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一口气说到这儿，显然也有些口干舌燥，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抿了一口水，才又道：“老师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也知道该怎么去做选择，今天可以先回去好好想想这几件事，如果有问题第一时间来找老师。”
  她刚才那段话里的信息量太大，顾湘听到最后都有些麻木了，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一片，像有无数飞虫在里面让人头皮发麻地嗡嗡作响，时不时还会撞上她的颅骨。
  但就在她点了点头，开口谢过老师准备站起来时，又听班主任放软语气说了句：“老师也知道你情绪一时半会儿肯定调整不过来……要不这样吧，你要是觉得心里不舒服的话，今天晚自习我给你开假条，回家多跟爸爸妈妈聊一聊，对你肯定有帮助。”
  顾湘听到这句，想到回家便下意识想到江澈，于是迟疑地点点头：“好，谢谢老师。”
  尽管话一出口，她又有些后悔了。毕竟她跟他约定好要考江大的，谁知道现在考完一次之后，反而离这个目标越来越远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这个消息。
  江澈估计会很失望吧。
  再想到很久之前，他们对着电脑上的分数线算数学应该考几分的时候，可没考虑到政史地她只能考276分。
  然而当时她还信心满满的呢，觉得那几门考高分一点都不难，还跟他说了好多大话。
  顾湘一瞬间觉得自己简直糟糕透了。
  更何况江澈这么优秀，跟他同专业的那些女生也这么优秀，而她却连本应该做好的事情都没做好。
  等他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他怎么可能还会喜欢她呢，她根本就是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顾湘甚至光是想到十月考前那一天，他还特意打电话来给她加油，就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不努力的时候差劲，努力了也还是差劲。
  想到这儿，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抹掉脸上的眼泪。
  --
  下午放学之后顾湘就回家了，本来还以为她爸妈看到她的时候会吓一跳，谁知道并没有，两个人在听到开门的动静后甚至特意到门口来接她，像是早就料到了。
  顾湘看他们满脸试探地看着自己，还以为他们是在期待选考成绩，安静了一会儿后，低声告诉他们：“考得很差，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蔡芬芬下午就听班主任给他们打过预防针，这会儿看自家小丫头这么垂头丧气地回来，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尤其还说出这种“对不起”的话来，心里跟着直哆嗦，生怕她被考出阴影，落下什么心理问题来。
  想到这儿，她赶紧扯出满脸的笑容来，伸手把她拉进家门，一边絮絮叨叨道：“哎呀，老师都跟我们说啦，这有什么啊，地理这不考得挺好的么，剩下的下次努努力就行……你说你今天难得回家住，这高三也不知道干什么，半个月才让孩子回来一次，你爸刚从店里捞了条鱼回来，待会儿就做给你吃……”
  顾东胜听她cue到自己，也赶紧点头附和：“对对对，鱼你想怎么做啊，红烧的还是水煮的？别的还要什么菜不？爸都好久没给你做饭了，学校肯定没家里吃的好，你读书又这么耗体力……”
  顾湘本来还等着他们的骂呢，谁知道这两人突然合起伙来说这样的话，忍了一整天的眼泪突然就不受控地跑出来，她低头用校服外套抹了一把，反倒弄巧成拙地越抹越多，袖口很快蹭出两块水渍，最后忍不住呜咽起来。
  蔡芬芬看她竟然还哭鼻子了，又心疼又有点哭笑不得，赶紧抽了两张纸巾塞过去，一边开口安慰：“湘湘啊，哭什么啊，有什么大不了的啊那破考试？指不定那个改卷老师看花眼了呢，你说你之前都考得这么好，那些临时凑的改卷老师能有你们学校那些老师水平高啊？咱们也不稀罕他！”
