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作者:
云思美人 更新:2024-05-20 04:57 字数:4170
看着华冶头也不回离去的身影,重觎只觉得心隐隐发痛。
须臾,温柔尽褪,他又恢复了以往阴狠的面孔,随即化回自己的模样,弹了弹袖上的灰尘,幽蓝的眸子闪烁赤光。
这几天的魔性越发难以克制,他必须趁着现在离开一下。
不然他真害怕会在华冶面前露出自己。
不过眨眼间,重觎便消失在雾哑山中,只听林中乌鸦叫声阵阵,喑哑难听。
——
华冶追着青烟一路到了雾哑山顶,山顶处一座极高的墓穴,此时墓穴大开,似乎在邀请客人进入。
华冶毫不犹豫,抬脚跳了进去。
不过刚进去,她便嗅到腐尸的气息,墓穴里尖厉之声振鸣,恍如万窍呼号。阴风砭骨,寒气侵人。
一道凛光自后脖处蹿来,华冶弯腰轻而易举躲过。
漆色里,尸味扑鼻,华冶身后正站着一个女人。
“我母亲千里迢迢找你,把姑娘请来,一路颠簸辛苦,真是有劳姑娘了。”女人说着走出阴影,打出响指,四周立即白蜡燃起,烛影摇曳。
女人向华冶轻轻福身行礼,烛光下,她容貌清秀温雅,笑得温和,酒窝浅浅,却如何也掩不住眸中的阴鹜狰狞。
而华冶则斩钉截铁道:“你不是徐小倩,你费尽心思找我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嗯?姑娘此言差矣,”女人绕到华冶的身后,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处,附耳轻问:“姑娘可见过我?怎知我不是徐小倩。”
华冶冷哼,嗤之以鼻。
“其一,李秀芳自徐小倩出生以来从未出过山,徐小倩也是。她如何知道远在千里的血梅林,怎么知道刚立派的梅宗?除非有外人告诉她,找到我就能救徐小倩。”
女人轻笑,声音回响在空荡的坟墓里。
“其二,雾哑山既然做残害人命的阴亲,那死去的人鬼魂去了哪里?这里有隔绝外面的结界,鬼魂断然出不去,既然如此,那就是被什么东西给吃掉了。吃掉她们的,正是你。”华冶说着瞥了一眼女人,轻嗅了一下,察觉除了尸气还有别的气息。
“姑娘,那其三呢?”
“雾哑山里的徐氏家族百年来一直做这种见不得人的生意,如此相信鬼神,肯定有他们所信奉的神明。我与徐子林谈及徐小倩的死时,注意到他看向山顶的坟墓。他的眼里不是对先人的敬重和仰慕,而是害怕。说明山顶有他们为之恐惧的东西,既然恐惧为什么还要留着?当然是因为他们无法根除,并且对他们有益也有害。虽然山林杂草丛生,但唯独这个墓前干净无尘,一看便知是经常清扫。由此可知,你就是他们所忌惮的守护神。”
女人笑而不应。
“但雾哑山一直重男轻女。”说着,华冶凝眉思忖,又接着道,“按理,他们不会奉你为神明。但肯定是中间出了意外才酿成这个结局。但正是因为你是守护神,徐小倩死后,李秀芳偶有清醒的时候就来你这里,祈祷神明保佑救她女儿。这时,你就利用了她。”
女人终于回答:“是也不是。”
“我想,如果不是你有什么特殊的能力,雾哑山的村民断然不可能留你。至于是什么——”华冶一顿。
“你也是灵媒。”
女人像是被触及逆鳞,跳脚一般尖叫着:“但我是被献祭的!!!我是被活祭的!我就活该被迫待在这里,永生永世守护这个该死的破山!”
看着她疯狂病态的模样,华冶突然按住她的肩膀,质问道:“是谁让你引我来的?!”
女人一怔,笑得张狂,“不!没有人……是我们互相吸引的,我们都是一样的,为复仇而来,是为复仇而来!我们是同类!”
