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40)
作者:
月落西河 更新:2024-05-16 03:50 字数:4980
南宫悯又笑了起来,展颜道:好啊。
从那以后,温朝雨就留在了紫薇教,同南宫悯住在了一个院子里。老教主得知她二人结交成了好友,没过多久便让温朝雨跟着南宫悯一起念书习武,那几年,南宫悯有了一个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温朝雨有了新的家,那是她们两人过得最快乐的几年。
然而好景不长,几年过去,老教主因病离世,南宫悯仓促登上教主之位,遭受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压迫,甚至好些次差点丧命。她终于不再怕黑了,也不再要温朝雨陪她一起睡了,她总是一个人待在枫楼或是玉兰殿,不要任何人陪同,她就像是忽然变了个人。
再之后,她养了许多美人儿,寝殿里始终彻夜燃着灯火,她要听着那些美人儿嬉戏打闹才能入睡。她住的地方也总是熏着浓郁的熏香,因为清淡的味道对她根本不起作用,只有过分的吵闹和过重的香味才能让她觉得自己不那么孤单,她才能睡得好一些。
可最后,枫楼和玉兰殿也没有了,河州城的总坛被大火烧成了废墟,幼年时分的所有记忆,都埋葬在了那场火里。
到如今,她唯一的好友也离开了,还是她主动放走的。
偌大一个紫薇教,终究还是只剩了她一个人。
夜雨茫茫,春夜的风卷来了往事,又带走了往事。屋子里的明灯飘摇不定,拉扯着两个人的影子,分分合合,若即若离,又在风止的那一瞬间归于平静,拉开了原有的距离。
温朝雨的酒喝完了,她把杯子倒扣过来,隔空以掌风关了门,将所有的寒凉都阻挡在了廊子里。温朝雨故作轻松地说:真要忘了倒是好事,就怕你又想起来。
南宫悯唇角略弯,拢了拢身上的袍子,说:想起来会怎么样?
温朝雨笑道:怕你睡不着喽。
南宫悯望着她,也跟着笑道:多虑了,我如今睡得很好。她说完这话,把温朝雨倒给她的酒仰首咽了下去,旋即也将杯子倒扣在桌上,起身站了起来。
温朝雨见她这举动,立马问道:累了?我送你去客房。
南宫悯没吭声,推开门站去了廊下,温朝雨提着灯笼要为她带路,南宫悯却是站着不动,声音微弱地说:不必麻烦,我这就走了。
走?温朝雨皱了皱眉,看着雨幕说,走哪儿去?
回我该回的地方去,南宫悯转过身,我来这里,只是想顺道看看你过得怎么样,但见你这地方不错,知道你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温朝雨提着灯笼的手垂了下去:现在就走么?
南宫悯点头。
可你还伤着,温朝雨朝她靠近了两步,至少把伤养好一些再走,何必这么急着上路?
你有了新的家,也有了可以陪你很久的人,南宫悯浅浅笑着,柔声道,你不再需要我,我也不再需要你,我们都长大了。你我终归不是一路人,我还有我的使命和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圣剑已经寻回,我再无别的牵念,父亲把紫薇教留给我,是希望我能将它发扬光大,摒除莫须有的骂名,可我却让它在我手里成了名副其实的魔教,比父亲还在世时更加为人不齿,这是我做的错事。所以接下来,我要重整门风,要把紫薇教曾经有过的清名重新拾回来,完成父亲临终前交代的遗愿。
温朝雨静默片刻,叹息道:这些事都并非一朝一夕所能达成,不过你能有这份心,老教主泉下有知,定会十分欣慰,她把灯笼搁在门边,从厅中取了把伞,执意现在就走的话,那就走罢。
南宫悯接过了伞,脚步缓慢地下了阶,她将温朝雨推了回去,说:我自己走,你留下。
温朝雨说:我跟你一起,我说了要送你回苍郡。
不用了,南宫悯立在雨中,油纸伞遮挡住了一些光亮,她抬首看着温朝雨,有人比我更需要你的陪伴。
可我欠你一条命,我还欠你好多好多恩情!温朝雨固执地冲到了她跟前,控制不住颤声道,我其实从未真的当自己离开了紫薇教,正如当初我对你说过的话,我永远是紫薇教的人,如今你拿回了圣剑,又将立于纷争与漩涡之中,你把我推开算什么?你难道真的不当我是紫薇教的一份子了?
南宫悯说:不是的,她后退两步,隔着距离对温朝雨说,你已经不欠我什么了,你我之间,原不该有亏欠这个说法,即便是有,你也早就还清了。我之所以要放你离开,就是想让你去过你想过的生活,现在你已经得到了,便不必再回来。
温朝雨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这样的雨天她又觉得身上疼起来了,连带着心口也在发疼。温朝雨说:你替我做了那么多年的主,让我自己拿回主意成不成?我又不是死乞白赖地跟着你就不走了,你还怕甩不掉我吗?等教中的情形稳定一些,等你的伤好了,我自然是会走的,又不会赖着你一辈子!
