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贵女 第71节
作者:三春景      更新:2024-05-16 14:21      字数:5982
  此时藏冰,首先会修建凌阴。凌阴一般选址在阴凉的环境里,也会刻意修建的不见光。但也就是这样而已,并没有人挖地窖藏冰。
  挖后世那种足以藏冰的大地窖?这个工程可比后世想象的要大的多!倒不是此时真的就没有这个技术,连陵墓地宫都能挖出来,冰窖自然也不在话下!可是就为了藏冰,所以整出一个这样大的工程?国家有钱也不是这么糟蹋的啊!
  陈嫣在没有考虑修冰窖之前,其实也不理解…冰窖很难吗?感觉上不怎么难呢!但后来了解了一下,简直就是啪啪啪地大脸呐!
  事实上,就算不说地窖,就是挖井这个问题,在此时都是又困难又麻烦!
  有了解古井的就应该知道,即使到了秦汉时期,水井一般也就是十余尺深!偶有因为当地环境特殊,打的深的,也不过两三丈!至于上古时期,那就更浅了。水井越打越深,那是后来技术进步后才有的事情。
  这其中问题还不在于找地下水脉,问题在于挖井这个工作本身。普通人觉得不就是挖坑么,容易的很!
  呵呵。
  春秋战国以前连个铁器都没,用青铜的,甚至是骨头、木头制成的简陋工具,完成如此艰巨的工作,简直就像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
  现如今有了铁器,滑轮、杠杆等省力工具也应用在了凿井工作里,这倒是减轻了凿井人的负担——随着越挖越深,是会经过坚硬的岩石层的,真以为工作那么简单啊!
  甚至说,若是没有滑轮等工具,光是将新挖出的土石运出井都要费老大的劲儿了,效率还低!这项工作尚且如此,其他麻烦的多的工作就不用多提了!
  挖掘过程中井壁坍塌怎么办?井壁渗水怎么办?
  挖井尚且如此,地窖的工程只大不小!这可不是那种只比地面低几个台阶的所谓‘地窖’,真要是那样,藏冰效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而是切切实实的那种地下室一样的地窖!
  陈嫣不太信任施工人员,并不觉得他们能挖出地窖来。虽然她要的地窖比较小,不像皇家,若是他们想要修冰窖,那体量就大了,施工难度更大!
  相比之下,在室内多打几口大井倒是更实际一些的选择!挖井技术相对来说简单,专业手艺人都能做到。
  事实上,后世到了唐宋时期,藏冰也大多用井,真的民间用冰窖,那都是明清时期的事情了。
  也别瞧不起一口大井,觉得存不了多少冰。事实上只要会算账的就能明白,井口径做的大一些,打的深一些,一口井藏个五六十块冰那是很轻松的…每块冰可是边长为三尺的立方体,半吨左右呢。
  打上十口井,那就是五六百块冰。而这种藏冰方法损耗又比现在的皇室藏冰法小了不知道多少!等到冬日藏冰完毕,井口上方都会封井。第二年夏日打开,若是各方面条件都很好,损耗甚至可以降到微乎其微。
  到了宋朝时这种藏冰方法普及到了小民家庭,他们倒不是为了自己享用,而是为了夏天卖出去赚钱。也正是靠着这个,宋代才会让冷饮一举从贵族享受变成平民百姓也可以享用的东西。
  桑弘羊不解问道:“建凌阴和造井又有何干系?”
  此时的人大多还不知道挖的越深,温度越低。陈嫣只能想了想,解释道:“我曾在杂书上见,井底阴凉,远甚于地上。又问过凿井工确实是如此,而且井愈深,愈阴凉!所以我想以井储冰,这该比一般储冰法要强的多!不然按照宫里的办法储冰,损耗太大,难以支撑啊!”
  采冰可不简单,这是一个很难的活计…还是给大家减少一些工作量吧。虽然凿井也是工作量,但这个是一次性的,完成了之后就一劳永逸。
  桑弘羊觉得好神奇,井底越深越阴凉?仔细想想,凑到井边的时候也确实能够感受到清凉之气。只不过那时候大多数人,包括桑弘羊自己,都将这个当成是井水的凉意了!
  听说陈嫣改了主意,打算凿井,而不是修地窖,第五管事也松了口气。说实在的,虽然嫣翁主的命令,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但…相比之下,凿井就要轻松很多了。
  于是低眉顺眼问道:“翁主觉得要凿几口井?”
