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又当了一回人质
作者:
刘广雄 更新:2024-05-22 17:12 字数:4211
“蝈蝈”从我身上一跃而起,振一振衣袖,说:“我去陪段哥玩玩!”
我最喜欢我亲爱的“蝈蝈”振振衣袖,抖落满身风尘的样子。
我想,我要是能像他一样,只要抖一抖衣袖,就能抖落过去所有的岁月蒙到我身上的灰尘,那该多好。
我从床上跳下,情不自禁地想要随他而去,“蝈蝈”转身,抱紧我。
他说:“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我说:“见好就收,别把我的小费都输光了!”
这句话我说得很大声,说给躲在摄像头后边的那些人听。
“蝈蝈”纵声长笑,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他说:“姑娘,我输过吗?我从来没有输过!洗干净等着我啊,我给你赢一大把小费回来。”
他同样说得很大声,他也是说给他们听的。
“蝈蝈”是凌晨两点左右回到房间的,他躺到我的身边,从背后紧紧地搂住了我。
其实我一直没有睡着,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蝈蝈”说:“我赢了!”
他拿出好大一把钱,用橡皮筋扎成整齐的一捆,搁在我的耳畔。
我转过身,拱进他的怀抱,无限深情地吻他。我想,如果还有人透过摄像头看着我们,他一定会认为那一捆美元让我柔情似水。真他妈搞笑,我突然想哭。
“蝈蝈”呓语一般对我说:“记住我的电话,别忘了,明天我就走……你起床就洗澡。”
“蝈蝈”无限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后腰,他说:“一定要记住了……”
我说:“记住了!”
后来……提审段向北的侦察员告诉“蝈蝈”,段向北果然站在监控器后面,他仔细观看了我们的每一个动作,然后他转身对站在身后的马仔说:“老彭是靠得住的,我有意让他赢了我的钱!他没有搞女人,出门做大生意之前,不搞女人,要让女人在家等着,生意做完了再回来搞,老彭懂规矩。”
“蝈蝈”在我怀里沉沉睡去,我轻柔地抚摸着他短短的,硬如刺猬一般的头发。
天光正在亮起,我的心底一片光明。
我知道我亲爱的“蝈蝈”即将上路,但我不知道,我竟然被段向北扣做了他的人质。
好事总要干两遍!
后来回想起来,“蝈蝈”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大有深意。
牌桌上,段向北告诉“蝈蝈”:明天就出发,原来的计划废止,不用“蝈蝈”改装过的,把货箱底板升高20公分,做成夹层的那辆车,也不用运送大佛,因为没有时间去做一尊那么大的佛像。
“蝈蝈”将押送一辆满载新鲜“巴西木”的大货车上路,至于车上究竟有没有“货”,段向北永远不会告诉“蝈蝈”,“蝈蝈”也永远不会问。也就是说,“蝈蝈”押运的这辆车,究竟是真的“送货”车,还是个“幌子”,押车人不用知道。而如果段向北让“蝈蝈”押送的,是“蝈蝈”改装的,车厢底板有夹层,而且还拉了一尊10米高的大佛像的车,那么,十有八九,货就在那辆车上。
说到底,段向北还是不完全相信“蝈蝈”,他得留一手。
而且,天亮就出发,凌晨时分才在赌桌上通知“蝈蝈”,就算“蝈蝈”有问题,他也没有任何机会把消息传递出去。段向北亲自确证了我的“蝈蝈”的关系,把“蝈蝈”的女人留下来做“人质”,这是“双保险”。
“巴西木”是一种很耐活的热带植物,广东人喜欢用“巴西木”做景观,酒店和小区都需要这种植物。
