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作者:站桩桩      更新:2024-05-16 00:42      字数:6044
  瘦子却不肯依,摇摇头道:“不是我做的,分明就是他下套于我。”
  壮汉一听,顿时跳着脚道:“你不要含血喷人倒打一耙!这里几十双眼睛看着呢,你倒是说说我怎么给你下套了。”
  瘦子涨红了脸,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想了想又不知如何说才好,犹豫半天也没能开口,围观群众便更觉得他是在抵赖,一时间场边嘘声一片。
  “不如我来说说是怎么下套的可好?”不想这时人群里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
  声音主人正是跑来看热闹的庄采薇,她方才在一旁和庄君安商量比划半天,心中有了成算,这便忍不住开了口。
  壮汉只见是个长相清秀颇有英气的姑娘家,存了几分轻视之意,很是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位姑娘又有何高见?”
  “区区不才碰巧在茶馆楼上看完了这场比试,见诸位分辨不出高下,便斗胆来做个验证。”庄采薇拱手道。
  “什么验证?”壮汉问道。
  “由我来做你的对手,还用方才的招式对打,一招一式皆不可有所偏差,你可敢答应?”庄采薇挑挑眉这般说道。
  壮汉踌躇道:“小娘子说的这话好生奇怪,比武讲究的是因时制宜,且各家武学招式不同,如何确保所用的套路一模一样?”
  “这你却不用担心,你自家的招式总不会忘的,方才怎么使的还怎么使就行。至于我如何对招,小女在这方面有些过人之处,你可以往崇天军里打听打听,就知道在下在现学现卖上是不是天赋异禀了。”
  庄采薇说这话倒不是吹的,她在武学上的天赋就点在这现学现卖一道,凡是看过一两次的招式转眼就能照猫画虎复刻出来,只是不经过反复练习未必能记得长久,因而学的就有些杂,这会儿故意提起崇天军也是打算拿名号压一压对方,好叫对方顺着她的思路来。
  果不其然,壮汉听到崇天军这个名头眼神一凛,既然是来参加武举的,谁人不知道崇天军的凶悍实力,谁又不期待有能够守护北方边境建功立业的那一天,既然眼前的小姑娘敢拿出这个名头来吓唬人,定然是有些关系,他一来不愿意得罪庄采薇,二来也确实有点想见识见识,便点头应了。
  庄采薇于是很爽快地健步跳上了擂台,看了眼一直站在旁边没有作声的瘦子,见他也看过来便回一个了然的微笑。
  按着规矩,壮汉与庄采薇互相行过礼,便一招一式喂起招来。
  壮汉的动作比起之前有些慢,大约是在回想上一次到底如何动的手,庄采薇倒也不急,一板一眼对打得很是从容。
  围观群众里有几个略微懂行的,以及其他等着比武的举子,看出些门道,便有人很是赞叹地道:“这姑娘有两把刷子啊,不光招式和方才那位高瘦兄台使得一模一样,连力道巧劲都控制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实力只怕远远在这二人之上啊。”
  庄君安听了这话只嗤笑一声,开玩笑,他妹子虽然性格跳脱了点,要说崇天军里能把把稳赢她的还真就没几个,因为她悟性高,学起新的招式来极快,身手灵巧,还能短时间里复制别人的套路来用,在对战中很有优势,更何况崇天那里的战斗方式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像这般中规中矩的对打,确实还不放在眼中。
  台上的对打渐入佳境,壮汉也略微找回了之前的感觉,动作越来越快,庄采薇始终不紧不慢地对应着。
  突然壮汉沉身一道黑虎掏心攻向庄采薇心口,此时庄采薇正打算卸掉对方肩壁力道,见他这番攻势,果断向后退了一步,抬手就准备采用防守姿势。
  然而此时壮汉却突然卸了手上力道,改为收势,脚下点地便要退回去。
  庄采薇脸上一个灿烂的笑容浮现,上前一步拦住他,伸手“啪”地一下死死握住了对方手腕。
  壮汉被拉了一个趔趄,发现庄采薇抓得极紧,怎么都挣不脱,不禁有些恼了,喘着粗气道:“姑娘这是何意?”
