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4)
作者:醉里春秋      更新:2024-05-16 10:28      字数:4060
  待各方方位落定,随着一声铮鸣长响,袭天卷地之中,阵光璀然大亮,刺目得叫人难以直视。
  九天之方,神鬼辟易,九天诛魔阵就此成型。
  隐于魔气中的缕缕魔尊元神不及逃离,甫一触上阵光之时,即被击成一片齑粉,如幻影泡沫般消散无形。
  随着魔气被法阵诛灭,海上狂风骤止,云销雨霁,天地复归光明,只余东岛海域中心一个散发着沉沉魔气的巨茧。
  商离行与清阳掌门里应外合,困杀了魔尊神魂与肉身,人族修士这边气焰大涨,而与此相对的是逐渐被逼至山穷水尽的魔尊其人。
  心知魔尊必会在垂死一瞬做困兽之斗,商离行身随念动,在阵成之后,当即往困守清阳掌门与魔尊的魔茧方向冲去,刚冲到一半路程时,听闻魔茧中遥遥传来一阵严厉至极的怒骂声:胡闹,不是叫你走了吗?
  向晚宁带着哭腔的声音随后响起:掌门,晚宁是首席弟子,有资格陪着师尊共驱魔头!
  清阳掌门声音愈加威严:你没资格,出去!
  商离行一阵心慌,加快行速。那两声怒骂之后,魔茧内部陡然安静下去,只听见几声细不可察的低喃咒骂,完全听不清话语的内容。待商离行将要飞到魔茧外围时,那里又忽地响起一道朗然笑声。似十分开怀,又似很是释然。商离行听那笑声笑得古怪,脚下一顿,随即是奔得更快!
  那竟是清阳掌门的笑声!
  他眉睫一颤,冲到魔茧外围时,正好看到一道女修身影被扔了出来,立时飞身而上,地飞了过去,将向晚宁牢牢接住。
  向晚宁眼泪如断线般随风坠下,靠在他怀中激动大喊:掌门!
  只听清阳掌门笑过之后,沉声一喝,魔茧中心陡然爆发一阵轰雷般的巨响,接着魔茧内部投射出一线虹光,穿透无尽魔气而来,是比方才阵光更加刺目的金光,反将魔茧笼罩其中。
  与此同时,魔茧内部也传出一阵凄厉长啸。
  商离行突然产生一阵不详的预感,他放下向晚宁,直奔魔茧内部。不想那金光在将魔茧笼住之后,竟尔迎风燃烧起来,红火簇簇高升,其色艳若流金炼石,在他靠近之时,火势冲天窜起,将他的半身玄袍尽数灼烧成灰!
  他心焦如焚,飞快拍去身上焰火,在外面接连喊道:掌门!诛魔阵已经布下了,您快点出来!
  向晚宁也在一旁叫道:掌门!师尊!
  熊熊烈火之中,传出清阳掌门威严不改的声音:向晚宁何在?
  向晚宁眼眶通红,大喊道:师尊,你这是做什么?
  又听清阳掌门厉声喝道:向晚宁何在?
  向晚宁拭干脸上泪珠,大声道:弟子在!
  清阳掌门道:自今日起,你便为云山剑宗第三十一任掌门人,统领云山剑宗门下一万三千五百二十四名弟子,发扬云山剑威!
  向晚宁仍是顾着大喊道:师尊你快出来!我不要做什么掌门人,我只要你平安出来!
  魔尊凄厉的惨叫再度响起,清阳掌门低闷一声,粗着嗓子喊道:你是要将为师活活气死吗?
  向晚宁望着一旁试图冲进火海的商离行,从他坚毅的目光读懂鼓舞之意,咬咬牙,点头道:是,弟子遵命,弟子必将云山剑宗发扬光大,不负师尊恩托,不坠云山威名!
  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哭得****的,哽咽着说不出话。
  商离行狠狠拍散袭面的红火,颤声道:掌门,这是为什么呀?
  清阳掌门的声音陡然低喑下去:你们快走!