女人越发歇斯底里,她像是疯子一样,抓着华冶的肩膀大喊大叫,华冶无可奈何,仇良开伞,就要把她收进去,却被人突然抢先一步。
那人方才一直站在阴暗处,神不知鬼不觉跟着华冶进来,他趁着华冶和女人不注意偷偷点燃一支熏香,不过轻轻一吹,气息入鼻,女人应声倒下,华冶发现了他,这时忽然也是头晕脑胀,意识渐渐模糊。
第16章 献祭
华冶醒来的时候,身边蹲着一个衣襟大敞,发丝凌乱的男人。男人赤着脚,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见她醒来,咧嘴嘿嘿一笑。
“姑娘,你醒啦?”说着,他递给她一瓶小葫芦装得水。
华冶没有接,而是警惕得瞧他,上下打量一番。
男人相貌清隽俊逸但行为疯癫邋遢,他对华冶的怀疑浑然不在意,而是轻哼着小曲又从怀里掏出根竹签给她。
竹签上写着:【小人齐全,年方二十,父母早亡,未婚未育,以画图捉妖为生】
“我是名画妖师,诶,通俗点说呢就是捉鬼除妖的行当。”齐全挑了挑眉,从腰间携了酒葫芦,仰头痛饮,喝完他用袖子一擦嘴,便道,“姑娘莫怕,小全我没有恶意,喝了这瓶我自制的醒汤,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华冶想着对方也没本事能害她,便谢过喝下,没想到喝过这汤水,眼前突然清亮,看到熟悉的环境。
他们这是在雾哑山的村口。
“我那香啊为得就是进这女妖的心魔处,害~不过我一着急,一并把你也拉进来了。这可不巧了嘛!”
“女妖?”
华冶突然想起,她当初看那女人的不对劲之处,怪不得身上腐味如此之重原来目的是压制妖气。
想来,在这深山中吞噬了不少鬼魂的魂魄,日益修炼,借机利用山中妖怪的妖力,幻化成现在的模样。
突然华冶想到什么,问:“公子是怎么进雾哑山的?”
“哎!可可可别叫我公子,称呼我小全,要不,小犬也成,狗子嘛狗子,名叫狗子好养活……”齐全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竟也没一句是回答她的问题。
他正没完没了说着,却听村头一声孩子的哭泣和一个女人的破口大骂。
正哭着的是个小女孩,女孩瘦的小脸干瘪凹陷,她蹲在地上抱头正被一根竹条狠狠抽打。
竹条又细又长,结结实实每一下都抽在她的肌肤上登时裂开,炸出血花。衣不蔽体,血痕遍布,老伤新伤都清晰可见。
女孩紧紧攥着拳头,小手满是脓疮,冻裂的伤口不停流着鲜血,她哀求道,“娘!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啊啊!!娘——”
她的凄然哀求并没有换来一丝同情,反而是更无情的虐打,“你这个小贱货,晚上偷偷进你哥哥的房间想干什么!一身贱骨头!烂命鬼!勾引谁呢!”
村里并不是没有人,打人的时候有不少人围在旁边看热闹。
“南笙这丫头早就该死了!一个女娃,怎么能是灵媒呢,真是——”
“我看她啊,仗着自己长得俊,不过六岁,就整日会勾引人,一天天不是围绕她哥哥转就是跟我儿子,哼!臭不要脸!”
一家突然走出个老妇人大声呵斥:“南峰他娘,打完了吗你,打完了赶紧回家去,别在我们家门口吵嚷着。整天的,弄得门前都是血,你不清理还得我们打扫呢!”
臃肿的中年女人打得疲累,她指着村外的一条小河道,“给我去那里泡着,一天一夜,不到明天不准出来!听见没有!”女孩哆哆嗦嗦往河边走,一竹条抽过来,当时又跌倒吃了一嘴的雪渣子。
“娘,我知道了。”她摸了一把眼泪,站起来呜咽着淌进河里,缓缓蹲了下去。
外面天寒地冻,河中的水已经开始结冰,小女孩就这样看着娘亲回到温暖的家里,看戏的人缩着脖子陆续回去,而自己却在河里受冻。
即便这一幕是虚影,但这曾是一个人真实的回忆。
华冶有些动容,她问齐全,“在这里能打人吗?”
