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砚将自己与梁显的衣袖拉长，挡住手腕的部位，不让陈学习注意到他并没有佩戴手环。
  飞艇的速度很快，比谭砚全力奔跑的速度还要快。不到十分钟就抵达别墅区，陈学习将飞艇停在一个院子中，带着谭砚走进自己家，没有半点防备，像失去了野性与警惕性的家养生物。
  陈学习的妻子与他年纪差不多，三十多岁，也与他一样没有什么防备心，热情地接纳了谭砚，还招呼儿子下楼陪谭砚。
  待客方式倒像是与其他家庭一样。
  陈学习的儿子也叫陈学习，姑且称他为陈小学习，他从楼上走下来，拿出水果与茶待客，打开墙壁上的可视屏，与谭砚坐在一起看电视。
  谭砚拿起桌子上的水果，外表是现实世界常见的苹果，可谭砚捏了捏，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看向陈小学习，问道：“听你爸爸说，你曾抱怨天神提供的食物单调无味？”
  陈小学习像个正常的17岁少年般，有些冷酷有些中二。听到谭砚的话，他转过头，一字一句地说：“我们每天的食物是天神的恩赐，是最有营养最适合我们的，要怀着感恩的心食用，怎么可以嫌弃食物的味道。”
  这完全不像是叛逆少年的样子，正如陈学习所说，进入白塔后，已经变乖了，改好了。
  “对外面的世界不好奇吗？”谭砚又问。
  陈小学习就好像机器人一样，提到这些事脸上便没有任何表情：“绝对不能去外面，很危险。”
  这个少年，曾经还能因食材的味道抗议，现在已经是个活在“天神”规定好的框子里的人了。
  谭砚与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不时关注一下梁显的情况，偶尔看一眼这个世界的娱乐节目。
  没有广告也没有演员，一直都是宣传教育片，宣传外面的世界多么可怕，宣传安全区内是多么幸福。人们不需要劳动，不用为钱财担忧，不必为生活奔波，不会被病痛折磨，不需要活得那么疲惫。天神会赐予大家一切，只要怀着感恩的心享受就可以了。
  的确，这个家庭很富足，一家三口看起来都很健康。听说他们每天严格遵守天神的时间表，该睡觉时睡觉，该休息时休息，丝毫不敢违背。
  活得像监狱中的犯人一般，只能看到“天神”让他们看到的内容，只能做“天神”允许他们做的事情。
  可视屏幕的画面突然变了，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出现在屏幕上，他说道：“特级警报、特级警报，有两名有破坏倾向的病人从白塔中逃入生活区，他们没有佩戴手环，请大家注意自己身边的人，一旦发现没有手环的人就立刻报警，将他们送回白塔中接受治疗。”
  大概是因为梁显破坏了监控设备，“天神”没有谭砚等人的照片，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确认。
  陈小学习看向谭砚的手腕，谭砚拉开自己的衣服，露出与他一模一样的手环，又让他看了梁显。
  陈小学习放心地点点头，对着手环按了个按钮，说道：“爸爸，妈妈，我们的客人有手环，我已经确认过了。”
  手环中传出陈学习极其妻子放心的声音，他们并没有因为这种无礼的行为像谭砚道歉，因为天神说的话是绝对的，不能反抗。
  谭砚此时确定手环是“天神”发放给人类的的东西，应该是用来监视、控制以及确认身份信息的东西。
  他抓起陈小学习的手问道：“手环除了对话和确认身份外，还有什么用？一人一个吗？不能拿下来？不怕丢吗？”
  陈小学习脑子有些木，谭砚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生下来就戴上的，不会丢的，拿不下来的。手环会提醒人什么时间做什么事情，一次不听警告，两次不听就会受到处罚。”
  “那如果我在吃饭的时间想睡觉呢？”
  “可以提出申请，说自己不舒服，想要睡觉。”陈小学习道。
  “哦，怎么提出申请，你教我一下，我都没试过。”谭砚引导道。
  陈小学习丝毫没有起疑，他已经失去了自主思考的能力，其他人一个命令就他便一个动作。他举起手环，在上面按了几下：“诺，只要点确定就可以睡觉了。”
  谭砚凑过去看他手环上的小屏幕，拉着他的手飞快地点了“确定”。
  “你干什么？”陈小学习问道，“我不想睡觉。”
  “不，你想。”谭砚将手放在陈小学习的眼睛上，意识力作用下，陈小学习慢慢睡了过去。
  他睡过去后，谭砚如法炮制地让陈学习及其妻子也睡着，将一家三口放在卧室的床上。
  谭砚翻了一下这个家庭的内部，有两杆猎枪，配发的子弹，以及捕猎许可证。只有有这个证书的人，才能够带枪出去打猎。
  所有的家用电器都比现实世界要先进，小鹿被放在操作台上，机器手臂正在自动处理小鹿的尸体。根本不需要女主人料理。
