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节
作者:飘篷      更新:2024-05-19 03:58      字数:3954
  江怀璧自己是能躲避开的,她反应极快,已然迅速侧了身子,即便伤到手臂也不会伤到要害。但是同一时间她整个身子已然被沈迟揽了过去,护着她的速度同样快。
  而一向反应迟钝的稚离,在发觉木樨的动作后,反射般弹跳起来扑向那枚袖镖。他从来没有那么自信过,在她面前不是低着头在她背后不是红着脸。
  他知道他护不了她,只能将自己祭奠给所有的危险。
  直到将袖镖揽进自己的怀里,他感觉到剧痛,却还是松了口气任凭瘫软在地上。他研习过医术,一瞬间便知道那袖镖上淬了毒。他长舒一口气,口中的鲜血一齐涌了出来。
  木樨惊住,有些呆呆地望着稚离。这样的情况,她或许料到自己会失手,杀不了江怀璧,但是至少也应该能伤到一心只想护着她的沈迟,却没有料到稚离会扑上去。
  在外才闯进来的木槿看着一团乱的房中,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木樨,然而她有那么一瞬间不敢置信。但这疑虑仅持续片刻,她很快反应过来,先去控制木樨。
  手有些颤抖。
  木樨是个小姑娘,她陪着长大的。
  平日里会开玩笑,会撒娇,还贪吃,有点懒,吃不了苦。公子开心时不露声色,只将唇角微微上扬,木樨便要大喊“我替公子笑”;公子沉郁时先行落泪的也是木樨。
  可如今先要杀公子的,还是她。
  她甚至不知道木樨为什么会这样,怀疑眼前这个人是假的。
  这屋子里如今仍存理性的,只有沈迟一人。
  他松开江怀璧,几步迈至剑前,取了剑,剑锋一闪直指着木樨。
  她轻嗤一声:“世子就不怕归矣恨你?”
  “你以为就你那点伎俩能骗过归矣?——就算他恨我,我也不可能让伤阿璧之人苟活于世!”
  他宁肯不要真相,不要所有的谋划,也不会让木樨再伤她半分。
  江怀璧是眼睁睁看着沈迟将那把长剑贯入木樨腹中的。
  她有些呆滞地蹲下身,看到淌了一地的黑色的血,稚离似是张着嘴,皱着眉头,满眼的焦急,可是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她,也没敢离开她。
  他想说他恨庄氏,恨杀他父母的人,恨江怀璧明明是他的仇人却非要将他留在身边。
  可他还想说谢谢她曾经将他从苦海中救出,给他另一个人生。也谢谢她愿意做他的光,哪怕遥不可及。
  他想说他从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的时候,就已经背叛她了。庆王知晓她是女子的事,是他最先泄露出去的。他知道从那以后她所有的谋划所有的担心所有的痛苦,都是因为他将那个最大的秘密告诉了最大的仇人,都是因为他。
  他想说这应该就还清了,他用江家所有人的安危,来偿还当年江家害他家人之痛。
  他想说这场局里他才是最最恶毒之人。
  忽然又想说对不起,那三个他一直咬牙切齿的字。
  可浸满血的双唇再也颤不动了,似乎用尽了一生最大的力气,和勇气,带着血沫,和微不可闻的气息:“我,喜欢……怀璧……”
  他一生说过的话或许都不及别几天说的话,有些是说不出,有些是不愿说。
  这五个字,他在心底埋藏了那么多年,看到她时却是满心的自卑,在心里想一想都怕玷污了她。
  每一次的头痛欲裂,他口中模模糊糊叫嚷出来的那几个字,从来没有人听出来过,只当他是胡乱说鬼话。
  只有他知道,那几个字来来回回都是:“喜欢。”
  只有两个字。
  他连她名字都不配的。
  如今他还想再说一声“对不起”,却再没有力气了。
  世界寂灭之前,他想,既然别人以为他说了那么多年的鬼话,那么现在他真要变成鬼了,但愿在地下这话能说得流畅,谁都能听懂。
  他眼中也开始淌出血来,她的眉眼在一片血红里逐渐模糊。他一睁大眼睛,整个世界便都是黑漆漆的了。
  像夜。
  第265章 在京
  那几个字也就只有江怀璧一人听到, 或者说她是看到的。稚离已然发不出来声音,用着最后一口气顶着,又混合着血腥味。她一直没能看清他的眼睛,一开始模模糊糊被滚烫的泪朦胧着, 后来又涌出血来。
  她只觉心底沉重得很。稚离的心思她知道, 也不止一次提醒过他。
  但是或许便如同宋汀兰那样, 不撞南墙不回头。不, 宋汀兰或许还有南墙, 她由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 后来还能有萧羡护着她,可是稚离什么都没有了。
  从知道母亲做了那样的事开始, 她对稚离是心存愧疚的。或许她从一开始便不应该将他带进府里来。
  但当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得知他在奴隶市场, 后面又紧跟着其他不怀好意的买家时,她如何能看着他羊入虎口。
  从进了江府开始,她曾亲口对他说, 他没有奴籍,可随时离开江家。当时未知内情的稚离自然不肯离开, 或许便也有了后来的变动。
  她不应该怪他的。她的身份就算不是稚离泄露出去,也会是其他有心人。可偏偏是她一直信任的他。
  到底还是江家亏欠的他。
  .