  陈嫣想了想:“先凿二十来口罢!”
  似乎是怕这个数字太大了,陈嫣又赶紧解释:“这井比水井容易,不用找水!反而以不渗水的为佳,这该省了不少功夫罢——二十来口井应该不难?”
  陈嫣又不是做工程的,她怎么知道二十口井在这个时候到底是个什么级别的工作量!
  第五管事连忙道:“并不难,冬日采冰之前定能完成!”
  凿井是很辛苦的工作,不过这份工作始终是有人做的。既然是有人做,这就说明并没有真的难地突破天际!人手足一些,几个人负责一口井,能花多少时间?相比之下,第五管事觉得采冰要麻烦的多!
  到时候得组织人手进山采冰,还得将冰运出来,想想就是个艰巨的任务。
  陈嫣也想到了这一点,在第五管事离开之前又道:“采冰之时,深山溪谷之冰只需填满几口大井就够了!其余的,可在大湖之中斩冰!”
  要入口的冰讲究个干净,所以山泉冰最好了!其余的,像是放在房间里化掉降温的,冰镇水果饮料的,自然不需要那么干净,河湖里的都ok啊。若不是大海不结冰,就地取材,搞些海水冰也不是不可以嘛!
  仔细想想,此时又没有什么污染,就算是河湖里的水(只要不是城市里的河湖),直接喝的话问题也不大吧?不过稳妥起见,还是不要了。
  这自然是减轻了第五管事的工作,他也轻松了不少,又再次奉承了陈嫣,这才离开。
  桑弘羊见他走了,才兴奋道:“明岁夏日就能用冰了?”
  “确有。”陈嫣还疑惑他怎么这么兴奋呢,转念一想,可不是兴奋么!此时的夏日‘冰’可没有成为寻常百姓家的东西,即使是长安的王公大臣,也只有在皇家赏赐时才能沾到一点儿边!
  桑弘羊过去恐怕也没有在夏日享受过冰的好处。
  想到这里,陈嫣的嘴角柔和了很多,想了想才道:“我会好多冰品佳肴,到时候制出来与你和宋女郎品尝!”
  桑弘羊,笑容逐渐消失.jpg
  前面都还好好的,但为什么非要带上宋飞熊一起啊!本来很期待的事情,变成噩梦了!简直就是魔鬼!
  “啊,说起夏日用冰之事,我倒是想起来了。”不想再去想象那画面了,桑弘羊可以说是相当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顾左右而言他道:“前些日子从嫣翁主这里借了几卷《淮南万毕术》,上面正好见到有关夏日造冰一事呢!”
  淮南王刘安,算是一个比较有存在感的宗室了…要知道七国之乱时已经将平常跳的最欢的诸侯王给打死了!剩下的诸侯王见此,也大多老老实实下来。此时还相当有存在感的诸侯王宗室,那可是极为少见的。
  这位淮南王刘安之所以这样有存在感,人家走的是学术路线!身边纠集了一大批诸子百家的学者,一起搞搞学术研究什么的。可别说,还真有不少成果!而这《淮南万毕术》就是成果之一了。
  最近才编纂完成,其中一份呈送给了长安。陈嫣觉得喜欢,就让人给自己抄了一份。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桑弘羊必然是看不到这部书的——这个时代知识、信息传播速度太慢了!
  陈嫣自己已经看过《淮南万毕术》,自然知道桑弘羊说的是什么。笑着道:“《淮南万毕术》一书中有许多无稽之谈,这也是其中之一!其中说的那样模糊,谁又能去照着做呢?若说皇叔是想私藏此技,也说不通啊!有这般神技,该献予长安才是,怎么一点儿风声也无?”
  桑弘羊很失望,本来还以为这会是一件特别好玩儿的事情呢!然而还不死心,道:“难道夏日就不能造冰?”
