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德拉坐在莉莉脑袋上，自觉地伸出两只小手捂着眼睛，然而指缝却张得很大。连着四个月，每隔几日都能看到这副场面。她无声地数到五，果然看到骑士姑娘停止了挣扎，然后熟练地抱住了娜提雅维达的腰。
  我没有莱芙的脑袋昏昏沉沉，像是掀开脑壳后往里头倒了一锅滚粥。脸庞很烫，分不清是从娜提雅维达身上传来的温度，还是她自己的体温。
  和娜提雅维达拥抱了一会儿之后，她突然听到了一片簌簌的响动声。
  娜提雅维达的手一松。
  莱芙取下大刀，紧握在手中。
  是一群魔蝇。比起正常的苍蝇，魔蝇的体形大上了数倍，每一只都有指头大小，腿上长着粗黑的硬毛，眼睛赤红，翅膀煽动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声，乌云一般地成群袭来，带着浓重的腥臭气味。魔蝇群经过，片刻工夫，就能将一头成年野牛的啃噬得只剩骨架。
  哈！小人向一只魔蝇扑上去。这些魔蝇气味恶心，她没有上嘴，只是用手拉着两条毛茸茸的蝇腿用力一撕，清脆地咔嚓一声，魔蝇断成了两截。
  莱芙挥舞着砍刀，每挥出一记，正前方数十丈见方的区域中的魔蝇半数都会落在地上。
  然而魔蝇依旧无穷无尽地飞来，在上空罩上一层阴影。
  突然，一道穿透力极强的白光落下，仿佛伴随着哀伤而神圣的吟唱声，一如破晓时分的第一缕朝阳，白色的光芒瞬间撕开了魔蝇形成的乌云。
  魔蝇尚未能凝聚晶核，因而在死去之后尸身不会像其余魔物一般消失，但是在圣光之下，空中的魔蝇纷纷消融。
  被新鲜的血肉气味吸引，蠢蠢欲动着正欲赶赴此地的其余魔物们也都偃旗息鼓。
  小人丢下了蝇腿，搓了搓掌心。
  莱芙放下砍刀，回过头。
  星星点点的碎光之中，白袍女子静默地立在一颗巨大的乔木之下，纤尘不染的衣摆无风微扬。口中无声的念诵停了下来，圣光渐渐淡去。
  娜提雅维达慢慢地莱芙走近，伸出手，手背上沾了一片魔蝇翅，她眼眶微红，张口：嘤嘤嘤。
  莱芙习以为常地捧住娜提雅维达的手，呼呼地吹了两口气，把魔蝇翅吹走。接着拿出干净的麻布手帕，将娜提雅维达手背上看不见的脏污擦掉。
  自从娜提雅维达在白岛的温泉池里发出第一声嘤嘤嘤开始，温柔、无害、娇弱的状态已经维持了四个多月。离开白岛，去了瑟泷郡，短暂假期结束，投入新的任务，一路上与别的骑士们分分合合，赶赴各地完成一连串大大小小的任务这期间，娜提雅维达人前人后都维持着这副样子。
  莱芙一向适应力良好，她是第一个对娜提雅维达的性情习以为常的；胆大无比的莉莉是第二个，很多时候为了躲避蝇虫，总会主动走到娜提雅维达的气息范围之内；不久之前，小人不再嘀嘀咕咕说魔龙装模作样了；就连黑蛋，在娜提雅维达靠近的时候，向莱芙发出的警告信号的强度，也比先前弱了十分之一。
  见娜提雅维达眼眶还是红着，莱芙又仔细地擦了擦她的手背，道：好了，不脏了。
  第226章
  不是, 不是因为脏，只是舍不得骑士小姐娜提雅维达的眼神闪避了一下，眸中有水光闪烁, 嗫嚅着说，我要将那些半人半兽们送回白岛, 有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骑士小姐了我很担心, 我不在的时候，骑士小姐会遭遇可怕的事情
  麦德拉已经对娜提雅维达这副神情腔调习以为常, 但闻言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偏偏莱芙似乎从来没有感到过丝毫违合，一开始就能从容应对。
  不怕，娜提雅维达大人很快就能走一个来回。莱芙道，我们就又能见面了。
  娜提雅维达闻言眸子一暗，道：可是这一回, 我还得到了别的任务，要在中途去接一个人。能与骑士小姐重逢的时间，又要延后了。说着咬了咬下唇, 骑士小姐总是能遇上这个公主、那个贵女的，每隔几天都有一回。
