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凡伊乌黑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如带着光，直勾勾盯着阿曼，虽是小孩，却出乎意料地带着威慑力。
  阿曼转身对上他的眼睛，两人对视了几秒，阿曼朝凡伊走了过来，将他裹在被子里抱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说，“真是敏感的小孩儿，好了，我带你一起去。”
  两人出门上车，车驶出大楼，这次不是往城市中心走，而是往城市外面开出去。
  路遇几个检查关口，车通过之后，急速往外驶去。
  建筑渐渐低矮破败，这和凡伊之前看到的城市中心的繁华璀璨有云泥之别，截然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外围因为地热已经不足，而且在城市防护罩之外，气温骤然变低，低到即使车里有温控系统，依然让人觉得寒冷。
  一眼望出去，建筑都在白雪之中，行驶车辆也变得很少，入眼不见任何植物，甚至有人在雪地里艰难行走，随着车高速地驶过，瞬间成为地面上的一个小点。
  阿曼发现凡伊吃惊的目光，就说，“外围已经是贫民窟，这里的人，生活都很艰苦。”
  凡伊点点头，问，“你住的地方是富人区吗？”
  阿曼笑道，“哪里会是，只是一般公民区，富人区在东南方向，没有特殊通行证，根本没法过去。”
  “哦。”凡伊淡淡给了一点表示，继续看向车窗外。
  车在一片低矮建筑群里的室内停车场停下，从外面看，这一片建筑很陈旧破败，从里面看，却也有其光鲜之处。
  建筑里暖气系统有问题，从车里出来，凡伊就冷得颤了颤，阿曼笑着把他抱起身，凡伊道，“我自己走。”
  阿曼说，“你人小走太慢。”并不放他下来，这让凡伊很气恼。
  在城市中心，更喜欢使用机器人，这里却是人工服务。
  阿曼抱着凡伊上了一条传送带，在一处下了之后，就有人验证阿曼的会员卡，然后另一人带着他从另一条通道走了，坐了升降机，升降机不断向下行，凡伊推测着下行距离，大约三四百米之后才停下来。
  又沿着另一条通道乘上传送带，阿曼和接引人说道，“这几天生意怎么样？”
  接引人看来和阿曼认识，实话实说，“还不错。知道有你来，今天的客人更多。”
  阿曼豪放地哈哈大笑。
  接引人看向被他抱着的孩子，实在没忍住，问道，“黑鹰，你这次怎么带孩子来？”
  阿曼看了看凡伊，说，“这是我的儿子。”
  凡伊因他这一句话一愣，面无表情看着他。
  接引人则惊讶地多看了黑乎乎的凡伊几眼，不再多问。
  从传送带下来，走进一个宽大的通道，通道光线昏暗，尽头光线明亮，直刺入眼，已经听到嘈杂的哄闹之声如水涌来，不知那通道尽头是什么.
  尽头的隔离门自动打开，接引人对阿曼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转身离开。
  阿曼抱着凡伊走过隔离门，外面的情景瞬间映入凡伊眼帘。
  这是一个巨大的看台，在剧院里待了两个多月的凡伊，已经对这种格局非常熟悉。
  看台上是阶梯式布置的座椅，上面此时坐满了人，大家都非常激动，目光皆放在下方中心的平台上。
  圆形的大剧场，中间是宽大的平台，平台由坚固的笼子圈起来，笼子外层还有玻璃罩，将平台内外彻底隔绝开。
  周围则有许多楼层，每层的看台上都是阶梯式布置的座椅，都坐满了人，往上望，楼上的情景不怎么看得分明，不过能够知道是一个个地包厢，面临中心平台有单向玻璃阻隔。
  阿曼抱着凡伊出现，就有旁边的守卫过来，对阿曼说，“大哥正在等你，这边请。”
  阿曼跟着他一起上了一边守备森严的台阶，进入一个包厢里去。