  木樨被木槿抱着, 那双平日里活泼灵动的眼眸里再没了光。她没去看任何人,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那柄贯胸而过的剑, 嘴角扯了些许苦笑。
  稚离心里有恨情有可原, 可最不该背叛的, 是她。
  木槿拨开她有些散乱的鬓发,听她断断续续地说。
  “……他说,我杀不了公子,就杀沈迟……众玉, 众……”
  他是谁,众玉什么?她没说,或许不认识,又或许来不及了。总归没说完的话都凝固在她惊惧的眼眸里,一阖上便都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木槿不明所以,她恨木樨背叛,但看到她的悔意就知道其中必然另有隐情。她只是觉得伤心。
  她将木樨的头紧紧抱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平日里跟着江怀璧,她也一样收了所有的情绪,此刻泪已经落了下来。
  她抬头哭道:“奴婢带她先回去好不好?”
  江怀璧有些木讷地点头。很快便已有人来将稚离也带走,她对惊蛰说了一句:“京城以南,义陶县北,是苏家墓。”
  惊蛰明白她的意思,带着几个小厮进来收拾。
  沈迟才转身向她走去,还没碰到她衣角,听她用极轻的声音问:“沈迟,我能信你吗?”
  “能。”
  “一辈子都能吗?”
  “能。”
  泪才从她眼眸里滚落下来,哭道:“你别骗我,我害怕……”
  “不骗你,岁岁永远不骗阿璧。”
  房中已经收拾干净了,但还是有着浓郁的血腥味。她被他拉着出了房间,满面苍白。
  然而江耀庭忽然迎面走来。身后跟着的是墨竹轩的人,安全倒是不用担心,只是现在的景象实在有些尴尬。
  江耀庭听闻这边出了事,赶忙丢下手边的活过来。谁知一过来先看到的是沈迟。他还愣了愣,不由得蹙眉。
  “沈世子因何在此?”
  他不反对江怀璧喜欢沈迟,但不代表可以任由他在江府为所欲为,因此语气也不是特别好。
  江怀璧身边现在无一人在旁,他甚至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江怀璧虽有些失神,但远不至于到不知天昏地暗的地步,只轻言:“放开我吧,没事……”
  沈迟松开他,对着江耀庭躬身一礼:“沈迟失礼,大人恕罪。”
  “下次来递帖子,”江耀庭皱眉,分明不悦,“下不为例,若再闯江府,我需前往侯府讨个公道。”
  沈迟连声应了,回头看了一眼江怀璧,确认她无恙,还转身自后门摸出去。
  江耀庭眉间褶皱愈加深沉。他将目光移回来,有些担忧地看着江怀璧:“怀璧先去歇一歇吧,等好一些再来说。”她的脸色着实有些不大好。
  她轻一摇头:“无妨,我与父亲去书房谈。”言罢迈步已作势要走。江耀庭轻叹一声,不再言语。
  .
  一路上她心绪已稍稍平静,但这仅仅是恢复一些理智而已,对于稚离与木樨,她仍旧有太多的不解。不是没有哀伤的,可她不知道怎样去伤心。
  她所能信任者不多,每一个都弥足珍贵。
  书房里的书卷墨香令她逐渐平静下来,将方才的事大概讲述一遍,连江耀庭都惊住了。
  “……其中内情还不得而知。”她又加了一句,可现在是当真没有心情查。
  她有些迷茫:“父亲,我将稚离带回府里,是不是错了?”
  江耀庭看着她的眼睛,语重心长:“孩子,你没错。稚子离家,你当年以稚离为名收下他,便早已心存不忍。你知道他那样的性子在外本就难以生存,又加之奴籍出身。你存了善心,一路以来并未有错,错的是你母亲,你将她的那一份愧疚加诸自己身上,已是不易。”
  “那他呢?稚离为父母报仇而背叛,我愧疚,他也暗恨,错在他吗?”
  江耀庭摇头:“这世上有些事,不能以对错论。稚离不忠有因有果,你已经尽力了,别都归咎于自己。且你现在也知道,当年之事另有蹊跷,若是一直放心不下,去查查也可。”
  看江怀璧仍旧垂首不语,他心中暗叹一声。稚离与木樨都是她贴身的人,从跟在身边至今也都七八年近十年了,忽然出了这样的事,以她的性子,也不指望一时半会能走出来。
  “木樨一事也需要细查,她与稚离大为不同,怕是被有心人利用了。结果未出来之前,还不是伤心的时候,这个时候只会令暗中之人趁机而入。”
  他从未见过这般失魂落魄的她,但是她周身的环境,不容许她有丝毫的松懈。他虽为父亲,但终究是不能步步跟着她的。她需要振奋起来,对二人最好的哀悼便是令真相大白。
  江怀璧抬起眸子,袖中拳头轻一攥,收了收心绪:“父亲,我明白了。”
  江耀庭松了口气,可眼中还是闪过一抹心疼。他迅速将话题转移:“你明日去光禄寺上任?”
  这几日一直未有时间与她谈一谈。京察结束后自看到她的结果,他心里已凉了大半。
  景明帝从来都没有把她当做臣,从头至尾只是在利用她。
  看上去自她入仕以来一直另眼相待,但到了现在才知道,景明帝从来就没有认真对待过,升任为了宣召,降职为了留京。
  景明帝头一次为了一个新科进士不惜与整个朝堂杠上,荒唐了好几次,只是为了她能做皇帝的那把刀,那把最利的刀。
  可刀总有生锈的时候。这才是让他最为心惊的地方。
  怀璧是他名义上的嫡长子,以后前途无量。而景明帝那么重的疑心,又如何放得下心看着她一路顺遂地以一甲榜眼的名位进翰林院,且后面紧跟着升任。
  江家有他一个首辅就够了,其余人风头并不宜太过盛。景明帝不是不忌惮江家,而恰恰相反,他想以怀璧的牺牲来巩固朝堂,平定庆王之乱后,究竟是再度重用还是兔死狗烹,一切不得而知。
  景明帝本身就是个很危险的君主。
  他在御前不止一次心惊胆战,已然做不到一开始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