  莱芙几度张口，都没有说出话来。
  这几个月来, 她确实经常能遇上涉及公主和贵族小姐的委托, 不过也不全是这种委托。只不过每一次接到这种任务, 娜提雅维达几乎总是能在接到任务的下一刻，就将那个不幸遇险的姑娘救出来根本没有经过莱芙的手就送到了委托人的手中。
  在数月之内，莱芙白骑士擅长处理此类委托的名声不径而走，倒是有更多同类任务指名道姓地要她来接。
  忍不住又心生嫉妒了。娜提雅维达说, 我知道的，骑士小姐不是故意的。只不过您对于这一类任务, 似乎有特殊的吸引力。。
  莱芙滞了片刻，接着重重地点头。
  好了，我很快要离开了。我不在的时候，骑士小姐要专心地去捡漂亮的牙齿。娜提雅维达强忍着眼中的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
  莱芙目送着娜提雅维达远去，传送消失，吁出一口气。娜提雅维达这回的改变之中，最让莱芙觉得欣慰的一点就是，就是娜提雅维达似乎真的对黑蛋有了一点点柔情，对于孵化黑蛋非常在意，不然也不会总是提醒她要时时刻刻注意漂亮的牙齿。
  魔龙的天性里没有母慈女孝。她怀疑，娜提雅维达也许是试图培养对黑蛋的母爱，所以才变成了现在这种情感异样丰沛的模样。现下黑蛋还未出壳，和睦的魔龙母女关系主要还得依靠娜提雅维达的努力，若是黑蛋孵化出来，莱芙一定要慢慢教它，让它知道娜提雅维达对它的母爱。
  麦德拉攀上莱芙的肩膀，道：有这个时间和你告别，来回十躺白岛都足够了。
  话没说完，娜提雅维达去而复返。
  莱芙被抱住，在柔软的胸口又埋了一会儿，接着双颊被捧住了。
  小人跳上了一根和莱芙差不多高的树枝，插着腰，用力眨了眨眼睛，把红色的眼珠子眨得非常湿润，皱起了小眉头，冲莱芙做口型：我已经开始想念骑士小姐了
  莱芙怕被小人逗笑，没去瞧她，不错眼珠地与娜提雅维达四目对视。
  我已经开始想念骑士小姐了。娜提雅维达用目光慢慢描绘着莱芙面部的轮廓，真想将您随身带着。
  我要记住您的额头、眼睛、鼻子、嘴唇娜提雅维达说着，肩膀轻轻耸动了一下，话里已经带了哭腔，但又强忍着没有落泪，用指尖点点莱芙的额头和鼻端，接着，朝西北方向一指，骑士小姐一定要朝那个方向走，若是走反了方向，您迷路了可怎么是好
  魔龙自己在变得非常娇弱的同时，也将她想得非常娇弱。
  莱芙点点头，道：不出意外，我会尽量沿着这条道走。
  娜提雅维达：若是遇到危险，就提前穿上我送给您的那套衣服。若是来不及穿，就将黑蛋扔出去。
  黑蛋：
  娜提雅维达：若是来不及扔，麦德拉可以替您挡一记。
  麦德拉：
  靠着黑蛋和小人给您拖延下来的时间，您只要在心里默念几遍我的名，我就能听到，很快会回来救您的。娜提雅维达又叮嘱了几句，这回没有又半途折返。
  我敢打赌，这一次最迟，天黑之前她就能回来了。麦德拉跳到了莱芙肩头上，若是不知道的，看到她的表现，还以为你们这次分别，得过上三五十年才能重逢。
  沿着娜提雅维达给她指的方向，莱芙一路架马前行，走了小半日，别说危险到足够让黑蛋和小人给她拖延时间的情况了，就连需要她拔刀的情况都没有遇见。
  在满地的泥泞以及四处蔓延疯长的植物之中，娜提雅维达硬生生地给她开辟出了一条干燥的、宽敞的、没有丝毫障碍物的道路。
  一路上的魔物都被清理干净，或是被圣光消融了，或是成了毫无战斗力的模样整齐地排列在道路旁等待莱芙取用。
  莱芙扫到路边毛茸茸的一团，拉了拉缰绳，莉莉便停了下来。
  她从马上下来，从系统背包里取出一把有半人高的大铁钳。这是找铁匠订制的巨型拔牙钳，又经过了娜提雅维达的炼制。钳柄用料扎实，用力的时候不容易变形；钳喙的尖头细窄，极小的口腔也能伸进去。总之，适用于给大大小小的魔物拔牙的情况。
  近日来，因着要给黑蛋收集牙齿，莱芙使用牙钳的频率，倒是比用大砍刀的频率还要高上几分。
