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化学地狱，卷土重来。
  值得庆幸的是，地狱门前，还有一道最后的缓冲——
  早餐。
  李峥的这次早餐，是与张小可同桌吃的，顺便讲讲最近她遇到的一些难题。
  然而这一幕，对于其他寸头们来说。
  又是更深的地狱了。
  餐厅内，暗哑无言，各自吞咽。
  咽着咽着，魏东阳终于咽不下去了，愤然起身，冲到餐台前。
  盛了一大碗豆腐脑。
  其余众人，见这气势，当即领会。
  瞬间，无论南北甜咸，十来个寸头都凑了过去。
  众寸同仇敌忾，一人一勺，通通洒向了这碗无辜的白豆腐脑。
  转瞬之间，将餐桌前的糖罐挖了个空。
  一碗终极复仇甜豆腐脑，诞生了。
  在魏东阳的带领下，众寸顷刻间便逼到了李峥桌前。
  咣。
  碗，重重砸在了桌上。
  “昨天的比赛，最后甜队赢了。”魏东阳凝视着李峥，沉声道，“是汉子就干了。”
  “……”李峥一愣，也才想起来还有比赛这件事。
  的确，自己也是咸队的一员，还拖累了咸队的第一次进攻，理应承受失败的惩罚。
  只是……
  这碗……真的是豆腐脑么？怎么感觉像稠乎乎的淀粉坨子。
  可纵是如此，李峥也拾起了勺子，向众寸朗然道。
  “愿赌服输。”
  话罢，他猛挖了一大勺，拼了老命张开嘴，将一勺甜豆腐脑直接送到了舌根儿，品也不品，直接吞了下去。
  全程，表情没有任何异样，稳得要死。
  接着，又来了一勺。
  连抖都不带抖一下的。
  魏东阳看得虎躯一震。
  妈的，还有这招！
  为了不尝到豆腐脑的甜味。
  这个逼，竟然绕过舌头，直接送入了食道。
  这……这简直就是对甜豆腐脑的亵渎！
  寸头们也抱头骂了出来。
  “不带这么吃的！”
  “你不怕得糖尿病吗？”
  “好歹舔一下啊。”
  “好，满足你们。”李峥轻轻一笑，从刚刚被挖过的地方，深挖下去，挖出了一大勺纯豆腐脑，完美避开了表面浓稠的糖浆。
  他这才送入口中，在舌尖品尝。
  甚至，微微张嘴，将搅动的舌头亮给众寸去看。
  看着他灵动的舌尖。
  众寸崩溃了。
  “好啦好啦~”张小可见势不对，忙起身解围，“时间不多啦，李峥还要再给我讲几道题，几位老兄，就放过李峥吧~给您作揖请罪啦~”
  张小可说着，双手抱拳，与众寸作了个揖。
  一见这个。
  众寸的目光瞬间集体游离起来。
  “哎……算了。”
  “再吃对身体也不好……”
  “你们讲题吧。”
  “不闹了，吃饭吃饭吃饭。”
  几十秒的功夫，尽皆散去。
  “哈哈。”张小可笑道，“这里的人也太可爱了吧，除了你那个同屋。”
  “你不懂，史宝儿才是最可爱的。”
  李峥拿起杯子，含了一大口水，又仰头咕噜了好久吐掉，这才擦了擦嘴，重新讲题。
  张小可也一心听了下去。
  关于学习，她可是认真的。
  ……
  没多久，手机的闹钟响了。
  5分钟后，就要坐车去鲁东大学听课了。
  李峥也只有意犹未尽地合上本子：“剩下的微信发过来吧，我给你语音讲，视频也可以。”
  “没事，不打扰你了。”张小可也合上笔记，舒了口气，“所以师父，是不是过两天，就可以在电视上看到你的新闻了？”
  “不好说。”李峥抓了个大肉包子，赶紧啃了起来，“从过去几年的经验来看，国赛冠军都没进入国家队，这段集训会有很大的实力变化，最后的考核题也会很妖，我这种稳定型的不一定能出线。”
  “就是说，虽然你不喜欢化学，但还是会尽全力出线的吧？”张小可收拾着书包问道。
  “当然。”李峥一通狼吞虎咽后，擦着嘴问道，“对了，你不跟他们参加物理竞赛么？”
  “不搞这个，我很务实的。”张小可背上书包，晃了晃拳头，“最近漫画都封存了，也不去逛街了，全力追赶师父。”
  “呵，就喜欢你的自信。”李峥也背好自己的书包，与徒儿撞了个拳头，“那么，学校见吧。”
  “中学还是大学？”