  “我只问你方才这一招为何收手?”和壮汉此刻汗流浃背的状态比起来,庄采薇就仿佛只是去逛了街似的,很是神清气爽地问道。
  “自然是为了不伤到姑娘。”壮汉目光闪了闪。
  “可你方才却没有收手。”
  “你怎知我没有收手,我这一招掏心术伤害极大,若非及时收手必能重伤于对方。”壮汉哼了一声,很是不屑地否定道。
  庄采薇也不生气,松开握住壮汉手腕的手,反而绕着他踱起步来,笑容爽朗地说道:“你说的没错,这一招黑虎掏心,一旦中招了很容易被击飞,因着你还掺了几分内力在其中,若是一个不注意兴许心脉都要受损,所以不管你有没有收势,见到你这一招的人,就必然会防守格挡。”
  壮汉揉着被抓得酸痛的手腕,面色很是不虞,却没有吭声。
  庄采薇也不在意,负着手优哉游哉继续道:“因为你及时收手了,我的格挡势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但是不难看出,若是顺着你的攻势防守之后,下一招我的掌风必然会拍上你的面门,这也正是方才那位兄台为何会袭向你脸盘的原因,对不对?”
  壮汉不服道:“姑娘好大的口气,三言两语就断人乾坤,可有任何证据?”
  “证据?”庄采薇不屑地笑了一声,环视台下众人道,“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会武艺的不在少数,你方才这一招攻势凶狠杀伤力极大,想必也算是必杀,估计总有几个人看过之后印象深刻吧?”
  听她这么一说,人群中确实有人细细回想起来,想到方才壮汉使出这一招的时候,自己还在心里叫了一声好,只觉得凌厉有气势,若是自己能够学会,必能成为强力的招式。
  顿时周遭议论纷纷,舆论渐渐偏向了庄采薇一边。
  “再有,”庄采薇转回头看向始终站在一旁没有出声的瘦子,“这位兄台方才确实是抬手格挡了你这招,以你方才的威力,即便不伤及他的心脉,但他左手上臂也是结结实实挨了你一记的,想必此刻已经青紫,你敢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叫他拉起袖子来看看?”
  事已至此,壮汉知道自己方才的伎俩都被庄采薇看了去,自然不敢冒险叫瘦子过来验证好坐实他的套路,一时间也无可辩驳,涨红了脸撂下几句狠话,转头就跳下台子落荒而逃。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
  看热闹的群众纷纷散去之后,瘦子走到庄采薇面前郑重地行了大礼,道:“多谢姑娘为在下证明清白。在下名叫乌树,从东边的乌曲上京来参加武举,家境贫寒,姑娘大恩无以为报,还请告知名姓,日后若有吩咐必不推辞。”
  庄采薇自然也不是图他回报,不过见他目光清朗神情端正,武艺也很是不俗,有心结交,便跟着道:“不用这么严肃,我是庄七,有事找我的话到东二坊庄府就行。方才那个人的伎俩不算高明,乌大哥只要亮出手臂上的淤青也就能自证了,我不过是越俎代庖,算不得什么大恩。”
  不想乌树却苦笑一声,道:“庄姑娘有所不知,我自幼练的就是一身铁骨功,别看身体精瘦,却是格外能扛能打,刚才对方那一招我虽是吃了他全力挡下来,对一般人来说许是很伤,在我这却不痛不痒,其实根本也没留下什么痕迹,因而辩无可辩。偏我也嘴拙,想不出什么诈他露出马脚的法子,这才叫他得逞了……”
  这下轮到庄采薇目瞪口呆了,合着她这纯属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刚才要是那壮汉咬死牙关坚持不认,她一个冲动跑过去拉起乌树的袖子一看……那不就哇凉哇凉了?
  这一下子就吓得她捧着个扑通扑通直跳的小心脏喘起大气来,妈耶,险些就被打脸,老庄家的颜面只差了那么一芝麻皮就要扫地了啊!
