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姊 第3节
作者:
南烟十三 更新:2024-05-19 06:50 字数:4172
她蹒跚离去,到得快天亮时,又蹒跚前来,庄重地将还沾着露水的小小素净花圈放在院门处。
正要离开,见着一行人拉着狗气势汹汹地朝这里来,忙随手捡了几颗石子,朝院子里扔去。
苏槿时到动静,起身欲看,但跪了一~夜,双~腿发麻,跪坐回去,用力揉着膝。苏槿言如猴儿一般蹿出去,迅速堵了院门,又蹿了进来。
苏槿时狐疑,不待细问,便听得院门闷响,发出吱呦的呜咽声,犬吠声与嘈杂的人声紧接而至。
不过转瞬,堂屋的门也被一脚踹开。
第3章
苏母的棺就摆在堂屋正中。
纵是有苏槿时与苏槿言护着,几根火苗也狠狠地摆了摆,险些与灯芯失了联系。
苏槿时背对着门,听到身后的人叫她。
“伊伊,你母亲去世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来和我们说?好叫我们搭把手?”
苏槿听出这是四叔苏宝的声音,正要接话,又听到二伯苏茂阴阳怪气地开口,“你和她说这些有什么用?她才多大?十一岁的小孩子,做不得主。把老三叫过来。对自家兄弟还这么遮遮掩掩的,太见外了,该好好儿地骂他!要不是我家婆娘去打酒听了一耳朵,我们都还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苏父排行第三。
“二哥,三哥现在还没出来,怕是管不了事了,我家的那个经常看到他喝醉了酒,就没个醒着的时候。”
苏槿时听出这犹犹豫豫的声音是最小的姑姑苏芬的。
苏芬犹自不知自己的话招了苏茂的嫌,软着声道:“三嫂怪可怜的,留下几个孩子尚未成年,更是可怜。幸好我和四哥听到了二哥那里的动静,给大哥报了信。往后有我们照应,总不至于太苦……”
苏槿时:“……”在林塘村的都来了,倒是齐……
被苏茂狠狠地瞪一眼,苏芬的脸色僵了僵,嚅嚅垂下头,不敢吭声,却又不知道自己哪里说得不对。
苏茂拉了拉手里的绳子,引得大黄狗喉管里发出低低的恐吓声,“不过是几个孩子,哪里用得着我们这么多人?我家婆娘听话,又会干活,饿不着他们。”
“他们家孩子多,你们家也不轻松。不能让你一家子担了这事儿。”被他们称之为老大的苏江叹气般地“嗯”了一声,“老三太不像话了。你们收拾收拾,以后就跟着我们。到我们几家轮着住,不至于饿着你们,也不至于给大家增添太大的负担。老二,你说是不是?”
他端着一副当家人的样子,既给了人家甜枣,也表达出了甜枣并不容易得的意思。
说完这几句话就等着苏槿时感恩戴德地答应,却见跪在灵前的两个人一动不动,好似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一般。
金氏尴尬地打着圆场,“伊伊,没听到你大伯说的话吗?你们还小,你们爹又成了那样,瞧把槿瑜给瘦得,别人家五岁的都比他壮实。以后,你们的一切,就由我们来‘照顾’了,我们帮你们管着,断不会叫你爹都败光去。”
苏槿言肩头动了动,唇间发出的“呵”声只有苏槿时听得明白。
金氏一直避着和他们家打交道,可也不是没见过苏槿瑜,这会儿却把两个没有半点相像的人认错,怕是根本就没注意过苏槿瑜的模样,只自以为随在苏槿时身边守灵的必然是年龄最大的弟弟。
苏茂平日里凶得紧,但在苏江面前还是老实的,只是想到原本可以自己独吞的老三家的财产要与别的三家分,就觉得心里不痛快,拉着狗绳使着小动作,直到大黄狗凶狠地吠了一声,看到两个孩子肩头猛然一动似是受到惊吓,才算是痛快了些。
“大哥,就这么几个孩子,哪里需要我们四家来照看?小妹在家里做不得主,孩子们去他们那里,少不得要受她男人的气,四弟在家都听婆娘的,四弟妹又是个精的,也不好。倒不如就我们两家照看着。我们两个都在家是说一不二的,不会叫他们受了委屈。”
苏江眼里亮了亮,但没有马上开口。
金氏小眼一睁,“说得不错,只是不知四弟和小妹答应不答应。你们二哥都是为了你们好,不叫你们以后难做。”
苏江一动不动,眼角余光却随着金氏的话悄悄地扫向了苏宝和苏芬。
不等他们开口,苏茂就把话头接了过去,“有大哥在,他们能有什么不答应的?就老四自己,敢和自己婆娘说一句重话试试?”