  “有我帮你，都能见到。”
  “嘿嘿~~没白来疼你啊师父~~”
  “想多了，全是看在张太太的面子上。”
  “？？？这个称谓……怎么变得更奇怪了。”
  ……
  不得不说，张小可的到来使李峥的状态改善了很多。
  有了物理和漫画的调剂，以及舒适的家用拖鞋，化学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第二周的集训他竟也提高了些许，将化学提升到了346的神奇水平。
  想不到，有限的化学疆域中，竟然还能挤出几点汁液。
  12月22日，周六，集训迎来了最终考核。
  与国决相同，一天理论，一天实验。
  整个集训虽然极其枯燥，但多数同学的考试状态还是很轻松的。
  毕竟，坐在这里的人，已然全员保送。
  而且绝大多数人，都不认为自己有机会去布拉格，纯粹就是个陪读罢了。
  当然，少数几个人还是憋着劲儿的。
  进入教室前，史洋一改往日的邋遢，空前严肃。
  给李峥留下一句“你若放水，我这辈子就再也不理你了”后，才踏入考场。
  这个威胁，对于李峥来说。
  自然是毫无威胁的。
  其实被史宝儿天天缠着才是最可怕的。
  不过，他的本意也完全没打算放水。
  考试如以往一样开始。
  毕竟是最终决选，这次用的是icho级别的难题，难度也超过了去年印尼icho的水准。
  题量极大，且没一道送分。
  很好，这才够劲儿。
  没想到的是，这实在是太够劲儿了……
  整整5个小时的时间。
  他……
  竟然没有做完。
  没办法，题目涵盖范围太全面，考的也太深了。
  不仅是他，所有人在收卷的时候，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甚至连对答案的力气都没有了。
  倒是史洋，反而很精神地凑到李峥这边。
  “够劲儿啊，这次。”
  “是啊……好久没有这种局促的感觉了。”李峥按揉着指关节，“这才有意思么……不过，我没做完。”
  “嗨，我也没做完。”史洋大笑道。
  “那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因为我看旁边几个人连一半都没做完，哈哈。”
  “……”
  ……
  次日实验，同样是5个小时。
  两道大题，只看题面便让人不寒而栗——
  【二钛，n-乙酰-l-脯氨酰-l-苯丙氨酸甲酯（ac-l-pro-l-phe-och3）的合成】
  【用碘酸钾滴定抗坏血酸】
  不仅这些东西很恐怖，实验过程也完全超脱了以往“加热抽滤”一类的流程，充斥着低温、分层、手摇等骚操作，并且对每个步骤都有精确的时间限制。
  简而言之。
  稍有犹豫，就会败北。
  此外，5个小时的时间非常紧张，两个实验必须同时进行，才有可能高分完成。
  这对实验理解与时间把控的要求，同样到了恐怖的水平。
  大概只有天天泡实验室的研究员，才有把握一次就做到高分。
  即便是李峥，面对着这些全新的化合物与中间产物，也不止一次陷入局促。
  实验的复杂性摆在这里，即便冥想了很多，真做起来也总会发生意想不到的情况，需要更强大的临场应变能力，还有运气。
  最终，时间耗尽的时候，他也才刚刚填好了答题纸。
  算不上做砸，但肯定也不会是很好的成绩。
  随着实验考试的完结，同学们本该大呼解放才对。
  但这次实验实在太恐怖了，基本每个人都被折磨的够呛。
  实在是没力气聊了。
  就连参与过去年集训的魏东阳也骂了出来。
  “这他妈比去年难了一倍啊……”
  李峥也是呆坐当场。
  的确，就算是icho，这个强度也太过分了。
  作为领队的周毅，竟然用这种级别的题来难为人，量还如此之大。
  看来已经料定了，明年的布拉格，icho50周年的总决赛，一定会是史上最难的一届。
  东欧妖人必定会捍卫化学的尊严。
