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六
作者:
苦渡鸟 更新:2025-03-25 13:53 字数:2937
因果从水里像鱼跃一般地涌出来。
她终归是用人肺呼吸的,所以水涌进她每一个与外界有交流的缝,她还得拼了命地把它们给呛出来。湿透了的发黏在皮肤上,睫毛上的水滴下来,视野里还是模糊一片的水渍。
又烫又闷,她刚醒来就晕乎乎的,手扶上浴缸边缘想爬出去,刚站起来一点又扑通跪了下去,啊,仿佛刚继承这副身体似的。
但……回来了,吗?
不知道,阿难在哪里?
她倚在浴缸边昏昏沉沉地把眼皮睁开,周遭尽是水汽,填满了整个浴室,眼珠上下瞟,余光一片红,她把头转过去,原本睁开都费劲的眼睛给瞪大了,但腿仍然没有力气,所以只能坐在这一片血红的浴缸之中。
她连忙去摸“之前”被令吾砍过的腿和背,但除了无法磨灭的旧伤之外就再无新伤了,另一只手也只是有点折,没到完全废了的地步。但她多疑地张开腿,拨开那两瓣嫩肉,水见洞就钻,咕噜咕噜地涌了进去。
不疼,也没有被撑大,她松了口气。开始像坐康复训练一样地强行让自己站起来,她扑腾扑腾地挣扎翻出浴缸后砰地落地,然后爬过去扯下浴巾裹在自己身上。她像老鼠一样找奶酪似的,但愣是没找到一件可穿的衣服。
无奈只能裹着浴巾,头发也湿答答的,爬出了浴室,外边一下就冷了,她哆嗦了一阵,仰头环视周围,这里是,阿难的新家。
和“梦里”一模一样,可是她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房子布局,这也是能预知的吗?
事到如今已经不想去思考这种问题了。
爬着爬着腿总算灵光了起来,但还是只能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这地方又大,她一声一声喊阿难每一声都有回音,但没有回应。
不应该。
明明是他,明明是他让她吃的,可是为什么不在?现在是几号?几时?几分?
不应该。不应该。不应该。不应该。不应该。不应该。不应该。不应该。不应该。不应该。不应该。不应该。不应该。不应该。不应该。
她被自己的脚绊倒了,但地上都是毛茸茸的毯子,只蹭破了点皮,她皮肤太脆弱了。
她总是哭。
一哭他就来了,哪怕是以凶的一张脸。
所以现在也来吧,哪怕任何姿态,只要不是尸体。
咚、咚的,有什么声音在寂静的呼吸中传了出来,她敏感地捕捉着任何声音,扶着墙就从地上站了起来,跑,摔地,爬,手不行,再怎么跌打滚爬还是到了那声音的发源处,直到她打开那扇门,那个声音仍然在有规律地咚、咚、咚——
高耸、瘦长的背影,一身的黑,裹了一条白色的围裙,因果望着他起起落落的手肘,看起来像鬼但比任何时刻都像活着的阿难,她仍然像美人鱼刚获得腿那样走过去,一瘸一拐,歪七扭八,只不过没再摔倒,越来越近,她伸手就要够到他了,如果能触碰到,那就不是鬼魂,如果穿过去了,那她起码能看到鬼魂。
于是双臂环向他的腰,在感知到他衣服的材质、人类的温度、下意识的收腹的一瞬间,因果幸福地紧紧地抱上了他。
咚咚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因果贴在他的背脊,感受着他全身生命的跳动,他脊椎骨的一节节凸起,肌肉与脉搏,手就在他的下腹部,她隔着衣服抚摸着那颗脐钉,他呼吸的起伏都握在她手里,啊,并非一具尸体或是一块一块的腐肉或灵魂或幻觉,是活在此时此刻的阿难。
她偏过头,看到在砧板上被拍烂的肉泥,以及他握着的菜刀,而他不回头不语不动。
“妈妈的?”她边问着边朝冰箱看了一眼。
他不语,但手握着刀柄又重新拍打了起来,刀背砸在稀烂的肉泥上,明明已经足够软烂,他继续无意义的拍打只能被认为是鞭尸。
但因果完全没在意这点,只是贴在他身上就像菟丝子一圈一圈地缠绕。
