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作者:
苗刀出 更新:2024-05-17 10:44 字数:4175
“同性恋”对于江妈来说,几乎没有去思考过的一个概念,但五十年大半辈子,有些事情也有所耳闻,却从不曾料到它会降临到自己的家庭当中,这是她平时想都不敢想的,但眼前所见却让她一下子记起了这个名词——
这三个字和她的孩子扯上了关系,这让她大脑里一下子空白,抿着嘴唇,低着头,冲进屋子,找到了个装零食的塑料袋,瞧着是她儿子的东西就往袋子里面塞。她没有去看旁边的两个青年是何反应,她看不了,不敢看,看了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看一眼都觉得天旋地转。
“妈……”
母亲出现得猝不及防,那一刻江未是慌乱的,而母亲沉默着自顾自替他收拾东西,她已经给予了答复与态度。
郑北阳抬了抬手,似是想安抚地拍拍他绷直的肩背,但最终还是悄然放下。
江未惶惶与他对视一眼,然后就冷静下来了,他冲郑北阳微微露出一点稍作勉强、但饱含安慰的笑意,而后他慢慢走到母亲身边——
“妈妈,你猜到了?”
江妈不吭声。
“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但是,我们好好谈一谈,我解释给你听,好不好?”
江妈手里动作未停,头也不抬地说:“你想解释什么?是想告诉我,你们俩只是朋友,全都是我猜错了?”
江未沉默了下,艰难地说:“妈妈没猜错。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可是,我希望能和他一直在一起,也希望,你和爸爸能接纳我们。我知道让你们接受这个很难,但是……”
江妈手止不住地颤,忽地将手里东西一丢,哭了起来,“阿未,你怎么忍心和妈妈说些话,你想没想过我的感受!这是病,你知不知道?哪个当妈的能看着孩子走上这条路?”
“没有想你们伤心,我们这样没有不对啊,这也不是病,妈……”
“怎么不是病?你见过那个正常人不是和女孩子结婚生子的?你从小都那么懂事,为什么这时候你跟妈妈犟?你忍心看我和你爸爸伤心?我们养你到这么大,你和一个男人这样子对得起我们吗?!”
江未难过极了,他无措地说:“可是,我和他在一起,我依旧是你们的孩子啊,以后一样……爱你们,孝顺你们,没有任何不一样。”
“我和你爸不用你的孝顺不用你养老!把你养这么大,我现在就一个要求,你和他分开,乖乖跟我走!”
江未身体狠狠一震,全没想到母亲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觉得无数钢针直往心里面扎,他拼命地深呼吸,想要缓解这疼痛,拼命地告诉自己,母亲其实一直都能理解别人,只是她这时正在气头上,得给她接受的时间……
可是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他说不出话来。
江妈说出这话时,随即就后悔了,她只想让儿子把这段不伦不类的关系断了,不是想说这些去伤害她,可她说不出软话来,也绝不会让步。
气氛一时胶着,这时,一直沉默的郑北阳道:“阿姨,我理解您的心情,我也知道让您接受这件事很难,毕竟……我们这样很容易引起非议,您也不太能相信两个男人能长久,但是,我可以和您保证,除了没有孩子,我和阿未会和正常婚姻一样生活,我这辈子会永远对他忠诚,爱他,对他好。”
“对他好你就和他分开吧,行不行,算阿姨求求你,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是你们这样真的不行的,我知道你对我们家阿未好,你也帮了我们家至安很多忙,可是……可是,我们会用别的方式谢你的,但是不能是你们在一起啊……”
“阿姨,我不是为了要什么感谢,我和阿未,也不是因为这个在一起的。”
江妈听不进去似的,“小郑,你比阿未成熟懂事,但你们毕竟还年轻,看到的冷暖事故没我们多,等再过十年,你们肯定想的通,肯定也能理解的。不然到那时候要是你们看到其他同龄人一个个都有正常的家庭有孩子,就你们什么都没有,说不定早就因为各种原因自己就分开了,那时候肯定是要后悔的!与其那时候后悔,现在分开,有什么不好呢!”
郑北阳想说,除非阿未先说分手,否则他是不会放手的。可是看着眼前这个一瞬间老了许多的长辈,想到此刻阿未同样也是饱受煎熬和挣扎,心中必然也在为伤了母亲的心而愧疚不安,他说不出如此强硬的话来。
江妈见这两个孩子都冥顽不灵一般不吭声,又问了遍:“江未你跟不跟妈妈走?”