  莱芙先前就有在大砍刀之外再练一种副武器的打算，在弩之后，又尝试过几种，都有种种说不出的缺陷到头来最为称手的，居然是这把拔牙钳。
  路旁有一只肥硕的灰色魔兔，若是直起身子，这魔兔恐怕比莱芙还高上一些。此刻气息奄奄地倒在地上，不甘地睁着一双硕大突出的红眼睛。在魔兔边上，还有一个身长为魔兔一半的魔鼠，同样眼睛赤红，身上没有致命伤，但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
  在圣光落下之前，这两只魔兔和魔鼠正在疯狂地互相撕咬，此刻却只能安静而和睦地并排躺在路边。
  在娜提雅维达离开前施展的圣光之下，那些还没有能凝聚晶核的、或是有了晶核但没长牙齿的魔物，都直接消失了。剩下的魔物则吊着一口气，免得在莱芙在莱芙拔牙前就不见了。
  魔兔瑟瑟发抖。
  别害怕，我很有经验的。莱芙说着，撬开了它的嘴。
  麦德拉站在莱芙肩头，评价道：有黑线，不够美观。这一嘴的牙齿，居然找不到一颗好的。下一个。
  魔兔断了气，尸身消散在空中，留下一颗黑色晶核。
  莱芙点点头，收起晶核，转而去检查魔鼠的牙齿，挑了里头最漂亮的一颗牙齿，用钳子拔了下来。
  麦德拉熟练地给魔鼠止了血，治好了魔鼠身上所有的伤。
  魔鼠在无伤无痛的情况下，安详地逝去。
  黑蛋从小布兜里钻了出来，绕着莱芙跳了半圈，钳喙上的污垢、牙齿上肉渣、菌斑和结石全部被清理干净。
  一整套拔牙流程，迅速结束。
  这回拔的是一颗臼齿，黑蛋将它收回去，接着又弄出来。它钝头向下，尖头向上地立着。那颗臼齿经过了打磨、抛光，上了一层釉似的闪闪发亮，像是一颗白色的宝石；戴在黑蛋的尖头上，又像是一只小小的王冠。
  莱芙将黑蛋托在了掌心里，看着那颗牙齿。
  黑蛋会喜欢牙齿，其实也符合魔龙喜欢亮晶晶的东西的天性。在她问娜提雅维达黑蛋喜欢什么礼物的时候，娜提雅维达之所以以牙齿和鳞片举例，而没有提到别的更加昂贵的亮晶晶的东西，恐怕是体贴她负债累累。
  不过珍珠、琥珀、珊瑚等由生物体形成的矿物，既然能被称为有机宝石。这些大大小小的牙齿也是魔物们努力长出来的，当然也能算是宝石。
  莱芙心安理得地摸了摸黑蛋。
  黑蛋在莱芙掌心里跳了一下，悬在空中，蛋身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指尖大小的臼齿，成了一颗白蛋。
  跳了第二下。这一回蛋身覆盖的是一根根细长的门牙。若是给黑蛋加上柄，几乎可以当成梳子用。
  跳了第三下。黑蛋披着一身锋利的尖齿。若是加上一个柄，不能当梳子用，但能当成小型的狼牙锤使。
  佩德诺伊成为正式骑士已有一年。在骑士学院的见习过程中便表现不俗，教习们都预言他不出五年就能被推荐去参加圣殿骑士的考核。他一向自视甚高，在任务中见了不少厉害的骑士，这才晓得人外有人。
  最近的几个月，他到各处都能听闻一位不世出的天才女骑士的传闻，说她只用了区区一年时间就在德亚大陆各处建立功勋，还通过了圣殿骑士考核。他所崇敬的几位神官和骑士，都对那位女骑士颇多赞誉，然而佩德觉得这些事迹都是捏造的。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厉害的女人，只不过德亚大陆出现乱相，圣殿需要一个安定人心的象征，才刻意任由这种传闻扩散，他的几个同伴也这样认为。
  这一回他和同伴接了任务，来到丁尼生国里斯特郡，将一位著名的医师和几位重病的老人送去安置点。达到安置点之后，医师提起，有一卷重要的药方落下。于是佩德便折返里斯特郡，来取那卷药方。
  比起他们送医师等人离开之时，短短几日过去，里斯特郡变得更加危险。
  佩德赶路的过程中，总是不得不停下来与魔物厮杀一番。而且越是靠近他的目的地，魔物就越多、越凶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