苏宝白着脸动了动唇,“我媳妇没亏着我……”
“嗤,瞧你就这点出息。”苏茂扬起下巴,“我家婆娘在我面前,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行了。你这样不是我说你,就别瞎掺和这事了。小妹,你……”
他微微拖了一下音,话还没说完,苏芬就连忙把话接过去,“二哥说什么就是什么,有大哥在,我都听大哥的。”
苏江:“……”
苏茂:“……”
到底是听谁的?
金氏看了一眼随时都有可能咬人的恶犬,移开视线,“既是答应了,你们就先回去,我们几个留下给几个孩子收拾收拾。”
“伊伊啊。”她看向苏槿时,“还不快把弟弟妹妹们叫起来,让他们认认亲戚?”
回来半年了,这个时候倒是想要认亲戚了?
小豆丁跪在苏槿时的身侧,抬头看着不经苏槿时同意就把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几个人,目光凌凌,语气玩味,“真‘好心’。”
金氏的脸色变了变,但见着是苏槿言,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只是,这屋里,怎么有点冷了?阴冷阴冷的?连狗都止不住狂吠了起来。
“伊伊啊……”
金氏嫌弃的目光往苏母身上扫去,扫到她的妆容与衣着,不自觉地歇了音。
她活了一辈子,可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放到棺材里呢?”就好像剜了她的肉一般。就算自己不合穿,去换钱,该也能换个几吊铜子吧……或许能有几两银子?
“我也觉得。”苏槿时垂着眉眼缓缓起身,贵女气质自压人一筹,明明她身上的衣料还不如他们,却好似她穿的更上乘一般。
金氏心中一喜,刚欲接着她的话说下去,就见苏槿时转身的一瞬,抽出匕首斩掉了狗头,“我家容不得畜生(牲)作主!”
屋里瞬间暖了,也安静了。走到门口的苏宝和苏芬听到动静回转头,目瞪口呆,比另三人更甚。
小豆丁诧异地睁大了眼,但已经是屋里除了苏槿时以外,最镇定的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染血的匕首上,直到鼓大了眼睛的狗头滚到脚边,他才让视线下移,面无表情地捡起狗头捧到灵前的桌案上,任狗血流了满地,郑重地点了三支香踮着脚插入缺了口的香炉里。
做好了这些,如周围无人一般,将缺了头颅的大黄狗拖到院中,挥刀利落地将狗腹剖开。
狗血拖了一地,长长的。
内脏哗啦啦淌出的时候,苏茂才反应过来,一脸惊悚:“你们!你们……”
这只狗是他平日里吓唬人时必带的,没有不成功的。他料想苏江来了,便没有让狗真的发作,却没想到先送了狗的性命,等于卸了他的爪牙。
惊惧之余更是气恼不已,跑过去便朝苏槿言的脑后削去。
恰在这时,苏槿言低了一下头,躲了过去,他转手便打上了小豆丁的背。小豆丁一转身,锋利的刀刃从他手臂划过,见血几瞬后才感觉到疼。
他大叫一声,指着苏槿时怒骂,“疯狗!你看你家的乱咬人的疯狗!”
苏槿言一句话不说就朝他扑了过去。
苏茂有了防备,自然不会再那么容易叫一个这么小孩子伤到,可苏槿言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纵是他用尽全力躲闪,也还是被他追上,所幸匕首从他的发间擦过,扎进了他身后的树干里。
苏槿言拔一下不能把匕首拔~出~来,倒是叫苏茂逃脱,到了苏江身后。
苏江眉心一跳,已经来不及拒绝,沉声斥责:“胡闹!”