  “也不是不能,但太难了!”陈嫣也很为难,比着手指头道:“硝石化于水中生寒气,置以大盆,其中盛水、盛硝石,大盆中置小瓮,愈小愈好!小瓮内也是清水,晃动大盆,不多时去看小瓮,该有冰罢,只不过是极小极少的。”
  穿越小说中出现频率比肥皂、玻璃要小,但出现的也很多的硝石造冰!不过,这个其实没有什么可行性。传说古人已用硝石造冰,更是没有记载,这似乎更像是一个后人对古人的美好想象。
  硝石造冰有两个大问题,第一,硝石想要做到降温明显,需要的硝石数量会极大!在古代,虽然很早就认识了硝石,炼丹用药的时候用的着他,但收集硝石绝对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当用量很大的时候,这件事本身就变得没有可行性了。
  第二,即使真的能搞到那么多硝石,想要利用硝石造冰,也可能只是美好的想象!很有可能费了好大的力气,钱也花了不少,但出来的就是冰格大小的小冰块!
  事实上,古人很早就发现硝石降温的特性了,但还不是一直没有成产业的硝石造冰,反而是冰窖藏冰业做的红火!这就说明了,古人经过亲身试验,在成本和可行性上面,硝石造冰都是行不通的!
  不过在没有冰的情况下,只是想喝点儿冰镇过后的饮料,偶尔用用硝石也还不错——但也就是这样了,若只是要这一功用,还不如用水井呢!同样可以冰镇。
  第81章 采绿(9)
  “女子十年不出…学女事, 以共衣服…十有五而笄,二十而嫁…”公孙弘缓缓诵读着一篇‘礼记’,但读完之后并没有继续往下叙述太多的意思,而是回归今天课程的正题, 讲《仪礼》一篇。
  桑弘羊展开竹简遮在自己面前, 朝陈嫣露出一个了‘你知道的’笑容。然而陈嫣却目不斜视, 自顾自地认真听课, 就像是课堂上最最模范的好学生——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太天真了!
  真的以为老师不知道学生在搞小动作吗?站在上方的老师根本就是把学生的一切举止都收之眼底了!只不过是不说出来而已!
  不过陈嫣也明白为什么桑弘羊要这样作怪,实在是公孙老师今日讲课的内容很有意思。类似初中上生物课的时候,讲到男女性征的部分, 说说卵巢、睾丸…长大以后回想就会觉得没什么,但当时总有人会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公孙弘刚才念诵的是一篇‘礼记’…不是《礼记》, 这之间还是有点儿差别的。
  孔子当年给弟子上课的教材有六本,分别是《诗》、《书》、《礼》、《乐》、《易》、《春秋》。其中的《礼》并不是后世名气更大、流传更广的《礼记》,而是稍显陌生的《仪礼》。
  而所谓的‘记’, 在孔子时代其实是一种文体, 读后感、议论文什么的。而‘礼记’的本来含义, 大概就是学完《仪礼》某一篇之后心有所感, 所以写的一篇读后感,发发议论。
  后世的《礼记》其实就是从孔子弟子所作的‘礼记’中选辑, 最终成书。所以编者不同, 也就有了不同的版本。后世流传的版本又被称之为《小戴礼记》, 正是因为编者是戴家两兄弟中的弟弟!对应的, 他哥也编过一部《礼记》, 后世称之为《大戴礼记》。
  此时后世最为认可的《礼记》还没有诞生,各家倒也有一些不同的选本——不同的学术大佬都是要教学生的,自然也有各自的一套辅助教材。‘礼记’在他们看来大概就是教辅资料、优秀作文精选那种东西吧。
  也就是在未来,位置才越抬越高,成为‘经书’了。
  不过这种事也不奇怪,朱熹最初作《四书章句集注》,这也是教辅资料,用来辅导书院学生考科举的。等到了明清,却成了读书人的教材!
  作为儒生,公孙弘上课讲《仪礼》简直是吃饭喝水一样正常。而讲着讲着,难免旁征博引,念诵的那一段就来自一篇名为《内则》的‘礼记’,在礼记中也算是精品了。
  非要说为什么引得桑弘羊作怪,则在这篇小文的内涵上。《内则》这一篇说的是家庭内的礼仪,这一篇所体现的精神,在日后两千多年会一直支配华夏人的道德观念、家庭观念。
  孝顺父母、孝敬公婆、友爱兄弟,都是从此而来。
  公孙弘念诵的,其实是对女子的一些要求!大意就是说,女孩子从小就要谨慎,最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听从女师的教导,顺从乖巧。从小要学习的内容包括纺织、烹饪、祭祀等等。到了合适年纪嫁人,一定要符合礼仪,不符合礼仪的叫做‘奔’,奔者为妾……
  说实话,这里体现的内容,比起后世越来越将女性‘卑化’的‘歪理邪说’,已经算是相当客气的了。这当然和文章诞生的时间有关,虽然儒家一贯强调男尊女卑、三纲五常那一套,但也得遵从基本法啊!
