玉央的面庞,他双目紧闭,半昏半睡,因服了药,发了汗,故而苍白面色难得浮起半分薄红,使得肤色近乎通透,如胭脂美玉,又如掌心霜雪,泠泠易逝,好似一旦握紧,便碎了。
  鬓发湿漉贴在他的颈间,泛着潮气的中衣微敞,露出胸前伤处包扎的层层白布,散发着浓郁药气。他眉峰深颦,呼吸剧烈起伏,似乎昏迷中也极为难捱,极不安稳。
  雪岭二佛、杜衡之流都不知去了何处,如今诺大个庭院一片寂静如死,仆从婢女半个影子也不见。
  这人向来前呼后拥,派头十足,可真正衣食起居却又从不允近身,如今病成这个模样,连个跟前伺候的人都没有。
  裴昀定定望了床上人半晌,身手拉过锦被盖在他身上,起身出了门。
  待打了温水回返后,她再次回到床边,用布巾浸了水,擦拭着他脸上颈间半冷半热的汗。她没做过照顾人的活计,只能尽量手下力道放得轻缓,可他不知为何,偏偏一味扭头躲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