“妈妈,明天或者后天,找时间我会和你好好谈这件事,但是今天晚上,我得留在这里。”他知道妈妈的意思,这个“走”是让他离开,让他分手,让他和郑北阳断了。他立即答应了母亲离开,那就是给对方以“他会妥协”的希望和错觉。
江妈听罢,扶了扶昏沉疼痛的额头,靠着墙壁坐到地上,说:“行,你不走,那我也不走了。就留你弟弟一个在宾馆里,他也不过就是比别的孩子虚弱点儿,看着年纪小了点,再加上没单独出门过而已,事实上都十七了,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
江未无力到极点,他和郑北阳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这小公寓里氛围古怪到极点。他为让母亲伤心感到愧疚,可并不认为自己犯了错,他不想妥协,他本以为母亲最终会放心不下至安,可时间一点点过去,这场赌局终究是他败下阵来。
跟着母亲离开前,趁着母亲走出门外,他飞快地亲了亲郑北阳的嘴角,郑重道:“我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
但最终事实却比他想象得难一百倍。
江妈和他彻夜未眠,至安很快察觉到哥哥与妈妈之间古怪的气氛,明白他们闹了矛盾,惶惶不安地也几乎没怎么睡着。
江妈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固执强硬地带着儿子回来,是为了什么,她当时脑子只想着让小未离郑北阳远远的,越远越好,决不能让他再多错一分一秒。
直到她看到江未拿出手机准备发信息时,她猛然醒悟过来她应该做什么——
她一把夺走江未的手机,道:“不是说谁对你好,你就非要和人家在一块儿的。你从小到大都没这方面的迹象,怎么突然就和他在一块了?有些事情不可以稀里糊涂的。你好好冷静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我什么时候把手机还给你。”
江未说:“妈妈,我现在很清醒,想得也很明白。
“想再多,再久,结果都是一样的。”
“你不肯想,那就算了,就算是妈妈请你做的事,请你帮的忙,和他断了,妈妈也好和你弟弟安心地回家。”
至安偷瞄着,妈妈是很生气和失望甚至有些绝望的神态,而哥哥那个样子——好像是伤心极了,他几乎没见过哥哥这么伤心的时候,他心里有一把小鼓敲着,渐渐地从母亲和哥哥的对话中,琢磨出了一点前因后果。
等他迷迷糊糊睡着又醒来,窗帘缝儿透进了一点天光,而母亲还是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个十字绣,拿着针却不在绣,而哥哥也还坐在椅子边,动也未动。
至安睡不着了。他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了好几圈儿,最终定格在窗帘上,陷入了某种沉思,一直到二人又起了一阵争执——
“我今天得见导师。”
“那你就答应我和他断了。”
“你别这么逼我……”
“是你在逼我。”
……
江未大可一走了之,可他不想以与家庭撕裂的方式来争取感情上的自由,他总是想得双全法,因此不止一次地与不同人陷入“妥协”之争当中去,当说理已行不通时,这也就变成赌谁先妥协,谁先让步了。
妥协的拉锯战中,双方僵持不下之际,天色大亮,气温升高,宾馆外喧嚣起来,这时候,至安觑了觑其他人,裹了裹被子,忽然说:“妈妈我有点冷——”
“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江妈下意识回答。
至安咬了下嘴唇,犹豫了下又道:“妈妈,可能是……我的药带错了,带的是一个空瓶子……”
“……你怎么不早说!”江妈如梦方醒,急道:“那昨晚呢?昨晚吃了没?”
“没有。”说着至安就咳嗽了起来。
“那你为什么当时不说!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好好检查!”
江妈慌张起来,江未也是,本来还针锋相对的母子二人这时候都统一了战线。一个埋怨自己粗心,一个轻斥至安大意,个个有如大敌当前。
至安的药起着一定免疫系统功能的替代作用,一天一顿都不能落下,落下一顿都会增加一点被病菌感染的风险。突然发生的这一小状况,让他们都暂时地将昨夜的风波搁置到了一边。
为了不让至安接触太多的人群,江未改约了顺风车,江妈把小儿子全副武装起来,临走前,她深深地看了大儿子一眼,道:“你自己好好想想,趁早断了,我不想让你爸也被你气着。”
江未不语,而在母亲收回视线的同时,至安也忽然回头冲他眨了下眼睛,安抚地笑了笑,用口型说:“我没事。”
江未一愣,但很快一股酸胀温热感充斥心间。
手机重新开机,来电显示之外跳出的一堆信息中,最新发来的那条——
“哥,无论怎样,我都支持你。我会找机会开导老妈的!”
江未眼眶有些湿润,再看下去,李无恙的信息多到无法看完,江未只瞧了屏幕上最下方的那一条——“哥哥,这几天我不在家,我安排人准备三餐,哥哥想吃什么告诉我,我让她准备。”
其中还有几条来自郑北阳,是在昨晚打不通他电话后发来的。
昨晚妈妈对郑北阳说的那些话不好听,也扎人心,江未见他语气如常,心中稍安,而最新的今早发来的信息则是:
“阿未,我临时有事,回寄城一趟,看到后记得回电。”
江未连忙打过去,却立即被挂断了。
可能他在忙,可能不方便,可那一刹那,一丝莫名慌乱突突跳上江未心头。
而此刻身在寄城的郑北阳,正被一位管家引着走进了一栋别墅。
在清早江未与母亲僵持时,郑北阳也被罗女士一通电话紧急喊回了寄城。
回到久违的丁宅,扑面而来一股绝望、死寂的气息。罗女士吩咐着佣人们准备着午餐,厨房里的忙碌显示出这将不是一场简单的家庭聚餐。
郑北阳与丁宅上下打了招呼,最后问母亲:“叔叔周末加班?”
罗女士并未作答,而是道:“换身衣服,去接个人。”
他看清楚了她的眼睛,妆容也遮不住被眼泪浸过的痕迹,他忙问:“出什么事了?”
“这得问你自己了。”一声冷哼从远处传来,他看到自己的继兄走来,目光里的厌恶是一如既往的,但今天竟又多了一分憎恨。
丁家出事了。和自己有关。
当郑北阳驱车前往母亲给他的地址时,他想到了这些。他捏紧了方向盘,随着目的地的接近,心中不详之感越发深重。
当车辆行上盘山路时,他望着周遭的风景,忽地渐渐生起一丝久远的熟悉感。
当江未再打电话过来时,他便想起来了,这是他们曾一同走过的万千路上的某一个,那时候他们尚未在一起,而他已情意暗生。
那栋别墅已经可见了,隐于郁郁葱葱之下,行程终有尽时,他温声道:“阿未,我没事,再过会儿我打给你。”
他挂上电话,跟着那位老管家,走进了别墅。
“我们少爷在楼上等您。”老管家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郑北阳仰头,看到二楼木制栏杆边站着一个少年,那少年挺拔隽秀,眉目落在一片阴影内,看不分明神色,但他微微俯视的姿态,早已流露出某种从最初就存在的不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