  鉴于此，他周成环也才不惜如此折磨人，只为筛选出最恐怖的破题怪物。
  ……
  晚餐后，接近九点的时候，集训全体人员再次被召集到小会议室，进行一个非正式的小型结营式。
  此时的会议室稍显散乱，周毅和三位负责老师坐在主位上，依然在商量着什么。
  在周毅的号召下，学生们也都随便落座。
  相处了这么久，在这个集训的尾声时刻，周毅没再说什么套话，只笑眯眯地冲周围问道：“难么？”
  “难！”集训队员们用近乎发泄的语气喊道。
  这次就连李峥也在喊。
  “哈哈~”周毅这便乐呵起来，“确实有点难，大家辛苦了啊。”
  全场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妈的周成环都这么说了，可见是真滴难啊。
  “成绩都出来了，我简单说一下吧。”周毅往椅背上一靠，放松地点评起来，“icho是百分制，一般都是理论60分，实验40分，这套题的难度么……保守估计，大概65分左右能拿个金牌吧，不过想拿前三还是要冲90分的。按照这个路子估计，咱们在坐的，大概能有超过十位金牌选手。”
  “呼——”
  本来随性的气氛又热闹起来。
  这么妖的题，十来个人都拿60多分？
  妈的刚考完的时候，大家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但是啊。”周毅忙又坐正了身子，扶了扶眼镜说道，“明年布拉格的题，不一定比这个简单的，我们还是要优中选优。你们的每张卷子，我都是亲自过目拍板的，其他的几位老师也都签字认可了，现在的成绩，就是最终成绩，还望大家知晓。”
  同学们稳稳点头，事已至此，没必要再争分什么的了，就是它了。
  与左右的老师们再次确认过后，周毅拿起了成绩单，笑容逐渐收拢，说话的音调也跟着沉了下来。
  “希望大家知道，集训考试，与国决的考试是两码事。”
  “二者的成绩会有相关性，但并非决定性。”
  “现只公布前五名的成绩。”
  “其余同学想知道成绩，可以等散会后自己来看。”
  “需要的话，也可以领一份标准答案。”
  “最后重申一下，本次考试理论60分满分，实验40分。”
  “那么，我们这次集训的第一名……”
  周毅忽一仰头，爆出了一脸环式笑容：“到底是谁呢？”
  “嗨！”
  “啊啊啊！”
  “怎么玩《歌手》那一套啊。”
  同学们都叫骂起来。
  “嘿嘿，挺好玩的……”周毅笑道，“要不，先公布第三名？魏东阳……还是周滨呢？”
  骂声愈演愈烈。
  “够了周老师！”
  “求求你说人话吧！”
  旁边的老师也看不下去了。
  “别闹了，周院长……”
  “放过孩子们吧。”
  “够累的了。”
  众人的声讨下，周毅也只好失望作罢，嗽了嗽嗓子，重归严肃。
  “好好好……那我从第一名直接说了。”
  “第一名，史洋。”
  “总分95.29”
  “理论55.33分，排名2。”
  “实验39.96分，排名1。”
  他话音未落，会议室内已然炸锅。
  “艹！钴神归位了！”
  “这是妖吧？史洋你是妖吧！”
  “这狗哔实验能做成这样？”
  “直接发他金牌吧，周老师。”
  众人的祝贺和声讨中，史洋反倒腼腆起来，只低着头，用余光偷瞥坐在右侧的李峥。
  如果规则不变的话。
  李峥的化竞之路。
  这算是到此结束了吧。
  李峥本人，只感觉轻飘飘，大脑一阵舒爽。
  倒也不是因为能逃出化学地狱。
  而是一种拼尽全力后的解脱感。
  全国十几亿人，人外有人。
  输给史洋，心服口服。
  没有遗憾。
  李峥也没啥多余的情绪，只捶了下史洋笑骂道：“你妈的，这个实验真的太变态了，你牛逼你牛逼。”
  “哈哈哈……”史洋这才敢笑出来，舔着脸回骂道，“你还是不行啊，输给老子了吧。”
  也不仅是李峥，周围的人都凑过来捶起了史洋。
  “你丫国决是不是忘吃饭了？”
  “提前给我签个字吧。”