  他们每天的生活就是读书玩耍以及锻炼，时间表贴在客厅门前，每天都能看到。
  书架上的书都是一些歌颂“天神”英明的书，18岁之前每天都要起床背诵一篇文章。
  这样生活能够称得上幸福吗？
  谭砚不是教育学家，不懂这么深奥的东西。他只知道自己现在需要等梁显醒来一同解决眼前的困境。
  他很担心那些穿着防护服的人会挨家挨户地调查，如果手环有定位的功能，那么就算他将自己与梁显变成陈学习与陈小学习的样子，都不会骗得过那些人。
  幸运的是，那些人似乎对野生保育区的人十分信任，并没有搜查个人家在，只是在电视上传播了一下新闻而已。
  谭砚很担心梁显受的伤太重，从此醒不来。
  他将梁显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望着梁显年轻的面容，心中暗暗期望他能够快些醒来。
  老天似乎回应了谭砚的愿望，在陈学习家休息了大概五个小时后，梁显一脸痛苦地捂着脑袋醒了过来。
  第109章 保护动物（五）
  “你怎么样？”谭砚关切地问道。
  梁显晃晃头道：“还好, 就是头有些疼，我刚才赌了一把, 好在成功了。”
  谭砚问道：“赌了什么？”
  “赌一个时间差, ”梁显解释道，“我用自己的力量去抗衡附着在墙壁上的力场，势必会造成两败俱伤的结果。但如果我只用一部分力量, 另外一部分保护住自己的大脑，就有很大几率防御住力场的反作用力。而如果你在反作用力突破我的防御前将我带出那栋建筑，我就有希望活下来，或者说，我的大脑就能活下来。”
  “太冒险了。”谭砚不悦道。
  “不算冒险, 你从未失败过，我相信你。”梁显专注地望着谭砚, “把命交给你, 我放心。”
  谭砚心中微微触动一下，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感觉。但现在不是研究自己心态的时候，他迅速将逃出白塔后发现的事情告诉了梁显。
  梁显听后想了一下问道：“你最后选择回到野生保育区而不是试图离开这里的原因是什么？”
  “我觉得在边界可能有更可怕的东西再等着我们，未必能逃出去。”谭砚道, “而且我如果就这样走了，相当于连尝试都没有, 就放弃了那些无辜的百姓, 就这么走了，我可能会永远过不去自己这一关。”
  “跑到边界未必能逃出去，留在这里风险也很大。两者都是未知数, 还不如搏一把，换做我也会这么选的。”梁显道。
  听了他的话，谭砚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因为过去的经历，有些过于心软。接触了很多年轻人后，谭砚知道诸如“圣母”“白莲花”一类的词，他不认为自己担得起这些网络词汇，但也明白有时坚持救人反而会害死更多人，好心办坏事。
  这点梁显比谭砚做得要好，他虽然年轻，但已经初步具备了一个决策者的果断。当救则救，做不到时也会做出不能说最正确但一定是最合适的选择。在丧尸世界中，梁显靠着这样的果断救了一半人，也在最后关头选择放弃自己，但拯救了大家。
  谭砚相信梁显的决定，得到他的认可，谭砚才觉得有了坚持下去的动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孤军奋战的谭砚，开始学会依赖同伴；一直在谭砚保护下的梁显，也渐渐有了与他并肩作战的魄力。
  “白塔里的人在找我们，但力度似乎不大。”梁显分析道，“他们只是让野生保育区居住的人互相查看手环，并没有派人挨家挨户搜查，这点很奇怪。以这里的人被洗脑控制的程度，不管‘天神’对他们做什么，这些人都不会反抗吧，有人来搜查，他们应该是热烈欢迎才对。”
  “等你醒来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保护动物’和‘野生保育区’是什么意思。”谭砚道，“我联想到我们世界的保护动物，似乎……得到的待遇与这里的人差不多。
  每天什么也不用做，需要食物会有人送来，食物营养搭配合理，但未必是动物今天想吃的东西；到了适合繁育的年纪就会有人提供配偶，但为了优生优育会尽量控制生育年龄以及数量；会考虑到保护动物所有生活习惯，尽量为它们提供适宜居住的环境，还会提供丰容设施；生了病就会得到治疗，还能接受动物应该接受的教育。
  安逸、没有危险的生活，渐渐地将禁锢自己的工作人员当做衣食父母，会产生依赖性。
  这就是现实世界的保护动物，也是现在这个世界的人类。
  “我们在白塔中时，一直没有受到什么物理攻击，攻击我们的始终是‘幻光’。”梁显分析道，“我猜测，这‘幻光’似乎是一种类似麻醉剂一样的东西，但它攻击的不是神经系统，而是意识力。根据‘魏晨曦’的表现，这应该是能够让意识力休眠的光束，如果只是沉睡的话，对身体和大脑都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在现实世界的保育区，对付一些生病或是失控的保护动物，麻醉剂是一种保护手段。”