  顾湘本来哭得正伤心，谁知道她突然诽谤起改卷老师来了，没忍住开口解释了句：“妈，你别乱说……我、我们学校也有老师……去改卷的……”
  “啊？”蔡芬芬一听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跟着语塞了一下，好在很快转移口风，“行了行了，我管那些老师怎么改的卷子呢，反正妈相信你那水平，你肯定……哎哟祖宗啊，赶紧别哭了，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回房间把手机拿出来玩玩也行啊，干嘛费时间在这儿抹眼泪啊。”中途看她一个劲红着鼻子掉眼泪，忍不住抽了两张纸巾帮她擦掉，只不过力道过猛了点，把顾湘哭肿的眼袋都蹭红了。
  顾东胜闻言，跟着开口接话：“是是是，你赶紧去把手机拿出来玩玩，爸都给你充好电了。玩好之后刚好出来吃饭。”
  顾湘原本的感动被他们俩三番四次打断，也不知道哪个高三家长会催自家孩子去玩手机的，到头来只能胡乱地点点头，几乎是被她妈连拖带拎地送回房间的。
  只不过不争气的是，等一个多小时后，她本来还以为自己已经平复好情绪了，哪知道对上一桌子菜时，眼眶再次被热腾腾的水蒸气熏得通红。
  她爸给她做了十几年的饭了，最知道她爱吃什么，每样都烧得很用心，今天甚至用胡萝卜给她雕了几朵花摆盘，让人哭笑不得，饭桌上还在一个劲地给她夹菜。
  以至于顾湘吃着吃着，在某一刻就突然掉起眼泪来了，一颗一颗顺着脸颊滚到饭碗里，在米粒的缝隙间化开。
  顾东胜跟蔡芬芬从这顿饭一开始就在不停瞄她的脸色，这会儿当然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纷纷手足无措地停下吃饭的动作，相互对视了一眼。
  末了，蔡芬芬清了清嗓子，努力温柔地问她：“湘湘啊，又怎么了啊？”
  顾湘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嘴角因为哭得太动情微微颤抖，一边口齿不清地回答：“我就是觉得很、很感动……我都考成这样了，你们还愿意给我做饭吃……”
  顾东胜听到这话，估计是觉得挺荒唐的，伸手挠了挠头，转而给了蔡芬芬一个“我搞不定”眼神。
  于是蔡芬芬责怪地开口：“胡说什么呢？你见过哪家因为孩子考差就把人赶出家门的啊？再说你这考的哪儿差了？你这分数要能给你大姑家那个儿子，人家都得烧高香拜佛了，我跟你爸还有不知足的啊？”
  估计是她的话开辟出了思路，顾东胜顿了顿，很快也出声开导她：“再说这不就一个考试吗，考不好就算了，天底下不还有很多路能走吗？我看路上那些考不上高中的也很多，爸爸店里那几个厨师，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了，也没看人家天天在那哭啊。再说你爸我也就初中学历，你已经是咱们家学历最高的了，这不挺好的吗……”
  顾湘听到这话，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眼泪汪汪地看他一眼后，忍不住崩溃地呜咽了声：“人家之前考不上高中说不定也在家哭过呢，只不过你又看不见。再说你们花这么多钱把我送到新外读书，不会只想让我读个初中学历吧？”
  顾东胜听到这儿，也意识到自己例子举得不太对劲，尴尬地咳嗽了声。
  然后就看顾湘越想越伤心，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完鼻涕后继续哇哇大哭：“再说我这代跟你那代怎么比啊，我们学校一本率百分之九十五呢，杭城就江大这么一所985，考不上江大我总不能连211都上不了吧……”
  “哦，那你就非得在杭城读大学啊？隔壁宁城啊申城啊，985、211的学校不是一抓一大把，哪个你上不了啊？”蔡芬芬出声反问。
  “我……”顾湘的话一下子被堵在嘴边，总不能说是为了某个人才想去江大的，到头来只能一抹眼泪，低下头回答，“我就要考江大。”
  过了一会儿，又似乎为了解释什么，小声开口：“再说就我现在这个分数……二百七十六，哪个211肯要我啊……班主任今天还跟我说了，我们段这次，大家都考得很好，之后课表会调整，还要继续考的学生走班，剩下不用考的加课……就是说别人能多上好多数学课，我还得在那儿背历史……”
