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真正涉及到航天技术后，李峥不得不承认，庄子应该是对的……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即便李峥结合自己的情况，把“殆已”偷换成“快已”……
  但现在真的有些快不起来了。
  学科学习中，多半是以成体系的教材为核心，其内容本身是有限的，关于细分领域点到为止，相当舒适。
  但眼下的航天学习，像是一张无限展开的巨网，无论往哪个方向学习，都根本没有尽头。
  比如李峥最初接触到的内容是测试数据分析。
  在学习到一定深度后，为了能通过计算机进行高精度分析预测，就不可避免地扯到了人工智能算法。
  他本以为lssvm可以大体解决问题，却又在短时间内发现了三四种更新的算法……
  学到这里，已经基本是机器学习领域了，跟他所在的一院一部完全没了关系。
  至于算法部分再往里去，就是数学了，这看似是一个最后的终点，但又何尝不是迈向无限未知的起点呢。
  即便李峥为了实习工作，已经提前攒下了上千小时的活力值，但仅仅这第一天，就消耗了大半，且因为是在学习全新的领域，纵是他的底子，也进展缓慢。
  以有涯随无涯，这次是真的快不起来了，确实有那么一点点殆。
  然而庄子其实并没有就此结束。
  【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
  就是说明明意识到了这件事，却依然坚决学习的人，那简直就是超级呆逼。
  杀人诛心啊。
  李峥感觉自己被针对了。
  不然……
  放弃这件事吧。
  回到原点，按照实习工作的需求，循序渐进掌握一些必要的，有限的知识就好了。
  不要总想着一口吃成个胖子。
  高中生，在黄二失利中发挥作用力挽狂澜……
  这大概只是一场荒唐的梦……
  “滴滴，滴滴……”
  旁边传来了手机闹钟的声音。
  林逾静飞速一点，抓向了双肩背，而后警惕扫视起周围。
  眼中，泛出了可见的焦虑。
  六点了……
  没人有下班的意思。
  这可麻烦啦……
  看着焦虑的林逾静，李峥也扫了眼手机，而后开始收拾东西。
  “该下班下班呗。”
  “唔……”林逾静轻声道，“渣猹不怕得罪人吗？”
  李峥收好了东西，叹了口气：“完成既定任务就好，反正我们只是实习生，在哪里学习都一样。”
  “？？？”林逾静张大嘴看了李峥好半天，“你……受什么刺激了？”
  “谈不上。”李峥摆手道，“你说得对，我们能做的太有限了，还是慢慢学习吧，距离解决实际问题还差得太远。”
  “可我已经大概了解三种算法了。”林逾静唔唔点开屏幕，“为了这个，我火箭图都没看。”
  “我又没说放弃。”李峥点头道，“只是回到正常节奏，以学习的态度做，别报太大希望就好了。”
  “那我学点什么不成？”林逾静瞪着李峥骂道，“不就是因为觉得这个方式有戏才跟你合伙的吗！”
  “放轻松……我没说没戏，只是回到正常节奏，不做太期待的学习……”
  “这像话吗？”林逾静抓桌斥道，“只具体到分析火箭数据的算法，学习量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大，我这里都有思路了。”
  “可……这些事，别人应该早就做过了，那么多单位和实验室呢。”李峥叹道，“我确实像个民科，有点太高看自己了。”
  “我就随便一说，你还真往心里去？”林逾静不可思议地看着李峥，“别人做过了又怎么样，做题的时候解题步骤不也就摆在那里呢么，为什么还要自己解？”
  “为了锻炼思维能力。”
  “那是你。”林逾静定睛道，“我根本不用锻炼，生下来就有了。”
  李峥咽了口吐沫：“……过分了啊。”
  “还有更过分的。”林逾静抬起手指叫嚣起来，“那些标准解题方法我就从没用过，真正自己做习题的时候根本不屑于动笔，扫一眼题面去对答案就够了。”
  李峥无奈地撸起袖管：“你几个意思嘛？是不是憋不住了，现在就要当场踩在我上面？”
  “是，我就是在你上面。”林逾静点着自己的脑门道，“我从小就知道我很聪明，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要聪明，幼儿园是最聪明的，小学是最聪明的，中学也是最聪明的，去全国竞赛一样是最聪明的……”