你还不明白吗?南宫悯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目光又深又沉,正因如此,我才不要你回来。
温朝雨心神一晃。
我不要谁成为我生命中随走随留的过客,南宫悯转过身去,给了温朝雨一个难以分辨的侧脸,若非这般,那日我就不会放你离开,既然你已经走了,就没有再回来的必要,尤其是回来后待上一段时日又要走,这是我最不能容忍亦无法接受的。
温朝雨说: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南宫悯平静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都是有主见的人,谁也不要试图说服谁。
她说完,再不给温朝雨回话的机会,执着伞步入了冰冷的雨中,朝着黑夜里辨别不清的方向孤身行去。
你我两不相欠,各自安好,这就是最好的局面。
第214章
一场春雨下了三日,断断续续,时停时落。雨后的云华山草长莺飞,春意盎然,处处透着生机,清风怡人。
这三日以来,梦无归率人攻打云华宫的消息如疾风骤雨一般传遍四方,所牵扯出来的陈年旧事与血海深仇也都随之昭告天下。一桩桩,一件件,都似突如其来的晴空霹雳,打的江湖侠客们措手不及,无人不为之震惊。
除却如意门事变的真相和云华宫掌门谢宜君的生平事迹之外,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还是梦无归与南宫悯那一场精彩对决,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们虽未到场,但也讲得绘声绘色,如同亲眼目睹过一般,直说的一众听客兴致高涨,拍手叫好。
紫薇教虽作恶多端,但那南宫教主此番也算令人钦佩,眼见云华宫遭此祸患,她非但没有趁机添把火顺势攻上云华山,反倒主动与梦堂主决一死战。遥想当年,老教主也是位刚正不阿颇有美名之人,若非因着圣剑,紫薇教也不至于沦落至魔教的地步,希望这一战过后,这南宫教主若能改换心性,从此走上正途,也算是为中原武林造福了。
再说那梦堂主,当年不过是如意门的千金小姐,不如她姐姐沈曼冬出名,但历经家破人亡,多年忍辱负重,苦心经营,竟也有了攻打云华宫的本事,最后手刃杀亲仇人,终报大仇,完成毕生所愿,这可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的活案例啊!这二位女子,倒是比咱们这些男子还要有勇有谋,真叫我等自愧不如,又分外唏嘘不已。
说起来都是如意门咎由自取,那沈门主一人造下的冤孽,足足祸害了三代人。谢掌门虽有不义之举,但也情有可原,谢家何其无辜,遭此横祸,只是可惜那谢掌门终是走了歪路,一念之差下弑师杀友,到头来落得这样的下场。若非如此,这位谢掌门也是位女中英豪,她独挑大梁,将云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何人不称颂于她?真是可悲可叹。
雨后暖阳初升,浩劫已过,上元城重归平和安定,酒楼茶馆里人声鼎沸,交谈之语不绝于耳。
尹秋蹲在檐下,一边听着堂内众人高谈论阔,一边在怀里和袖袋摸了个遍,冲阶下的白灵万般无奈道:没钱了,真没钱了,我不骗你。
白灵看着手里的碎银子,叹道:那怎么办?城里虽然大体都安顿好了,还有府衙在帮着善后,可那些死掉的百姓还需银钱去安抚他们的家人,我带下山的银子都花光了,其他同门也是两手空空,你这里果真一点都没有了?
真有我还不拿给你吗?尹秋耷拉着眼皮,说,看时辰陆师姐也该到了,她管账的么,你问她要去。
白灵把碎银子收起来,也听了一耳朵茶馆里的动静,五味杂陈道:还有心思听书呢?我到今天都没缓过神来,弟子们也都精神不济,一个个跟做梦似的。说起来那天被掌门摆了一道,差点把我也安个奸细的罪名,好在是虚惊一场,没有真被她连累。
尹秋舒了一口气,看着街市上的行人,百感交集道:我也一样,昨天夜里还梦见在明光殿和掌门练剑呢,今早醒来看见季师姐孤零零地坐在梅园里头处理公务,心里真有些不是滋味。若不是师叔睡得沉,我又不想触景伤情,其实该留在宫里帮帮季师姐的,下山也算有口气可以透,顺带再帮帮你这儿。
那你还躲着偷懒?白灵说,快别听这些老头儿说书了,事情一大堆忙都忙不完你一直按着肚子干嘛,不舒服?