  火海迎风而长,势头愈猛,商离行与向晚宁盘旋在魔茧外,二人衣着、头发都烧焦了一半。
  清阳掌门不听他二人苦心相劝,一心要与魔尊冥天同归于尽!
  快走!
  商离行哪容得见清阳真人如此作为,他用尽扑灭大火,始终进之不得,平日里烂熟于心的各种修为手段此时皆派不上用场。在他急得冷汗直下之际,火海中爆发一声惊天动地的轰炸声,魔茧应声炸裂,如无数碎片迸然散开,围困海域四周的弟子们一起惊呼。二人措不及防,被魔茧炸裂的气波震出十余丈。
  在齐齐坠海的前一刻,二人颊边滑落一颗哀伤至极的泪珠。
  一场惊天大爆炸之后,天光破云,海波骤歇,大风在海域上空呜呜响着。一片衣袍残片落在海面上,几个沉浮之后,渐渐沉底。
  余晖打在海面上,海浪拍打出白色的泡沫,送走了疮痍遍地的一天,也送走了一位当世大能。
  清阳真人释出数百年的修为与剑意,烈火焚身,与魔尊冥天同归于尽,形神俱灭。
  而那魔尊冥天的元神也随着大火魂飞魄散,再无复活可能。
  七日之后,云山之上,鹤声凄婉,青鹿长鸣,白色的幔布一路蔓延着主峰正殿。路上来来往往的云山弟子,神情哀切,个个垂首无言。
  今日,是清阳掌门头七的日子,同时,也是向晚宁接任掌门的大日子。
  此次掌门葬礼与接任大典一并进行,是向晚宁的主意。她为了追念这位敬爱的恩师,在接任大典同时送走恩师,更是昭显继承前任掌门意志的决心。
  商离行穿着一件肃穆古朴的玄袍,陪伴她左右。
  被围困半月的云山,并不如外界看上去的那般宁静。清阳真人与魔尊在正殿僵持之时,护山大阵开启,三种浩然元气对冲,殃及七大主峰与后山山体,各峰宫殿、宅院倒落无数。山上的花木受魔气侵蚀,几无一株残活。后山也是遍布了灰扑扑的鹤尸鹿骨。
  云山遭此重创,门中长老死伤近半,只余无明峰、盘龙峰等几位峰主安然无恙。
  那日目睹清阳真人燃火自爆之后,更有几位长老峰主感时伤怀,纷纷自请辞去虚衔俗务,避世修行。此种举动,对于刚刚接任掌门的向晚宁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经商离行几番苦心相劝,他们才勉强答应暂留云山,等到向晚宁能独立担起云山剑宗后再脱身离开。只是人虽在此,心却已经飘远。商离行见他们主持不了大事,便主动将一切职务揽到自己身上,从葬礼到接任典礼的一切大小事宜,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方景林自那日自东岛回来后,便始终失魂落魄,神思不宁,连一向爱开他玩笑的贺七也难得收敛了轻浮行状,跪在弟子群中黯然垂泪。
  正殿上另有不少其他门派代表前来吊唁。曲白微由曲空青与程辛然搀扶着,坐在一旁客位上。他那日受了魔气一击后,昏迷半日,才至真气复原,待得知清阳掌门壮烈牺牲后,在一夜间愁白了半边头发。
  纪清木然跟在商离行身后,一直低头不言,见到曲空青在朝他挤眉弄眼,始终避而不回。
  待葬礼诸事完毕,商离行又亲自主持接任大典,代替已死的清阳真人,将云山剑宗托付到向晚宁手上。
  向晚宁从容接过掌门印信,将一切的喜怒哀乐收敛在五尺高台上。
  见她站在高台上举起长剑时,眉眼含飒,隐有一派掌门的风姿,商离行欣慰想道:掌门,您没选错继承人
  斯人已逝,好在,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接任大典过后,他站在二楼栏前,望着眼前残败山景,深深一叹,向身旁的新任掌门问道:你方才在大殿上一直看着我,是有话要跟我说?
  向晚宁换下接任掌门时所穿的繁复长袍,换上一身素缟麻衣。她望着山林中低吟的白鹿,幽幽道:晚宁心里确实有一件事想不明白,想与商师兄一起商量。
  什么事?