  想到这儿，顾湘就忍不住觉得焦虑，太阳穴跟着隐隐发烫，血管扯着一突一突地跳动，最后更加没胃口吃饭了，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点发抖：“我本来数学就差了，再这、这样下去，差距只会越拉越大，到最后更考不过别人……”
  蔡芬芬听到这话，知道她说的是事实，虽然想安慰，又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只能忧心地轻叹一声。
  至于一旁的顾东胜就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片刻后只好给顾湘夹一块子鱼，又给蔡芬芬夹一筷子，示意她们：“吃饭吧吃饭吧，再不吃都凉了，先不聊这些……”
  顾湘于是垂下眼睫，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只不过刚才哭得太狠，嘴里的味道都变得有些奇怪，鱼尝起来不像是鱼，还发着苦。
  ……
  等顾湘勉强咽下一碗饭，躲进房间关上房门后，蔡芬芬跟顾东胜在厨房一个洗碗一个擦灶台，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好半晌。
  末了蔡芬芬把抹布往灶台上一丢，吁了口气道：“不行，我跟你这文化水平哪能说得通你女儿啊，再这么下去我都怕她钻牛角尖……你想前阵子那个外国语不还出事了么，现在小孩考试压力这么大，心理多多少少都受不了，我光听她说我都有点受不了……”
  顾东胜闻言，想了想问：“那你说是不是得帮她找个心理医生？我看学校那些老师这么忙，还是得找医生靠谱。”
  蔡芬芬本来是想跟他好好交流一下教育经，谁知道这老头不开窍，闻言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回：“咱们家对门就有一个现成的，你还去找什么心理医生啊？人江澈当年高考也这么过来的，我待会儿就让他给顾湘打电话好好劝劝她，让她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要不她还真以为世上谁都是江澈了啊，要么上清华要么上江大，我们俩谁也没给她这么高要求啊……”
  顾东胜听到这办法，赶紧点头称是：“是是是，确实得让江澈劝劝，丫头之前老让他教作业，她什么状况江澈也都知根知底的……”
  --
  顾湘在房间写完今天的作业已经是九点半，这个时间刚好是学校晚自习结束的时间，班上的人从教室里蜂拥而出，去超市买零食或者去食堂吃夜宵，入夜后寂静的校园很快就会热闹起来。
  只不过她今天不在学校，没办法跟室友一块儿热闹，只像个打了败仗的逃兵一样灰溜溜地躲回家，害怕被班上的人知道自己的成绩。
  顾湘趴在书桌上，漫无目的地盯着自己桌上的一面软木墙，因为太久没回家，也没整理房间，上面还钉着自己考试前的一张任务表，从默洋流图和气候图到整理历史错题、重看历史书上躲在犄角旮旯甚至拓展知识里的考点……后面都一条一条认认真真打上了勾。
  她看到最后，大概是因为怨气上涌，伸手狠狠地把便笺纸扯下来，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只不过这个动作刚做完，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吓得她手抖了一下，以为自己才发泄了这么一通就遭报应了。
  顾湘深吸了一口气，俯身把手机拨过来，只是等看清上面的来电显示后，手上的动作再次一顿。
  是江澈。
  可是怎么办，她还没做好准备，也没调整好心态，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就是等明天再打电话也好啊，睡过一觉她应该就能振作起来了。
  顾湘想到这儿，捏着手机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迟迟没接电话。
  到最后索性掩耳盗铃地把手机塞进枕套里，震动声隔了一层布料，听起来更闷了，沙沙地挠着耳朵，听得人背上直起鸡皮疙瘩。
  铃声不知道响了多久，到最后总算停下。
