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作者:三上桑      更新:2021-01-17 04:41      字数:4147
  他顿了一顿,看向封绍,道:“若吕明净真的又造孽来,我便不会心软了,便是顶着与昆仑为敌,也非得除去这杀魔不可。不然,又要生出多少个惠寂那样可怜可恨的人呢?”
  这话封绍本无反驳的余地,但他怎么肯令封白涉险,当即道:“师叔莫急,我既然一早知道来芬陀利华境也难有善果,是生是死,当然是做了两手准备的。明净是我的道侣,不管他做下什么我也不能弃他不顾,但却不能以此要求师叔。何况,师叔嫉恶如仇,本就令绍钦佩不已。”
  慈觉失笑:“那杀魔得了你这样的道侣,实在是几辈子修来的,如今他杀孽重重却升阶如飞,安然无恙,你不过是为了他而犯错,事后种种弥补,反而遭灾,甚者临死前还要为他作计量……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前世欠了他,今生只是来还债的。”
  封绍一愣,想的却是另一些事,呐呐道:“说不准是我欠他的,若不是遇上我,他本该……”话头立时止住,他转而向慈觉说了自己的另一手准备。
  叙叙一阵后,慈觉迟疑道:“你这么做,岂不是欺骗于他?”
  封绍目光低垂,无可奈何的道:“若不骗他,真叫他发了疯毁了自己不成?”
  慈觉无言以对,两人静默了一下,他终于是点点头。
  “如此便劳烦师叔了。”封绍咧嘴一笑,是个难看的笑容,然后转了话头:“生生死死倒也玄的很,生未必不是死,死未必不是生,我来日死了,说不准却又生在三界外的另一处呢。”
  原本是只有他自己才听得懂的话,但落在慈觉耳中,他却奇道:“小绍的意思,莫不是指的三界缝隙?进入缝隙中还能生还的,倒是闻所未闻呢。”
  封绍的本意当然不是这个,他指的是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重生,毕竟他如今已不像刚开始那样,只纯粹的将这里当做是电影中的景象,当做是虚构了。既然生命如此玄妙,说不定他这边一死,却发现从原来的世界里醒来,还当是一场梦呢?
  但他还没来得及深想,却见原本平静的湖面忽然波起层层涟漪,水中各色莲花随波逐流,一道法光从湖心千叶白莲处漾开来,光芒所及之处,虚空中便闪烁出一条裂缝来。
  那裂缝先是一尺,随后蔓延至数丈,散发出无数无形的吸力,彷如黑洞,将那些飘曳的莲花拖入无尽的深渊之中。
  封绍被这奇景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问:“这是什么缘故?”
  “这也是三界缝隙。”慈觉解答说,接着他看向湖面上逐渐变少的莲花,道:“这些莲花原是善业所化,每三年便通过这千叶白莲所扭曲成的三界缝隙去到三界外,与千叶白莲提供养分。”
  “为何要去三界外给千叶白莲提供养分,它不就在这儿么?”
  慈觉摇头道:“千叶白莲乃是上界圣物,你现在看到的这株花苞,不过是三界外生长的千叶白莲的化身。来自九州的善业去到三界外,被千叶白莲吸纳之后,成就至纯至净,才从本尊中生长出一粒圣莲子,透过三界缝隙,落入这化身的莲蓬之中。也是为何莲蓬中莲子数十,却只有一颗圣莲子的缘故了。”
  封绍想起先前慈觉的话,笑说:“这些善业入到三界缝隙,又尽数被吸纳成长为圣莲子,再度穿过三界落回九州的化身莲上……这难道不是另一种生还么?”
  “是呢。”慈觉也笑了,此时湖面的莲花在半个时辰中已被三界缝隙吸纳得一干二净,缝隙也如同愈合的伤口一般,不曾留下丝毫痕迹。
  碧湖再度回归平静,只剩湖心那千叶白莲孑然而立。
  两人没有再多加逗留,离开芬陀利华境后,封绍再度恳求慈觉,道:“三年后,还请师叔务必助我一臂之力,此间恩德,来世结草衔环相报。”
  慈觉心中难受,握住对方的手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任他抽手转身御剑离去。
  惠寂见他师尊眼眶微红,彷如生离死别,不由心中一动,于是问道:“师尊,此行不顺么?”