“蝈蝈”一边打牌,一边思路相当清晰地赢段向北的钱,一边紧张地思考着:情报已经送了出去,运送这批海 洛因的将是一辆运送大佛的车——这个特征相当明显,重点不在大佛,而在于货箱升高的部位——这些情况,不久之前,“蝈蝈”回到境内改装车辆的时候,都已经通过隐密的渠道,向专案组作了汇报。专案组派出人员,对正在改装的车辆进行了秘密拍摄,这些,将来都可以成为“呈堂证供”,用术语来说,都是经得起法律检验的过硬证据。
“蝈蝈”的脑袋必须被劈成两半!其中半个大脑用于应付牌桌,他不能输,也不能赢得太过分,这表明他的心态很正常,不就是“走货”吗?老板让怎么走,就怎么走。作为“押货人”,“蝈蝈”所要做的,只是打通路上的关节,应付可能发生的一切突发事件,安全、准确、及时地把货交到广东老板的手里,只要广东老板的钱打到段向北的帐上,“蝈蝈”就算大功告成。
“蝈蝈”的另个半个脑袋,必须准确地做出判断:段向北突然改变运输方式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段向北已经对他产生了怀疑?不对,如果段怀疑他,他完全可以“做”掉“蝈蝈”,让另外的“押货人”去走那批货;当然也有可能,段向北已经识破了他的身份,反过来利用他?对他们来说,杀人远远不如赚钱重要——或许他让“蝈蝈”押的车上根本就没有毒品,当中国警方得到“蝈蝈”的情报,把注意力都集中到“蝈蝈”押送的车辆上的时候,他另派一个“押货人”,不动声色地押送另一辆携带毒品的卡车,正好把毒品送到了广东老板的手里?
“蝈蝈”的脑门微微开始冒汗。
他恰到好处地输了一把。
段向北很高兴。他浅笑着让“蝈蝈”交出了手机。
“蝈蝈”吃了一惊,问道:“为什么?”
段向北非常爽快地向“蝈蝈”解释:“我的老本都押在这批货上了,我另外给你一个手机,我给你的手机只能跟我一个人联系。记住了老彭,我们每天下午四点,北京时间,开机联系一次。其它的时候,你不要开机,也不要打给我,我也不会开机的。”
冷汗沿着“蝈蝈”的脊梁骨,像春日里解冻的河水,“哗哗”地往下流。
难道,段向北很清楚中国警方通过手机定位确定运毒车路线的侦察方式?
“蝈蝈”说:“那可不行……我怎么和朋友们联系呢?我的号码都存在手机上,碰上事,我得打电话。”
段向北温和地笑了:“老彭你放心,我们身边最不缺的,就是高科技人才,他们会把你所有的号码都转移到新手机里边去……”段向北没有接着往下说,他微笑着,意味深长。
“蝈蝈”完全相信,用段向北给他的手机打出的每一个电话,都在段向北的监控之中。他们完全有这样的技术能力。
情况突变,“蝈蝈”如何尽快跟上级取得联系?
“蝈蝈”没有再说什么,埋头继续打牌。“蝈蝈”的手机就搁在桌子上,他知道牌局结束的时候,段向北就会把他的手机拿走。
而且,“蝈蝈”很清楚,直到出发前的最后一刻,段向北才会把一个新的手机交给他。
“蝈蝈”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从容不迫地把底牌翻出来,平摊到铺着墨绿色台布的桌面上,他说:“不好意思,摊牌吧,我赢了。”
此时,“蝈蝈”已经作出判断:又是“收缴”他的手机,又是“押”住他的女朋友,从段向北如此精心安排来看,“货”很可能就在他即将押往广东的卡车上。
当然,也不排除段向北的动作搞得越大,越是要把“障眼法”弄得跟真的似的。
他们越是认真,我们越有机会。怕就怕他们不认真,搞成一团乱麻,我们越是无从下手。他们永远不懂这个道理。“蝈蝈”在心里对自己说。
段向北仔细看了看“蝈蝈”摊开来的牌,他的眉头很快地皱了一下,他说:“老彭,如果我的底牌比你大呢?”
“蝈蝈”摇了摇头。
段向北提高了音量:“你就算得那么准?”
“蝈蝈”的声音很低,但很清晰:“牌已经快发完了,总共就52张牌,用心一点,就能记住的。”
段向北无可奈何地亮出底牌:“你又赢了!”