  顾湘松了口气，盯着枕头看了一会儿，最后总算打起精神，把手机从里面掏出来。
  屏幕是亮着的，她解锁之后，果然看到江澈给她发的微信：
  【我到家了，你想让我上来找你，还是你下来找我？】
  第48章 尝了四十八口  夜风
  顾湘看到这句话, 就知道他肯定知道她考试成绩的事了，要不然也不会大晚上从学校赶回来，今天才星期三。
  估计是她妈妈跟他说的吧, 她现在对江澈的信任都快到了迷信的程度了，觉得这种事只要找他就能够得到解决。
  好像她自己一个人就一定解决不了似的。
  想到这儿，顾湘垂下眼睫, 突然有点厌恶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根本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在她的期待中, 自己应该是拿着漂亮的成绩单和录取通知书风风光光地告诉他好消息的。
  可是现在呢，竟然还要让别人来通知他自己难看的成绩, 然后让他赶回来帮她一把，要一边照顾落榜考生脆弱的心理, 一边想方设法给她加油鼓劲……她就像个无药可救的小丑。
  可要不是她之前不够努力的话，她也不会总是向江澈寻求帮助, 以至于现在养成了某种惯性或者说是惰性，她陷入了一个总是需要帮助和安慰的角色当中, 总是作为不断向他索取的那一方存在，像个深不见底的大洞。
  可是像江澈这么优秀的人，不会一直喜欢这样的她的, 到头来她只会成为他的负担。
  她不想落到那样的境地，不想彻底变成一个软弱、卑微、让人觉得疲惫和麻木的存在。
  顾湘光是想到那一幕, 喉咙间就跟着发紧，几乎作呕。
  末了咬了咬下唇，打开手机后在聊天框里输入：
  【你不用回来的, 考试的事我自己可以解决，我不至于连这么点事都做不好……】
  然而写到这儿，她又意识到自己说这些话只是无谓的发泄, 言语证明不了什么，江澈看到之后反而会更担心她的状况。
  更何况他都回来了，从学校到这儿得半个小时车程，她难道还能让他现在就打道回府吗。
  顾湘到头来只好轻吸了一下鼻子，把那行字删掉，然后告诉他：
  【我现在下来，你等我一下】
  ……
  入了秋的杭城在晚间有点冷，路两旁的绿化带在风里簌簌作响，把路灯投下的光幕大片大片地碾碎。
  顾湘从单元楼门口出来后就看到他了，江澈的身形在夜色里被灯光打成瘦长的一痕，影子也在地面上被拉得很长。路灯下的灰尘在空中变幻升腾，落在他黑色的风衣外套上，像下了场飞雪。
  直到他走近，清隽的五官才从黑夜中浮现，额前的碎发在鼻梁上落成斑驳的暗影，眼窝浓沉又深邃，在被灯光照得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摄人心魄。
  顾湘在对上他的眸子时，喉间倏地哽住，刚才下楼时给自己做好的坚强勇敢的心理建设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崩塌了，发现自己还是不争气地想流眼泪，想听他开口哄哄自己。
  于是脚下不自觉往他那儿迈了一步，之后才想到什么，及时忍住了。
  这头江澈光是看她抿起嘴角的表情，就是到她又在忍眼泪了，安静片刻后，故作轻松地问了句：“干嘛不过来，突然不认识我了？”
  他的声音太熟悉了，裹着风声和晚间的寒气，微扬的尾调听起来温柔又磁性。
  顾湘听到之后，才想起来自己最近晚自习结束都回去得很迟，已经很久没跟他通过电话了，以至于现在光是听到他的声音，心跳就跟着加速。
  更别说他升了大三之后也变得很忙，要带队参加比赛，进导师的项目小组做研究，周末就经常留在学校，她都算不清他们多久没见面了。
  想到这儿，顾湘总算意识到自己现在想哭原来不是因为考差了，而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自己喜欢的人，以至于到了真正见面的时候，才察觉到自己竟然有这么想他。
  这一来她似乎总算找到了理由，能做到再次抬起脚步走向他。
  然后在下一秒看见他冲自己张开手臂后，也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加快脚步，最后在耳边鼓噪的风声中扑进他怀里，伸手抱紧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