  林逾静说着，又支吾起来：“内个……归见风除外啊，他是真的有点妖……不过这只是一个小意外，并不影响我在你上面。”
  纵使李峥接受林逾静所说的事实，但被当面骑脸，还是要挣扎一下的。
  “可貌似物竞我在你上面吧？”
  “对啊，明明是最聪明的人，却没有拿到冠军。”林逾静盯着李峥点头道，“这还不够你自豪的么，你不该比我更高看自己么？”
  “我只是有一点点努力……”李峥挠头道。
  “那是一点点吗？”林逾静气得扔书，“如果有一万个小时可以不吃不喝不睡，你能坐在那里学到世界末日好不好！”
  李峥笑道：“夸张了，夸张了，好歹每24小时要出去跑个5公里的。”
  “谁管你跑不跑！”林逾静抬手比划着说道，“如果我把自己看到这么高，你就要比我还高，至少……”
  林逾静说着，很努力地抬了几毫米的样子：“至少也得这么高。”
  “你这是承认我在你上面了？”
  “嗯……”林逾静狞脸想了很久才说道，“我承认，你心里的你偶尔可以在我上面了。”
  “……”李峥细品着这个话，品着品着突然眼儿一瞪，“没有，你误会了……我这个年龄的男人，的确偶尔会做一些奇怪的梦，不过我并没有主动幻想解决问题的习惯……就算幻想也轮不到你……”
  “？！？！”林逾静抄起书就砸了过去，“渣渣渣渣猹！”
  “别这样……我只是描述一个客观事实……”
  林逾静才不管这个，又挠了几下后，挣扎过后才呲牙咧嘴问道：“那是谁？”
  李峥眼儿又是一瞪，恍然大悟。
  原来是因为这个生气啊。
  那就大可不必了。
  他忙笑着说道：“行行行，真幻想的话优先你。”
  duang。
  又一本书砸在他的头上。
  “我明白了，不闹了……”李峥揉着脑袋放好书，定了定神，冲着林逾静认认真真地说道，“好吧，我承诺只幻想你，但你也得承诺只幻想我，不然好亏。”
  “？！”林逾静瞬间又抄起了一本书。
  “你还要我怎样？”李峥捂头道。
  “呼……”林逾静扔下了书，原地喘气粗气道，“刚才说到哪儿了……”
  “我偶尔可以在你上面。”
  “……”林逾静憋着砸书的冲动咬牙道，“太渣了……心情全没了……”
  “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李峥起身，笑着把书一本本都放回原处，而后伏在林逾静身后，怕被其他人听到显得太张狂，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只要我们在一起，第一聪明的人和第一努力的人在一起，一定可以。”
  “唔……”林逾静一颤，紧接着就是回身一推，“太近了……渣猹。”
  之后拎起包就跑了出去，连再见都没说。
  李峥一笑，坐回原位。
  不走了。
  跟丫死磕。
  干死庄子。
  刚要投入学习，一声异常尴尬的咳嗽声突然出来。
  “咳……”何仲锐远远看着李峥，神色空前地复杂，“你……不去追么？”
  李峥这才发现，机房里的几个人正齐刷刷地看着这边。
  似乎已经看很久了。
  那眼神中的沧桑，好像有几生几世那么久了。
  他们也想不到。
  明明是情侣吵架，应该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可怎么就抱上去贴着耳朵说悄悄话了……
  他们此前一直都不理解，为什么打是亲，为什么骂是爱。
  现在，似乎懂了一些。
  心情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即将换班的时间，又忽然悲伤了起来。
  至于何仲锐，他的层数比另外三位还要更低一些。
  他以为吵架了，男的应该去追女的，还停在90年代偶像剧的认知。
  还是他旁边的高发量工程师，揪了揪他的胳膊说道：“追什么啊……明显更亲密了……那不是生气是羞涩啊，组长……”
  “啊？不是生气吗？”何仲锐揉着不多的头发道，“我感觉她很生气啊……一直都是感叹句……”
  高发量工程师心疼地说道：“别管了，组长……你别管了。”
  “好吧……”何仲锐转而冲李峥道，“可以下班了啊，明天早上我再分你新任务。”
  李峥只是揉了揉脖子，把椅子往前搬了一些：“没事，这礼拜我不走了。”
  “你……你……”何仲锐狞脸道，“真的要跟十一所的人整那套软件？”