  这里的经理雷杰见阿曼进去，就从舒适的沙发里起了身，说，“今天很多人是专门来看你，你可要好好表现。”
  阿曼笑道，“在这里，不好好表现怎么能行，非生则死。”
  把凡伊放下地，雷杰看了凡伊一眼，问，“怎么带了一个小孩来。”
  阿曼道，“这是我的儿子。”
  凡伊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没有理他。
  雷杰便多看了他几眼，说，“你有儿子？”
  阿曼道，“我不能有儿子吗？”
  雷杰说，“真是只弱鸡。”
  阿曼并不生气，反而笑了，道，“他还小，以后你就知道他的厉害。”
  他这样笃定的话倒让凡伊觉得奇怪了，看向阿曼，阿曼已经走到一边去坐下，说，“凡，过来。”
  凡伊走到他的身边去，爬上沙发扶手坐下，高度正好可以看到外面看台。
  从单向玻璃看出去，刚才空无一物的大笼子里，此时进去了四个男人，手里拿着武器，却不是更常用的枪，只是刀剑斧头等冷兵器，凡伊一瞬间明白这里不是剧院，恐怕是斗兽场。
  他的猜测很快被证实，只见笼子地板一边分开一道门，从下面升上来一个巨大囚笼，囚笼在地面打开，一只足有七八米高的类似黑熊的动物走出来，面目狰狞凶残，似乎每一步都能踩得地动山摇。
  黑熊一出现，拿着武器的四人就紧张地戒备起来。
  其中一人手握巨斧，当先朝黑熊冲过去，借力跃起，临空抡斧，巨斧扑向黑熊面门，因这个斗兽场里故意不做隔音，下面人群激动大叫的声音汹涌而来，不过凡伊所在包厢里众人表情都很平淡。
  黑熊身躯庞大，动作却并不笨拙，往旁边一让，一只巨掌朝还在半空的人打过去，在半空之人回旋身体，却并没能避开，被黑熊抓住了脚，另外一人手中握剑，趁此机会朝黑熊脚背刺去，黑熊受痛，将抓住的人用力甩开，另一只手朝握剑之人打去，握剑之人来不及躲开，被一巴掌扇得飞出去，瞬间撞得吐出一口血。
  黑熊飞快朝前冲向站着的另外两人，另外两人都很恐惧，往一边躲避，不过场内空旷，连刚才送黑熊上来的笼子也降下去了，避无可避，只得大叫着散开。
  刚才持斧之人看来身手最好，在地上站住之后就往黑熊身后跑去，借力跃上黑熊肩膀，一斧劈砍下去，只是没想到黑熊肌肤坚硬，对他并不能造成实质性伤害，反而彻底激怒了黑熊，他一张口，突然一个巨大火球发射出来，在他前面的两个人瞬间被燃烧，在惊恐的绝望叫声里死去。
  看台上的人激动不已，都站起身来大叫，每个人脸上都表情亢奋狰狞。
  黑熊喷出火球后，已经把跃上他肩膀的人甩开，扑过去朝他拍过一掌，那人手上的巨斧脱手，人赶紧后退堪堪避开，另一个用剑之人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两人合力朝黑熊攻击，不过也只是螳臂当车蚂蚁撼树而已。
  凡伊坐在沙发扶手上，心中一阵冰凉，又明确知道了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恐怕只是非生则死。
  场中两人虽然战斗了不少时间，但哪里是黑熊对手，很快就被杀死，黑熊甚至抓住那个用斧头的人，撕扯着他的尸体吃下血肉。
  凡伊握紧了手，看台上的人却没人有同情悲悯之心，只是亢奋地在大吼大叫。声音传来，听得凡伊耳朵嗡嗡作响。
  雷杰问阿曼道，“这次这个怎么样？”
  阿曼靠坐在沙发上，说，“小菜一碟。”
  雷杰笑了，再没说话。
  广播里说着下一个出场的对象，黑熊兀自饕食着刚才的战利品，笼子又托出两个人出来，两人站定，黑熊扔下食物，朝两人转过身来。
  另外两人，一人手里拿着古兵器□□，一人拿着双刀，这里生死搏命，不容一点迟疑，两人对视一眼，就朝黑熊冲过去，两人配合良好，一人攻击黑熊下盘，趁着黑熊弯身之时，另一人用□□朝他的眼睛刺过去。
  黑熊并不蠢笨，瞬间侧头避开，又朝冲过来的人一声巨吼，声音和气流将他吹了出去。