  两人同时不寒而栗，难道所谓的“天神”，真的是在保护人类吗？
  “是不是保护，就要看外界环境如何了。”梁显道，“保育区大概有多人？”
  “如果只算这一个居住区的话，我粗略看了一下，大概有三四百栋别墅，按照一夫一妻两个孩子一家四口的标准，就算别墅全部住满，也不过一千多人。”
  “我们之前所在的三号保护区中大概有一百个安全舱，白塔中一个十个保护区，全住满就是一千人，还要减去现实世界的一百五十多人，就是只有八百人。”梁显计算道，“这个保育区看起来很大，实际上也只有两千多个人类。”
  这个数量，与现实世界中，华国现存大熊猫数量差不多。
  一个七八十亿的种族，如果真的只剩下两千多人，那的确是特级保护动物了。
  被所谓“天神”保护的人类种族，就算幸运地活下来，还真的能叫做人类吗？
  一个民族之所以能够延续下来，不仅仅是族人，还有文化、语言、风俗习惯以及历史，失去了这些东西，民族之魂便不存在了。
  有过带地铁幸存者回现实世界经验的谭砚道：“两千多人其实也不是很好管理，除了手环外，他们一定有其他方法控制人类，保育区中或许也会监控的人。”
  但知道这一点也对解决眼前的危机没什么用处，敌人实力太强，而他们只有两个人，能力还被限制得死死的，似乎不管怎么走都是死路。
  “既然都是死路，不如博一把。”梁显道，“保育区一定有天神的联络点，那里的防护措施一定比白塔要弱。我们找到那个地方，尽可能占领，做不到占领就潜入。最起码弄清楚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才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是逃还是救人，就在这一博。
  这种绝望的情况下，谭砚赞同梁显的观点。他们在屋子内又翻了一圈，在梁显打开陈小学习卧室的电脑后，找到了答案。
  白塔中的设施证明这个世界的科技远比现实世界要先进，但陈小学习房间中的电脑却还是他们熟悉的操作系统。正如对待保护动物一样，电脑、电视都只是丰容设施。“天神”们的科技远远超过电脑的水准，所以他们允许人类使用不会对他们构成威胁的电脑网络。
  既然有网络，就一定能查到“天神”对于保育区的管理规划。
  梁显在电脑键盘上敲了几下就找到了保育区的地图，发现这里有三个“神殿”。
  神殿的内部结构是公开的，经常有人去“朝拜”。陈学习发现儿子有不良思想后，也是先将陈小学习送到“神殿”，再由“神殿”的人将陈小学习转送到白塔中。
  “好奇怪……你看这些照片。”
  谭砚凑过去看梁显在网络上找到的照片，都是“神殿”中“神使”的图片，这些“神使”与白塔中手持武器的人一模一样，全是穿着白色的防护服，头上戴着头盔，根本看不到脸。
  两人心中同时升起一个猜测。
  “防护服只是人型，但里面未必是人。”梁显道，“它们用衣服掩盖住自己的真实身份，给人们形成一种种族认同感，实际上就像穿着熊猫服的人类一样，只是外表像熊猫而已。”
  “还有一种可能性，”谭砚想了想，推测道，“衣服也是一种保护，它们本体无法暴露在外界环境中，或者说，适应人类生存的环境，未必适合它们。”
  “白塔中特级警报时，有提醒过，所有人穿好防护服。”梁显回忆起之前在白塔中的经历，“换言之，防护服可以防御‘幻光’，这种衣服极有可能是一种针对意识力制作的服装！”
  调查到这里，下一步要做什么就十分明确了。
  两人在晚上查到，保育区外的环境都是模拟人类生存环境的，有白天也有黑夜。又等了一会儿，人造的黑夜来临后，到了规定的睡觉时间，两人偷偷走出陈学习家。
  夜晚未必会影响“天神”们的视觉，但两人还是习惯夜间行动。
  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天神”们似乎也觉得野生保育区的人类是安全的、无害的。就算有“两只野生动物”逃到保育区，“天神”们更担心的似乎是“野生动物”对“保护动物”的影响，而不是抓住两人。
  所以电视上只是播放了确认身边人是不是“野生动物”，并没有进入人类生活区打扰他们的日常生活。
  两人摸到“神殿”前，门外有两名白衣守卫，梁显低声道：“我刚才观察那个手环，似乎是能够记录人类心跳、血压一类的东西，我们没有手环，一下子就会被认为是假的。但若是死了，手环就会没有数据，他们也就无从辨认我们的身份。”
  换言之，他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装死。
  梁显让谭砚隐藏气息躲在黑暗中，自己则是跑到与谭砚相距不远的地方，举起手对神殿的守卫喊道：“救、救命！”
  说完便扑倒在地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