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关如今俨然就是中原第一大镇，早些年间过了这里就是苦寒的老秦，没人会稀罕，如今可是不同了，过了函谷才能算是搭上了通往波斯和神秘西方的班车、有机会捞到一杯羹吃吃，所以各国商社争先恐后入住，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与白家合作良好的范家。
  范家饭肆的鱼鲜现在是函谷关最出名的美味了，上百斤的黄河鲤鱼都是要多少就有多少，这次天子会盟天下诸侯所用的鱼鲜就有多一半是由范家供应，声名因此大盛、一时无两。
  白栋笑吟吟地坐在一旁，看着厨者上下翻飞的刀法和一片片白如纸、薄如雪的鱼片被放在冰块上端上桌，然后再看着苏秦这小子没命地夹起一片片鱼肉望嘴巴里塞，心中不由万分同情。
  看着小子的吃相就知道了，声名赫赫的清溪鬼谷日子估计也过得不怎么样，这小子就没吃过多少好东西，虽说成功忽悠了燕文侯，估计也没正经得到重用，姬雁那货历史上就是个没什么作为的守成之君，凭他也敢合纵对抗老秦麽？多半是得知了苏秦与自己同出一门，不过是借这小子来恶心一下老秦而已，反正自己也不会当真撕破了面片与小师弟过不去，只要有苏秦这面挡箭牌，自己也就不会当真拿燕国如何。
  “季子，慢点吃，当心被噎着。再说这鱼鲜虽然美味，吃太多了也是极为不好的。”苏秦如今未满十六岁，按说是不该有字的，不过他幼年入学，鬼谷子又岂是普通人可比，这字却是鬼谷子为他取的。
  “好吃！”
  苏秦倒也听劝，闻言放下了筷子，自顾自拿起面前的酒一口喝尽了，望着白栋道：“师兄好手段啊......”
  回想起他在天子盟会上舌绽莲花般痛陈秦国独尊之害，自认为已经阐尽了合纵之妙，波斯虽然没去过，却仍然将秦国独控波斯的危害说得一清二楚......这些也都不算什么，为了针对自己这位师兄，他在燕国时也花费了大量时间去研究海运之术，提出了各国经由日本岛东进，也未必不能到达新大陆的理论，想不到说了这么多，却被白栋一份详细的‘洋流图’狠狠打了耳光。
  这个世界虽然是个圆球，理论上往东往西走都可以到达同样的目的地，可是这茫茫大洋上是有洋流之说的，若是一路向东行船，刚好是逆流而行，死多少人都是正常的，要到达新大陆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师兄左手给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让他被无数诸侯鄙视，右手就拿出了一份规划详尽的‘国际法’，因法而设立一个名为联合国的新鲜玩意儿，千纲万目、庞繁却不杂乱，竟是将各国如何合作、如何分润利益等等规定的一清二楚。
  例如波斯名义上为大周属国，秦国对此出力最多，但凡有新大陆的利益由波斯而过，则拔其半分归于联合国；列国则需拔其一分，半分归于联合国、半分归于实际掌控波斯的老秦。不过归于联合国的部分却要由周天子和列国派出的代表监管，天子和秦君都无权私自动用，只有当遇到系于华夏的大事时，才可由新建的‘联合国众理会’以‘投票’的方式决定......
  苏秦都听傻了，什么联合国、国际法，他是听也不曾听过，大周裂国数百年，各国间或有联合或有征伐，却都是暂时的，就连他的合纵之术也不过是应一时之需之变。可听师兄的意思，这联合国一旦成立，简直就是一个颠扑不破可传万年的合纵之国，这下他出山还有什么意义？可怜师傅还夸奖他是个不世出的大才呢，甚至允许他提前出山与师兄共成天下盛举、彰显鬼谷传人之名，如今看来他简直就是白给，‘草房子’还没搭建起来呢，人家白师兄却已建起了高屋广厦......
  无比郁闷的苏秦化悲愤为食量，狠狠吃了白栋一顿，至于小肚子隐隐作痛，那却是他暴饮暴食的后果了。
  “列国诸侯一定是疯了，周天子也疯了，竟然会同意建立你这个什么联合国？”苏秦愤愤不平地道。
  “他们都没疯。我早就说过，华夏内部之争，因限眼界之困也，以往大家眼中都只是看到一个华夏，自然要你争我斗，如今知道了这个世界如此之大，有无数利益，如果有一个更为合适的‘政体’，大家为什么要反对？魏楚虽强，却有老秦压制，齐赵新起，更思保全，鲁宋就更加不要说了，以前没有联合国，他们要担心被大国欺凌甚至是吞并，如今有了联合国为他们做主，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用脚投票！”
  白栋笑嘻嘻地望着苏秦：“其实你我师兄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你跑到燕国鼓动姬雁反对眼下最强的老秦，其实跟老秦没什么仇恨，只不过要起弱者不平之心，谋求你的合纵大计而已。不过你就算成功又如何？腰上挂个五国或者六国帅印就算成功了？那就是镜中花水中月而已，算不得一个健康可持续运行的良好政体，要建立这样的政体，就需要一个如老秦般强大的国家推动，平衡各国利益，方能消弥各国纷争，令我华夏永强于世。如此百年之后华夏再非一姓一人一国之华夏，而为华夏之华夏也......”
  “政体、联合国、华夏之华夏......”
  苏秦听着白栋口中一连串蹦出的信息，心中疑惑更深，忍不住询问：“周天子虽然有名无实，却终究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他怎么肯同意？魏楚都是虎狼之国，他们怎么会同意？嬴渠梁也是个有野心的人，他怎么会甘心？不明白，实在是想不明白......”
  “周天子不傻，现在有秦国支持他他才可以称皇帝为天下共主，可秦国越来越是强大，日后若是不再支持他了又如何？按照国际法规定，天子为联合国事务长，这名分比天下共主也差不到哪里去了，而且联合国一日在，他姬家的利益便可保全，不答应才是傻瓜。至于我主嬴渠梁，他不是有野心，而是有雄心！无论这联合国是否存在，通往西方之路尽在为老秦掌控之中，虽无天下共主之名，却居其实也。日后老秦掌控西方、新大陆，华夏联合国也在我老秦掌中，试问千古以来有谁可建此功业？三皇五帝还是夏禹商汤周武王？他的见识远超你这小儿，当然会鼎力支持我。”
  “那......那魏国和楚国这样的强国呢？”
  “你忘记了老秦愿借道波斯给他们用兵麽？你忘记了国际法规定的‘先占’原则麽？凡未有文明开发之地，先占者拥之！他们日后可以将物资从波斯湾运往波斯，并在波斯打造战船，随我华夏大队远去新大陆，开辟出新魏国新楚国也是可以的，如此大的利益在眼前，他们会不支持？别说魏楚这样的强国了，就连鲁宋都要动了这样的小心思呢......”
  “师兄，你老实告诉我，公子顺在新大陆替秦国插了几面旗、圈了多少地？你这样的奸诈之人若是没有先手，会设定这样的法令？”
  苏秦目光闪烁地望着白栋，心中升起一阵无力感，这位白师兄不是人，简直就是鬼神一般，可怜自己还想建立前人所无的功业，如今见了白师兄才知道自己那些想法不过都是小孩子过家家而已，人家所做的事情自己就连想都不曾想到过。
  白栋不觉哈哈大笑：“好好好，我鬼谷门下果然没有一个是傻瓜，个个都是聪明人。你这个小娃娃，我倒是可以用一用，现在告诉师兄，你是要滚回鬼谷继续修学，还是随我建立一份功业、就像庞师兄和孙师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