  慈觉摇摇头,无心多言。
  惠寂狭长的双眸一眯,他虽没得到答案,但未必找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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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白醒过来时,已是三个月后。
  他发现自己躺在叔叔的洞府中,却没有看到叔叔的人影。没由来的心慌令他忘了识扫,而是夺门而出,直到在山头发现封绍。那人正与何鸾两人在打理灵植,元昊则在一旁叽叽喳喳,不时插手帮倒忙,叫封绍给打开去。
  午后的阳光里,正是一副欢乐和谐的景象,叫他莫名就心安了。
  封白距离十丈远时,封绍才感知到,最后这粒寒珠给他的损害是方方面面的,足见要吊着命也不是件容易事。他抬起头,就看到那个白衣剑修迎面走来,是个完好又有精神的样子。他起身擦了擦手里的污泥,笑说:“你总算醒来啦。”
  何鸾与元昊也各唤了一声“师娘”、“娘”。
  封白也不应,只将他们打发走,便径自将封绍抱住,闭住眼说:“叔叔,我竟也做了噩梦,我梦到……”话音却戛然而止,他扶开对方,惊道:“叔叔,你怎么还是这副躯体?”
  夺舍不成的事自然是瞒不住的,他便将须弥、凌霄,还有自己无法夺舍的因由解释了一番。
  封白登时变了脸色,立刻就为封绍探识,然后脸色就变得更为难看,几乎捏断对方的手腕,听得封绍嘶了口气,他才放开手,又重新握住,这次却是温柔得几乎怕将对方碰碎了。
  “叔叔……”
  封绍听到对方语声发颤,急忙安抚了他,解释道:“不碍事,虽是夺舍不成,须弥老祖也告诉了我解救之法。在你未醒之际,我已去到了菩提寺的芬陀利华境,那里长有一株千叶白莲,其中一粒圣莲子能完全净化浑浊之人,不论是病魔、伤魔还是心魔。”
  “竟有这等至宝?”封白露出疑色,道:“那为何叔叔的身体却更见败坏了?”
  “你听我说完。”封绍接着道,“既是至宝,哪有我一去就能取得的,就连芬陀利华境的门都是慈觉师叔领我才进得去的,不然只怕是连方位都不知晓了。便说这颗圣莲子,也不是说吃便能吃的,它既然有此神效,自身也是不凡,能自行择主。”
  “叔叔难道不被它选中?”封白语气一寒。
  封绍不答,只笑说:“这芬陀利华境是连心有恶念的人都进不去的,这圣莲子自然也不会择取恶人,我想这三年多造些善业。慈觉师叔说,这样三年后再去摘取一回,应就得救了。”
  封白皱起眉,道:“为何是三年?怎不一回取了来,若不认可,便将它劈了也要吃掉。再说,叔叔这身子哪里还等得三年?”
  “等得的,我吃了一粒寒珠,死撑三年应是可以的罢。”
  “你也说是死撑,又何必再受三年的折磨!叔叔不去,我便去为叔叔取了来!”封白粗声怒道,这便祭出湛卢剑。封绍急忙拦住他,道:“你心怀这种戾气,便连境门也进不去。哪里是所有的事都能靠暴力来解决的呢?”