“蝈蝈”说:“牌好,没办法。”
段目不转晴地看着“蝈蝈”。
然后他说:“你很聪明。”
“蝈蝈”说:“我不聪明,我只是用心。”
段向北伸手重重地拍了一下“蝈蝈”的肩膀,说:“早点休息,明早上路。”
然后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征求意见一般对“蝈蝈”说道:“你不会带着你的小美女一块儿上路吧?”
“蝈蝈”微微一笑:“这点规矩,我还是懂的。”
段向北说:“那就好,就让她留下来玩几天,等你回来?”
“蝈蝈”很想说,其实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放她走吧!
“蝈蝈”当然不会这样说,因为“蝈蝈”很清楚,段向北给他精心设置了一个圈套:
如果“蝈蝈”跟真的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对“蝈蝈”并不重要,“蝈蝈”根本不会在乎我被留在段向北的身边或者轻易地走掉;如果我跟“蝈蝈”真的有关系,或者是说我对“蝈蝈”真的很重要,那段向北就必须把我留在他的身边,作为蝈蝈的人质,根本不可能放我走掉。
所以“蝈蝈”只能说:“这样我就放心了。”
这其实是表明,我对“蝈蝈”真的很重要。
然后“蝈蝈”离开段向北,回到我住的大房间,合衣在我身边静静地躺了下来。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段向北扣留了。
我很想解开“蝈蝈”的衣扣,可我突然羞怯了,我羞怯地颤抖了。
“蝈蝈”静静地搂着我。
“蝈蝈”贴着我的耳根,用轻到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听清的声音对我说:我让你记住的那个号码,记住了吗?
我“嗯”了一声。
“蝈蝈”像是叹了口气,我可以感受到他呓语一般的声音:“明天我走了以后,给那个号码发一条短信。”
我又“嗯”了一声。
“蝈蝈”说:“是个手机号,写在你身上了。”
他轻轻地抚摸着我左边的胳膊。
他说:“我一走,你就去洗澡,别忘了拉上浴帘,更重要的是照照镜子。”
我迷惑不解,但我什么都不敢问,我只能让我亲爱的“蝈蝈”紧紧地抱着我。
我怕天亮,又盼望着天光快快亮起。
“蝈蝈”说:“我要走了。现在你不要起身,你再睡一会儿,天亮了,你再去洗澡。”
“蝈蝈”穿鞋,没有开灯,他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门关上了。
我觉得自己所有的内脏,我的心、我的肺、我的胃……都被他带走了。
躺在床上的,只是一具空空的躯壳。
我数着数字,从一到一百,到两百,我很快数乱,只得从头再来。
天终于亮了。
我摇摇晃晃地起身,摇摇晃晃走进卫生间,关上门,打开镜前灯,拉上浴帘……
我一眼就看到自己左边的胳膊上有一串数字,我不知道“蝈蝈”如何在黑暗中找到我的眉笔,他用我的眉笔在黑暗中写下了那一串数字。
那看起来是另一个手机号码:
13111308047
我刹那间心跳如鼓,难道,这是他的另一个手机号,他用这样的方式暗示我,跟他联系?
不,我很快地摇了摇头,我反复念了好几遍,确信自己记住了那个号码,然后我放水洗澡,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我用我的手机把这串数字发给了头天夜里,“蝈蝈”让我记住的那个号码。
短信成功发送的提示一出现,我立即删掉了这条短信。
多年以前,我狂热地喜欢网络游戏,我喜欢扮演战士,在虚拟世界里与玩家pk。每一次,我都会感到肾上腺分泌加速,两侧的腰窝禁不住地颤抖。
发出那条短信的时候,我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抖,全都像打开了的喷泉一般往外冒汗。
我冲了个凉水澡,但我怎么也无法把自己浑身的冷汗干净。
我带着一身粘汗,捧着我的手机,回到大床上躺下,望着天花板,继续数数,从一到一百,两百,乱掉,重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