  从上古时期,再到如今,因为种种原因,女性都还一直是家庭经济中不可或缺的角色!正是因为如此,女性地位摆在那里,根本不可能是学者嘴炮几句就能够扭转的。
  所以儒家就算有这方面的倾向,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这样算是大多数人都能接受的。
  不过即使是这样,放在当下这个特殊的境况中,桑弘羊也是想笑的。
  陈嫣也是个女子啊!而且她不是个普通女子!
  桑弘羊所见的,陈嫣一看就是要干大事的人,总之将来是不会消停的。给陈嫣上课,提那些东西,两边反差太大了,便自然而然产生一种喜感——大概也正是因为此,所以公孙弘也只是念诵了一遍,丝毫没有就此阐发议论的意思。
  这个问题一旦说的深入了,该怎么说?既要保全公孙弘的儒生立场,又要确保陈嫣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发声…几乎是不可能的嘛!
  放课之后作为老师的公孙弘先离开,直到公孙弘看不到人影了,陈嫣才开始收拾东西。才出教室门,身后就跟上了一个桑弘羊。
  桑弘羊才想说什么,忽然发现宋飞熊已经等在转角处了。睁大了眼睛:“你你你、你怎么在此处?”
  宋飞熊用关爱地主家傻儿子的眼神看他,说不出来的‘慈爱’,然后才道:“我与嫣翁主约定好了的。”
  陈嫣点点头,确实是有这件事儿来着。
  桑弘羊愣在原地一息功夫,赶紧就追了上去,挤在了陈嫣的另一边。插嘴道:“有什么事儿?我也同去!”
  “呃…”陈嫣犹豫了,宋飞熊笑了。
  桑弘羊立刻大声疾呼:“翁主,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宋女郎能去的事儿,我不能去?”
  这下陈嫣身后的几个小婢女都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陈嫣顶着桑弘羊‘谴责’的眼神,只能解释道:“…有些事儿是不一样的,宋女郎与我都是女子…”
  原来是输在这里吗!!!
  桑弘羊越发痛心疾首了,不甘心道:“到底有什么事只能女郎来做?”
  生孩子吗?不应该啊!翁主和宋飞熊那厮还不到年纪呢!
  陈嫣看了宋飞熊一眼,又看了桑弘羊一眼,叹了一口气,道:“做针线而已…”
  “嘎?”
  桑弘羊与陈嫣面面相觑,看了一会儿,自己先心虚地转过了头。然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然而一抬头,就看到了宋飞熊对他露出了微妙的笑容。于是怒从心中起,狠狠心道:“我与翁主一起!”
  说着还解释:“我只是无事可做,去看看而已!”
  如果只是看看的话,当然是没有问题的。陈嫣虽然觉得现在的氛围有哪里不对的样子,但还是点了点头:“这个自是随你,不过看人做针线很无趣的…算了,你看了就知道了。”
  等到三人回到陈嫣居住的正院,这边已经准备好了各种做针线的工具和材料。
  之所以要今天做针线,是因为最近即将入冬,冬衣自然得提前准备好。宋飞熊要准备自己的东西,父亲的冬衣——其实也不是每年都准备冬衣,冬衣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往往都是做一身传到不能再穿。
  不过今年宋高和他的学生不是到了陈嫣门下了么,他们自然是一批视金钱如粪土的理想主义,陈嫣就算给他们钱都不会要。但陈嫣也不能因此就真的心安理得,安安心心做一个剥削者了!
  所以陈嫣常常会用节日送礼、补贴等方式回馈他们,送的都是生活中用得上的东西。柴米油盐、布帛粮食什么的,陈嫣也没有用那些特别高档的,就选择了一些中等价位,便宜又质量过得去的,算是很实惠了。
  这些东西送到家眷那里,不同于男人们只管做事,家眷们可是要计较一家人生活的!自然很难拒绝这些,也就收下了。而宋高和他的徒弟见到这些东西,也很难说什么,总不可能为了这么点儿东西就和陈嫣玩你推我让的套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