  封白原本不是冲动的人,不过是因为戳中了弱点,这才莽撞血热,稍一停顿,他也知道此事不是鲁莽行事的时候,毕竟事关叔叔安危。但听得封绍的话,他却是面色一沉,冷冷道:“若能靠暴力来解决所有的事便好了,头一件便要将那出尔反尔的须弥与凌霄给咬死。”
  封绍道:“又与他们有甚么干系?原是我们算计在先。”
  封白道:“他又何尝不是算计在后?何况这什么荆棘什么血萝全是须弥的手笔,若不是他,叔叔哪里要受这等苦?更可恨是,既要杀你还要利用你,利用完叔叔还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分明是公报私仇,仍是要拖累死叔叔。”
  须弥老祖最后的举动无疑也叫封绍暗恼,好在他也给须弥设了难题——最后须弥问他合欢草的春毒,他说合欢草因受重伤而无毒可施,却是句半假不真的话。他本意是为须弥对凌霄的情意感动了,才说出善意的谎言,不想他毫无诚意,这句谎言倒将成为他与凌霄合籍的难题。
  凌霄不过是初醒时还没料想这么多,才以为自己也情动罢了,来日略一联想,春毒也不是没有蛛丝马迹的。到时候自有凌霄为封绍给须弥难看,这可比他动手更叫对方难受了。须弥还志得意满的溜之大吉,殊不知,完全错过了封绍为其湮灭春毒证据的好意。
  倒也咎由自取。
  封绍心叹一声,但这一口气出得仍不叫封白满意,封绍只好劝道:“我们实力悬殊,用暴力不如用脑,你也该收收这暴戾的心性了,日后渡劫该如何是好。”
  封白听出对方苦口婆心的关怀,火气略消,似笑非笑的道:“叔叔说用脑那便用脑,须弥以为他万事大吉抱得师兄归么?哼,之前以备须弥临时变卦或是事后无常,我便早收集了凌霄器灵元魄中的一部分入玉瓶。”
  “你,这,须弥要不了多久就会发觉,还不得来兴师问罪?你哪里应对得了他?”
  封白道:“我自应对不了,但也无须我应对,我自以玉瓶去向来要挟便是。如今我倒是不用要挟了,他若来问我,我便告诉他玉瓶抛入化外之海,叫一条海龙给吞了。他便是大乘期又如何,倒看他能杀多少条五阶海龙,更不要说化外之海危机四伏,乃是海龙老巢。”
  封绍道:“你这是骗他?”
  “是又如何?”
  封绍思索着慢慢说道:“他若发现了,一气之下将你杀了呢?”
  “凌霄能让他杀了我?”封白反问。
  封绍不说话了,这小畜生当真是掐对了对方的死穴,于是问:“那玉瓶放哪里了?”
  封白一笑,道:“自是须弥承诺永不再去的地方。”
  封绍见他志得意满,心里也会意过来,说:“你这是想凭着这玉瓶握住对方把柄一世了,也好,有了这把柄,我倒不必担心他敢秋后算账了。难为我还算计旁的,倒不如你这法子厉害了。”
  封白听了,笑出虎牙来,孩子气的伏在对方脖颈间,说道:“有我在,叔叔什么也不必想,绝不叫叔叔吃亏受害。谁若伤害了叔叔,我必当千百倍报复回去,我可是答应过你师尊的。”
  被这小畜生一团抱过来,封绍心暖身子也暖了,微笑着一拧他冒头的毛耳朵,既贪婪此刻温柔,又忍不住叹息,这畜生若真知道他死了,只怕要将天戳出个窟窿来呢。
  这当然不是封绍想看到的,他既不愿封白毁了别人,更不愿封白毁了自己。他的小白如此优秀,不应该成为千夫所指的杀魔,更不应该止步飞升,他的小白应该立在众人之上,受众人尊敬敬仰。理应如此。
  但这话明说却是没有用的,封白的执念,经了这许多事,封绍如今越发清楚明白,已不像当初那么天真了。所以他只能撒个善意的谎言。
  “叔叔,你哭了?”
  “妖毒发作,太痛了。”
  “我为你输气……”
  “现在这法子已不管用了,别白费灵力了。”
  “……那我们去寒潭,寒潭镇痛。”
  “还能待在里面永远不出来?”
  “嗯,我永远陪着叔叔。”
  “喂,手放开!”
  “不,我就这么陪着叔叔。就这样,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