苏槿时被小豆丁的举止惊到,担心他吃亏,正打算制止,却见他处于上风,是个狠的,便放下心来立在门边旁观。
顺着苏江的话头就接了下去,“带着疯狗出来乱人灵堂,当真是胡闹的。为了叔伯姑婶们着想,你们还是快些回去,洗洗干净的好,莫叫疯狗传了疯气。”
苏茂听出来这是拐着弯地在骂自己,正要骂苏槿时,却见苏槿言已经拔出了刀,又朝自己这里扑来。顿时叫破了音躲闪。
苏江沉了沉脸,伸手去拦。怎奈这长得和根豆芽菜一般的孩子不仅力气大,还似泥鳅一般滑手。
苏槿时瞧着苏茂朝苏母的棺木方向跑去,几步上前挡住,亮出血迹未干的匕首。
苏茂只当是自己慌乱间跑错了方向,转身又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堂屋里并不大,搭了个简单的灵堂,再站几个人,便显得挤了。苏茂跑到这跑到那,却好似一只无头的苍蝇,怎么也找不到出路,倒带倒了屋里的几张长椅。
苏槿时额角突突地跳了跳,瞧着机会,到他的身后抬腿一踢,让他摔出了门。在众人看向她的那一瞬,又收了脚,稳稳站着,好似刚才她根本就不曾动过一般。
金氏提气欲言,苏槿时却开口了,“我们回乡半年了,以往难见你们一面,尤其是我爹,最想见叔伯姑婶们。只是眼下实在不是话家常的时候。”
她看着金氏的眼,认真地道:“几个弟弟妹妹是乖巧的,平日里最听我娘的话,娘不在了,自也有我照料,只有我爹,无人能管。大婶娘若怜我们,便帮我们管管我爹,照看他一二,叫他莫要去饮酒了可好?”
金氏:“……”
管她爹做什么?供他灌黄汤?
“你爹年龄大了,难以改变,倒是你们年纪还小……”
“大婶娘是觉得我们小就会听话了吗?”苏槿时看向院中追苏茂的猴儿,“那大婶娘先让我弟弟停下来。”
金氏眼皮狠狠地跳了跳,“你是他的长姊,还不快叫他停下来?这样的事情,可是做不得的。”
“大婶娘的意思是,我是长姊,所以他们都该听我的?所以这个家,就应该是我做主的?”
“嗯……嗯?”金氏听着前边儿的话还觉得合意,满口答应着,听完后立马觉得不对。
可是苏槿时已经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不再搭理她,认真地问苏江,“大伯,大婶娘说是的,你说呢?”
不等苏江回答,她恍然道,“我怎么忘了,大伯和大婶娘是夫妻,她说是,一定是因为大伯也是这么想的。”
语气一转,“今日家中不吉,我家又带罪,不好留几位长辈。感激你们平日里对我娘的关心和照顾,到了眼下,还记得来送我母亲一程,给她上柱香。”
她说着,已经点上了一把香,捻了三根递到苏江面前。
苏江:“???”
金氏:“???”
第4章
慌不择路的苏茂又跑了进来,也不知把三支香看成了什么,一把抓过,横在身前自保。
苏江:“???”
金氏:“???”
苏芬早就不知什么时候吓得跑了出去。苏宝倒是还在,看着苏茂的滑稽模样,有些疑惑,“二哥,你是要给三嫂上香吗?”
苏茂下意识地就要斥责他,但见着神色凶狠可怖的小豆丁,马上改口,“对对对,我给弟妹上香。”
见苏槿言当真停下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转身朝向棺木,“弟妹,你在天有灵,管管……”
话未说完,脚下一软,便跪了下去。
苏槿时看向倚在门边玩刀的小豆丁,那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打中苏茂的石子不是他丢出来的一样。
小豆丁收到她的视线,看过来,疑惑的样子,好似在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