尹秋说:我饿得头晕眼花,又没钱买吃的,我站不起来了。
白灵面露难色,将收好的碎银子又摸了出来,盘算着说:倒是还能买两个烧饼,我也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驿站里头没人煮饭,都忙着呢。
尹秋说:那就凑合着吃罢,我平时没有花银子的地方,存起来的月俸今天全拿出来补贴公费了,但死伤太多,我那点银子也顶不了什么作用,只能等晚上回宫后再问师叔要去,她比我有钱。
白灵看了看四周,道:谁又不是呢,我的月俸也花得精光,况且钱多钱少都是小事,那么多条人命,也不是银子能补救得回来的,只能是尽力而为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还是先去找陆师姐罢,要了银票咱们去钱庄取些银子出来。明光殿炸成那样还得重修,又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安抚好了百姓,宫里折损的弟子们家中也要安抚,又不知得花多少钱,我真是愁死了,唉。
两人离开茶馆,在街市上走动片刻,寻到一个卖烧饼的摊子,白灵正要掏钱,忽听有人在身后问道:你们俩大中午就吃这个?
尹秋回过头去,眼前站着个青年公子,手里提着两个大箱子,瞧着沉甸甸的。尹秋都快忘了她还认识这么一号人了,自是迎上前去,笑问道:薛大哥,多日不见了,你这是做什么呢?
薛谈手脚不便,把箱子搁在鞋边,累得直喘气:刚从钱庄出来,我家护法前几天回来了,让我多取些银两送到你们驿站去,正好二位姑娘在此,也省得我去了一个人都不认识,赶巧一道走罢。
白灵一听这话,登时喜出望外道:你是说这两个大箱子里头,装的都是银子?
薛谈说:是啊,钱庄在南门大街,你们驿站偏在北门,我一路提过来累得够呛。
白灵按着心口,又道:这么多银子,都是给我们云华的?
薛谈说:正是,我家护法知道你们最近少不得要开支,这城里死了那么多人,你们宫里也死了不少弟子,这些人的亲眷都需安抚,加起来肯定要花上不少钱,所以她让我赶紧把银子给你们送过来。还不止我这儿呢,后头还有几个箱子。
太好了!白灵差点跳起来,兴奋道,真是雪中送炭!我们俩方才正愁这个呢,穷得连烧饼都快吃不起了。来来,不劳您使力,这两个箱子我一块儿扛了!
见她说完这话提着箱子就要走,薛谈急忙道:这怎么成?你好说也是个姑娘家,我堂堂男子汉,岂能让你干这等重活儿?还是我来罢,反正也快到地方了,不差这几步路。
白灵摆手道:你出钱,我出力,这很公平么。
薛谈道:不行不行,叫我家护法知道了,指不定得臭骂我一通,我虽然身有残疾,但还没到要姑娘帮我搬东西的地步,快还来。
白灵说:谢你都还来不及,哪有让你搬的道理?你莫要再坚持,我一个人顶两个!
见他二人为着这事争的不可开交,谁也不肯让步,尹秋笑了笑,说:那就薛大哥提一个,我们两个提一个,这样总行了?
薛谈觉得这提议不错,便颔首道:也行,不过咱们先等一等,我家护法还在后头呢,她马上就过来了。
温师叔吗?尹秋立即越过他往后方瞧了瞧,疑惑道,她不是送你们教主去苍郡了么?
没走成啊,薛谈说,你不知道,那天快入夜的时候,护法突然把教主带到家里来了,我险些被吓死,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教主自己走了,死活不要护法跟着,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护法没走的。这几天我家护法连房门都没出,看样子还挺伤心,待会儿你们要是见了她,可别提这个啊。
尹秋点头应下,白灵趁他俩说话的空当扛着箱子就跑了,薛谈哎了一声,急忙追了上去,尹秋本想也跟上,但视线游移间果然瞧见温朝雨正领着两个小厮往这处行了来,便也主动朝她走了过去。
两人在人堆里碰头的那一刹那,尹秋只感到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温朝雨腰上挂着个酒葫芦,瞧着还挺沉。
呦,脸色这么不好,温朝雨当先开了口,抬手在尹秋脸上掐了一下,是不没吃饭?再瘦下去你就跟竹竿儿一样了,我要把你带到我那宅子里当晾衣杆使。
尹秋哎唷一声,连忙躲了去,脸上顿时浮现出两个红红的指印。尹秋捂着脸颊道:您这么大力干什么?我是饿的,也没休息好,温师叔既然来了带我下馆子吃饭罢,您刚打了酒,也该配几个菜吃。
温朝雨打了个响指,说:正愁没人陪我喝酒,成。便使唤身后两个小厮把银子送去了云华驿站。
尹秋说:还有白灵和薛大哥呢,我们先去找他们,然后再一起去罢。
不管他们两个,薛谈身上有钱,温朝雨将尹秋一揽,咱俩吃独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