  向晚宁收回望着山林的目光,神色微沉,道:商师兄可曾想过,为何那日明明可以脱身,掌门却仍选择与冥天同归于尽。
  你知道原因?商离行一愣,又道:快跟我说说。
  向晚宁舒了口气,娓娓道出这半个月来云山所发生的一切。
  七月十五那日,师尊一早醒来,整个人便有些古古怪怪,不仅因琐碎小事大发雷霆,还莫名召集了万名弟子,更甚至在台上打死了一位长老,我跟随他多年,从未见过他那般骇人的一面。
  见商离行蹙眉不言,她又道:当夜,掌门又将我召进正殿,正殿中央摆着一个法阵,掌门已经平静了很多,他静静看着那个发着光的法阵,告诉我那里面是魔族的魔尊,他困在云山上三百年,已经快要复活了!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云山上还有这样恐怖的一个敌患。后来,魔尊突然醒了过来,将我抓住,掌门抢先一步将我救下,又命我冲出正殿开启护山法阵
  商离行料想应也是此事,他摆摆手,示意知道。
  贺七师弟在半个多月已跟我说过一切,其实我早知云山上困了当年攻打南岭的魔头,只是,想到清阳真人可能受到魔气侵蚀识海,以致行事怪诞无常,他有些懊恼地说道,我只是没料到,会来得这般快
  向晚宁失神地望着眼前长空一色,喃喃道:事情远没有那般简单,那时掌门跟我说,他探查了那魔尊冥天的识海,发现竟是一片空白。
  商离行神色一凛:什么?他心中莫名一颤,忽地想到那时与白萱联手施展搜魂大法,在搜查那几名魔族探子后,发现其识海也是一片空白。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向晚宁接下去道:后来在东岛对战,掌门在将我打出魔茧之前,也对着那魔尊的肉身说了一句古怪的话,他说原来如此,原来不是你
  商离行眼皮重重一跳,道:掌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向晚宁。
  向晚宁闭上眼,凄然道:商师兄你知道吗,其实,有可能,那个魔尊根本是假的!
  他从来就没有复活过!所谓魔尊只是一个傀儡!掌门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知道普通的诛魔法阵杀不死他,才决定燃出剑意,跟他同归于尽,斩除祸根!
  这商离行心神大震,一时间,万缕想法自脑中飘忽闪过,他很快冷静下来,沉声问道:向师妹,你先别急,这件事,你可有告知于他人?
  向晚宁苦笑摇头:没有,时至今日,云山人心散乱,我已经信不过任何人了。
  商离行深深叹了口气,沉吟片刻,正色道:好,我会派人去查个清楚,这一切交给我,你什么都不要管,只管将云山好好带起来。
  向晚宁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商师兄,晚宁现在最信赖的只有您了
  商离行深深望了她一眼:向师妹,多保重。
  向晚宁也道:师兄,您也多保重。
  商离行与她说了几句话后,独身回到内殿,留给她独处空间。
  前来吊唁的门派代表已经走了大半,内殿里空荡荡的,只余几名弟子与杂役在忙着拆卸奠堂。
  他一心思索着向晚宁方才的话,在内殿徘徊不定,又想起当日那几名魔族密探是在云山脚下抓获的,遂思定想法。
  他将纪清唤来,交代他留待云山几日,协助新任掌门处理事务,而后,独自一人走下云山去,看看能否从中找到些蛛丝马迹。
  走到山脚下,往上一望,入眼之处皆是一片白茫茫,不见山巅尽头,更不见其云中真面目。
  云山再度恢复成之前仙气缥缈的模样。
  大抵是始终得不到神仙呼应,意兴阑珊,那群之前跪拜在此地的凡人少了大半,只剩几名固执不已的,仍在低头磕跪。
  商离行又是好笑又是悲悯,无奈地借道而行。
  再走出三十多步,绕过一片低矮的草丛。忽而日光一晃,只见一道黑影在眼前闪过,如流星般消失在一旁草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