齐全看到方才的一幕不知是震惊还是愤怒,他怔楞在原地,原本滔滔不绝的他早就住了嘴。
他垂头道:“不行。”
“南笙啊南笙——”
在远处来了一对母子,两人抱着被子,便要裹住南笙让她出来,但南笙摇摇头,小嘴煞白毫无血色,她已经冻得全身青紫。
“徐姨,常生哥,我娘不准我出来。”徐南笙哆嗦着道,整个人已经冻得发直。
被称呼徐姨的年轻女子,气得直哆嗦,“遭天谴的!亲娘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啊!南笙啊,你莫怕,有徐姨在,没事的啊!”她拉着儿子徐常生,一起把南笙从冰河里救出来。
“南笙莫怕,有我在呢。”徐常生温柔得抚摸她的额头,给她擦干净紧紧裹住,背上她便往回走。
“哥~”她颤颤巍巍的这一声,只教人心疼得不得了。
徐常生还不宽厚的背却是极其温暖,徐南笙身体紧紧贴了上去,小手轻轻搂住他的脖子,怯生生说:“常生哥,你真好。”
真好啊,好到她这辈子也不想离开他,小小年纪,便尝尽了世间冷暖。
徐姨在一旁看着,很是欣慰。她将另外的被褥盖在她身上,摸了下她的额头,“还好没发烧,今天就到姨家那里,你娘那里不妨事,莫怕啊。”
她弟弟日后成为族长,看谁还敢欺负她的小南笙。
南笙默默淌着泪水,拳头微微攥起。
这世上只有常生哥和徐姨真心待她。
她要用一生来报答!
看到这里,华冶已经确定,这个徐南笙正是墓中的女人。
可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华冶想要跟着去,却发现在这个心魔里,她纹丝不动。
而那齐全则是红着眼,一改他之前吊里郎当的模样。
她刚想说什么,画面逐渐扭曲,紧接着一阵子的敲锣打鼓声飘来,但迎面走来的不是迎亲的队伍,而是被画得面白如粉,腮红若桃的男孩被一众人抬着。
男孩长发披散,身着玄色衣物,胸前红玉悬吊,他紧闭双目,双手合掌端坐于中央。
见到队伍后远远站着的落泪的女人,华冶才意识到,这男孩就是徐姨的儿子徐常生。
方才她一心只关注那徐南笙,这才发现男孩相貌眼熟得很,眼下他披散头发更是让她一惊,华冶随意一瞥,发现齐全和这孩子可以说一模一样!
“我知道了!”齐全突然对她说,“原来她就是南笙,当年是南笙替我献祭!”
“她的心魔,其实是我,我是徐常生,也是天生灵媒。”
十年前。
那时,族长突然夜夜梦魇,后来有先人托梦,说必须有天生灵力的孩子去献祭,化为护神保佑族人,不然雾哑山的徐氏一族会有血光之灾。
而那时,灵媒中,唯一符合条件的只有徐常生和徐南笙,可是徐南笙是女子,不为族人认同。献祭除了肉身陨落,还会失去转世机会,他将会永生永世被困于雾哑山之中。
徐姨当然不可能愿意,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会是这样的结局。
无奈之下,她与徐南笙商量好替徐常生献祭,在即将入坟时候掉包了两人,而徐南笙最后成了真正被献祭的人。
但终究纸包不住火,徐姨知道早晚会败露,提前迷晕了徐常生,暗地送出山,而自己则上吊自杀。
只是可惜,连累了她一家人,包括她的弟弟,徐常柏。
当时,徐常生离开时只怀中揣了一封信,等他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由河上的人贩子被卖到伏骨国,而信中母亲告诉他,一辈子都不要回去。
时间过去太久了,中间又发生了很多事,要不是师父生前嘱托,家乡有难,要在十年后回来,他只怕这辈子也不知道这个秘密。
熏香消散,回归现实。
坟墓中,唯有徐南笙、齐全和华冶三人正倒地沉睡。
齐全是第一个醒来的,他侧目看向躺在自己身边的徐南笙,此时的她变得已经鬼不鬼妖不妖的,十年前还是个孩童,现如今已经随着时间在墓里长大成姑娘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