可他仿佛在无视因果一样,让她不爽。
她喊累了,说什么他也不回应,所以就把那只折了的手伸过去,让他把刀拍她手上试试,当然,还没伸一点就被他用另一只手拽住了,她“嘶”一声还作势抽了一下,他倒好,冰冷的手给她封了一层霜似的锢着。
“放开。”这是真拽疼因果了,她才会这么镇定地说。
他不松手,也不说话。
“觉得我脏了就放开,我自己会走。”她受不了这死人一样的脾气。
咣当一声刀背扔砧板上,他侧身回眸,至上而下的俯视,平静的火,像森林着火一样静悄悄地却能一瞬间扩散,把整一片土地烧得片甲不留。
她本就是把他当做一个支点,这一转她彻底站不稳地往后倾,那本来被他拽着的手被扯上来,她恐惧摔倒但却独独睁着眼直视他的一分一秒,他显然要托住她,但她——一脚给踹开了。
砰地就屁股着地了,还好没磕到脑袋。
浴巾半遮半掩着她的胴体,因果就这么坐在地上。
他的呼吸声很响,好像在刻意抑制自己的情绪,一吸一呼之间都有话要脱出,却又被压了回去。
因果像个没得到玩具的小孩子,那样赖在地上发呆。
彼此都没有说话良久,她方才开口:“哦……你不要我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把浴巾好好地披在身上,她起来的时候还因为平衡没找对歪了一下,手扶在一字形岛台上,又哪块骨头不听话,她真是恨透这身体。
转身,很简单的一个动作,谁知道她想了多少,想着该怎么死,又死不了,要不把自己埋了?
呼——吸——
她都还没有完全转过身,那瘦长的影子瞬移似的裹住了她小小的身体,她感觉被挤压在一个无法呼吸的狭小空间,他沉重的气息终于裹挟着声音而来:
“你能去哪儿?”
他的手交叉抱着因果,此路不通,所有的路都不让你走,你甚至都无法回头。
她漫不经心地说:“嗯,我哪儿也去不了。”
他又恢复了沉默,但仍然以叉阻挡着她,因果也没想挣扎,就这么任由他像是要把自己吸入漩涡那样抱着,要说因果是菟丝子缠绕,他当是背后灵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被水泡皱的痕迹还没消去,她侧过头,正对上他倚靠在她肩头那只深黑的眼眸。
因果突然咧开嘴笑了:“你恨我吧?”
太过明媚而鲜活的笑,对忠难来说永远都是最致命的。
他空用眼睛回答,可因果从他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意思。
空空,荡荡。
她突然就不笑了。
比起爱恨,最可怕的情感是无,她无惧忠难爱她恨她,只怕他什么也没有。
就好像她得依靠他认知到世界的存在,他说这是东,这便是东,他说她不存在,她便不存在。
她无数次得意识到自己是寄生在忠难身上的虫子。
不要。
不要剥下我。
因果突然挣扎起来,像极了人要去与皮肤病抗衡后拼命彰显自己的侵蚀能力却被药物轻而易举地杀死的病菌,很可笑。
“我要去换衣服,你放开。”拙劣的理由。
他往下,眼睛往下,手也往下,冰凉的手指划过她平坦的小腹,说是摸皮不如说摸骨,因果怕痒,动得更厉害,腰,胯,大腿,他的小拇指蹭过她暴露在空气中的阴部,但就只摸上大腿内侧,她冷得并腿,被他推开。
“你得多吃饭。”他说。
冷不丁地说什么呢,因果觉得莫名其妙。
她揪着浴巾不让它掉下来但架不住它抖下肩来,另只手扒着他握着她大腿的那只手,都能摸到凸起的纹路。
他紧贴着,紧贴着,因果突然不挣扎了,只是把肩膀习惯性地往里耸。
不合时宜却也正合时宜地勃起,但不勃起才奇怪吧,忠难又不是令吾。
想到那家伙就烦。
“坐下,吃饭。”
他这样此地无银叁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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