  “试试看吧，其实我也是个老程序员了。”李峥说着转头道，“我有个学习软件，可以自动出题，你们要不要试试？”
  “不了，不了，不了……”何仲锐连连摆手，“那我也不给你加任务了，每天完成那么多就好。你们这个年龄确实应该多学习，思维不应该被工作量困住。”
  “是啊。”高发量工程师调笑道，“等拿到学历了，进了单位，再被工作量困住。”
  李峥只一笑，没回话，继续扫开电脑学习。
  倒是何仲锐推了高发量一下：“人家好好实习呢，别灌负能量。”
  “是是是。”高发量摇头笑道，“我也算整明白了，李峥现在是想解放我们的双手啊，他那个软件整好，点一下就解决问题了，我们还费什么劲，我们感谢他还来不及呢。”
  旁边的二人闻言也都笑了笑。
  “你跟这儿阴阳怪气什么劲儿。”何仲锐骂道，“甭管人家弄不弄得出来，都算尝试了一把。陈主任说多少次了，我们一部要有主观能动性，别总是被动接受任务，每个人都要想办法做优化。”
  “我也想啊，组长……”高发量无奈摊手，“要不你少给我点任务，我也整整软件，当年程序语言我可拿了80分呢。”
  “滚滚滚，干你的活儿去。”
  “哈哈。”高发量摆手笑道，“反正，赶紧让他俩走吧，兄弟们是真的顶不住了……”
  “再撑两天。”何仲锐凝重地说道，“我找机会就跟主任提，再来女生的时候，问清楚，是不是单身……”
  “这个意见好！”
  “兄弟们血书吧？”
  他们这边嚷嚷着，倒是完全没有干扰到李峥。
  李峥正在检视自己的魔化之路。
  【李峥：?地魔?】
  【魔化等级：30】
  【加成：300%】
  【每日活力值恢复：104小时】
  【学习倍率：112】
  不够，还是不够。
  无论是学习效率还是学习时间，都还远远不够。
  庄子的有涯无涯逻辑是完美的，要想打破他的针对，就要打破他的先决条件。
  也就是“吾生也有涯”。
  这个“涯”还要再扩充一下，扩充得越大越广，庄子就越没法针对了。
  现在被搞得这么难，还是因为魔化不够，魔性不足啊。
  此时再点开卡住级别很久的挑战任务，李峥感觉自己又来劲了。
  【?天魔挑战?】
  【天魔，一朝蜕变升天，拥有大气运的学魔。完全超脱于魅魔，只以天地为局。】
  【天魔，已不拘泥于某个学科，将自己与学习融为一体，聚拢气运，只为冲向更高的天际。】
  【挑战达成条件：聚拢学运值100。】
  【现有学运：79】
  待我修成天魔，倒要看看“涯”在哪里。
  ……
  次日晨。
  刚刚接班的三位工程师，又被何仲锐叫着一起出去搬东西了。
  林逾静的后备箱，比前一天还要满。
  “这是……”高发量工程师抱着一个箱子喃语道，“水床垫……怕李峥睡得不舒服么……”
  “没……没有……大家都可以用……”林逾静半捂着脸道。
  “这是……”中发量工程师拎着两条鲈鱼惊叹道，“特意赶到早市给李峥补充营养么……”
  “没……大家都可以吃……”
  “这又是……”无发量工程师抱着两个明显用过的卡通靠枕呆问道，“把自己的靠枕拿过来给李峥保护颈椎么……”
  “没……大家……”林逾静挣扎了片刻，看着三人努力了很久，最后还是说道，“这个还是我自己用吧……”
  “等等……这都不是关键……”何仲锐吃力地又抱出了一架折叠床，“难道你……”
  “好啦，就拿过去吧！”林逾静嘭地关了后备箱，自己拎着一大篼子率先跑进了办公楼。
  四个人却依旧沉默原地。
  “太过分了……太他妈的过分了……”高发量红着眼睛骂道，“拿我们这里当酒店了么……当就当……还要我们给收拾……”
  “换个角度看吧。”无发量工程师，不知何时已是满面佛光，“只要能跟她在一间屋子里，人生都会变得有意义，不要在乎别的，你看，我们还能沾光吃鱼呢不是。”
  “是啊，我还加她微信了呢。”何仲锐神气地亮出了手机，“里面有很多她和猫猫的合影，又有她，又有猫，双倍的美好。”
  “我瞅瞅……”中发量工程师瞥了一眼，顿时就美好起来了。
  突然，他又感受到一丝危机，自己也慌忙掏出手机：“不对……我加李峥微信好友了……这猫……这猫……这猫是李峥家的，天天都跟他睡一个被窝。”
  “啊！！！”无发量工程师扭头骂道，“我不听，你不要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