  场中战斗激烈，很快这两人也败下阵来，两人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凡伊看到两人明明还有救，却无人去救。
  一部分人只是激动地责怪无人杀死黑熊，另一部分人则是兴高采烈，不过一致都是呼喊黑鹰出战。
  黑熊在笼子里进食，阿曼从沙发上起身，对雷杰说，“帮我看着小家伙。”说着自己已经从一边的门出去了。
  凡伊回头看了他一眼，本来平静的心突然生出一点紧张，有点担心自己的这位暂时监护人也同刚才的人一样被撕成碎片，那他只能再重新寻找生存办法了。
  黑熊似通人性，知道自己之后还有苦战，便有心让自己保存实力。
  又过了一阵，阿曼在笼子里出现了。
  本松懈着身子的凡伊突然坐直，幽黑目光望着场中。
  阿曼脸上戴上了一个黑乎乎的记忆面具，手上戴着一副鹰爪样手套，健壮的上身□□，下半身穿着一条黑色皮裤，脚踩军靴，虽然他长得并不英俊，但是健美雄壮的体魄充满着力与霸道的美感。
  他一出场，看台上众人皆大声呐喊，叫他黑鹰。
  在沸腾的角斗场里，阿曼平静地站在那里，面对着黑熊，黑熊自有判断对手实力的能力，并不像方才那般急躁，审视了阿曼几秒钟，才突然朝阿曼冲过来。
  并不见阿曼怎么动作，黑熊的爪子却没能抓到他的身上，他平地而起，一爪抓过黑熊胸口，鲜血喷涌而出，黑熊愤怒，拼死对阿曼攻击。
  但是阿曼是近身搏斗高手，黑熊对他没法喷火，因身躯过于庞大，反而更利于阿曼行动。
  只是眨眼间，就见黑熊倒地，身上各处要害皆血流如注。
  看台上响起无数人的激动大叫，凡伊也很是震惊，他没想到阿曼是如此厉害的人。
  阿曼对着众人点了一下头，从笼子里出去了。
  等阿曼洗过澡换了一身衣服从新出现在凡伊身边，场中已经通过升降系统换了一个笼子，这次是一只火鸟和一只双头狗的打斗。
  凡伊注视着带笑的阿曼，只见他皮肤黝黑牙齿雪白，虽然不算英俊却别有魅力。
  雷杰过来拍了一下阿曼的肩膀，道，“这么多年，你还从没有输过。”
  阿曼道，“我输了就不会站在这里了。这次的钱呢。”
  雷杰拍了一下手，就有人提了一个箱子过来呈给阿曼，雷杰说，“你还是要现金吧。”
  阿曼道，“老规矩不会变。”说着，打开箱子看了看里面，里面码着白绒花之星黑市流通的货币。
  阿曼一手提着钱箱，又过来把凡伊抱着放在自己肩膀上。
  凡伊身上还裹着被子，伸手抓住阿曼的头发坐稳，面无表情。
  阿曼道，“那我这就走了。”
  雷杰说，“再有厉害东西，下次再叫你。”
  阿曼对他扬了一下手，说，“兄弟，谢了！”
  雷杰对他一笑，又看了看被黑灰糊住脸像是戴了一层面具的凡伊，突然赞同阿曼的话，这个小子以后不简单。
  阿曼带着凡伊出了地狱烈焰斗兽场，坐上车，车从停车场开出去，开进漫天大雪里，阿曼问凡伊，“刚才如何？”
  凡伊看着阿曼棱角分明的侧脸，说，“你教我功夫吧。”
  阿曼哈哈笑起来，伸手揉了一下凡伊的头，“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想向我学功夫了。”
  他以为凡伊又会对他这话不理睬，没想到凡伊却说，“嗯，的确很厉害。”
  阿曼怔了一下，说，“你也有可爱的地方嘛。”
  凡伊对他的这种赞扬很不感冒，“你要教我功夫吗？”
  阿曼的如铁大掌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嗯，你叫我爸爸我就教你。”
  凡伊黝黑的眸子平静无波，“爸爸。”
  孩子的声音还带着软糯，阿曼差点因为他这一声把车开得栽进下面的雪地里去，然后又笑道，“好吧，我也有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