  “怕不是要毁约蓟大喽。”
  欢闹的气氛，持续了几分钟都没停下，周毅只好亲自出手喝止。
  很快，大家各回各位，会议室再度安静下来。
  周毅却并未急着公布。
  沉默片刻后，才叹了口气，开口。
  “第二名……”
  “李峥。”
  “总分90.15”
  “理论58.02分，排名1。”
  “实验32.13分，排名4。”
  与先前不同。
  这次没有炸锅。
  场面反而有些冷冽。
  不少人，心下都刮起了一阵悲风。
  这两个逼，还真就是这个结果了……
  这套题，理论58.02……
  完全有理由挑战世界第一的。
  就算实验没那么绝对的优势，也绝对有底气争前三的。
  放在往年，这个水平，一定会去icho了吧。
  可偏偏……
  今年撞上了史洋这坨妖孽。
  不仅如此。
  在场不少人也都知道。
  蓟京队选拔时，最后的实验考试。
  亲手拉了史洋一把的，也正是李峥。
  一时之间，会议室满是唏嘘，大家不知是该祝贺还是安慰。
  周毅见同学们不说话，只好自己说了。
  “这个理论成绩，跟史洋的实验成绩，其实是同样匪夷所思的。”
  “说真的，这套题，5个小时，不可能做完，让前三届冠军来，都不一定能得55。”
  “58.02这个理论分，是我见过的，最极限的情况了。”
  “没什么可说的了，非常，非常，非常好。”
  周毅全程没敢看李峥，只继续公布起成绩。
  “第三名，周滨，总分81.55……”
  “……”
  “第四名，魏东阳，总分80.81……”
  “……”
  “第五名，孙成龙，总分，78.29……”
  “……”
  “鉴于国家队四名队员，需要来自不同地区的规定。”
  “不出意外的话……”周毅放下名单，长叹了口气，依次望向几名队员，“明年出战第50届icho的国家队，将由史洋、周滨、魏东阳和孙成龙四位同学组成，这份名单将在不久后正式公布。”
  话罢，周毅起身，向所有人行点头礼。
  “感谢诸位这段时间的付出。”
  “相信未来，我们一定还会见面。”
  “希望大家不要因为保送而松懈。”
  “现在开始，到进入大学之间的时间，还大有可为。”
  “可以准备高考夯实基础，也可以发展兴趣爱好，提前研究课题。”
  “不行的话，去周围的高校旁听都是极好的。”
  “也欢迎来蹭我的有机课，哈哈。”
  “那么，最后的会议就到这里了。”
  “明早开始，会有专车送你们去火车站。”
  “散会，结营。”
  “要看成绩的同学可以来了。”
  一口气说完后，周毅才坐回了椅子，摘下眼镜，微仰着头揉起眼睛。
  这些天来，他也是频繁蓟鲁两地奔波，除了讲课就是出题判题，也是累得不轻。
  同学们这便起身，纷纷送上祝愿。
  “周老师也辛苦了。”
  “谢谢周老师。”
  “哈哈，明年入学了再听您讲成环吧。”
  李峥也在这纷乱中起身，揉了揉他的老颈椎。
  偷师学艺，终究抵不过史洋十来年的浸淫，与对化学的热爱。
  输给其他人的话一定会或多或少不爽。
  但输给史洋。
  老子也莫得办法啊~
  其实，这种时候本该过去感谢一下周毅，顺便道个别的。
  但周毅始终没有看自己这边。
  想必也是因敏感复杂的事态而发愁吧。
  想到了这些后，李峥也只是逮住个机会远远点了个头，待周毅摆过手后，便与史洋离开了会议室。
  行在走廊中，随着身后的嘈杂渐行渐远。
  李峥也再没有什么多余的杂念了。
  史洋则全程紧随李峥，不断说着低俗话题。
  李峥知道他是在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再想icho的事情。
  但其实根本不用这样的。
  此时，李峥的心。
  早已飘回学校了。
  樱湖的花，怕是已经谢了吧。
  趴睡图也是时候换成冬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