  庄君安倒是心大得很,浑不在意地拍拍庄采薇安慰她道:“薇薇,你这叫吉人自有天相,可见天道都是站在我们正义一方的,不慌。”
  不慌个锤子,庄采薇只想给他一个巨大的白眼。
  另一边,言成简依然坐在方才的包间里,听派出去的暗卫如实汇报了擂台上发生的一切,探过头看着不远处庄采薇那神采飞扬的模样,嘴角也不自觉地溢出一丝笑模样。
  “她倒真是,一点都没变。”
  第十章
  言成简会有这番感慨,是因为庄采薇其人,用庄采娴的话来说,打小就是个最光明磊落的小人。
  她充分继承了老庄家的家训,吃什么都不爱吃亏,若是别人给她暗中使绊子,那必是要千方百计找补回来的,偏偏她还不爱来阴的,使的都是阳谋,还能叫人挑不出理来,这就很有本事了。
  庄修然十分喜欢自家女儿这种坦荡荡又睚眦必报的性子,时不时就要夸奖一下,这夸着夸着就夸得庄采薇越长越歪,后来发展到看见有人暗搓搓地耍小手段,哪怕不关她的事,都忍不住要去掺和两脚。
  为此也吃过点教训,但她自己不太在意,还挺乐呵。
  就比如帮了乌树那一把之后,她发现对方的脾性非常对胃口,当时几乎就要名声扫地了也坚决不肯就着台阶下去,可见是心中有沟壑的意志坚定之人,一来二去的就和庄君安一道,与之交好起来。
  乌树正如他之前所说,出身自乌曲的一户普通农户家庭,家中虽父母尚在,但由于父亲早年受过伤,干不得重活,生计便有些吃紧,按理说这样的人家应当早早地就让后辈出来做活养家,更甚者还会把孩子卖给大户人家为奴为婢好补贴家用。
  然而乌父却颇有远见,他发现乌树是个学武的好苗子,便怎么都不肯叫他埋没了,咬牙勒紧腰带也要将他送去武馆学习武艺。
  好在乌树自己也争气,成功过了乡试,得以进京参加会试,过乡试者可免赋税,而会试不论名次如何,只要入了二甲便可以授武职拿俸禄,届时家中便再不用为生计发愁。
  庄君安听乌树详细地说了家中情况,顿时热情地邀请他住到自家前院来,横竖他们家空着的客舍多得是,也不差多一个人。
  乌树仔细想想,欣然接受了这个建议,只依然按照比市价略低的价格支付了食宿费用,这样一来庄采薇兄妹俩得空了寻他切磋一番武艺,聊一聊崇天时的生活,倒也不无聊。
  ……
  眨眼间,日子就进了五月,庄君安的授职还在拖着,端午的龙舟会倒是快到了。
  听霜院里,午后的阳光正烈,庄采娴捧着一杯清茶,端坐在庄采薇屋中靠窗的软榻上,看她一脸忐忑地递过来一方帕子,还试图遮着上面的花样子不让人看见,不禁有些好笑道:“这么怕见人?那我就不看了吧……”
  “别别别,你还是看看吧!”庄采薇闻言连忙闭着眼睛把帕子一把塞到了庄采娴手中,道,“我也不求别的,只要看上去能让我娘觉得我这是努力过了就行。”
  “你若真是努力了,大伯母没有道理看不到的。”庄采娴心知肚明,却还是忍不住揶揄了她一句。
  庄采薇给自己灌下去一杯茶,长腿一伸也往榻上坐了过来,指着自己的脸面大言不惭地说道:“二姐,你看我像是努力学了女红的人吗?你还别说,要是把这帕子放在十丈外让我开弓引箭,保准每一箭都能射在点上不带歪的,可你要我捧着它拿这小破针戳,也是奇了怪了,竟然没一个下脚的地方是对的。”
  听她如此清楚明白地表达自己打算蒙混过关的意图,庄采娴也是忍不住掩唇直笑,再摊开帕子一瞧那歪歪扭扭看不出究竟是竹子还是杂草的几道斜线,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我看我外祖家的阿雯都比你绣的好。”
  “比我绣的好有什么稀奇的?”庄采薇浑不在意。
  “……阿雯今年才六岁。”
  “二姐,你学坏了,你从前很疼我的,我做什么你都夸我。”
  “嗯,我再仔细看了看,虽然形差了点,但这针脚实际缝得还算细致,阿雯比起你来还差得远,远没有你这般泾渭分明像模像样,假以时日必能有所成就。”于是庄采娴闭着眼睛瞎吹。
  庄采薇又何尝不知道她在戏弄自己,却依旧很是认同地点了点头,道:“没错,我只是还没有拿出实力罢了,毕竟一日里绣了都没有一刻钟。”
  “你啊你……”庄采娴笑着摇了摇头,总算是陪她演不下去了,问道,“这一日日的都在忙什么呢?按说最近也没什么事,应当闲得很才对。”
  “闲是闲的。”庄采薇随意晃晃腰上的荷包络子,应道,“只是女红一道我实在是不擅长,忙活半天也未必有什么长进,宁可去前院找二哥或者乌大哥切磋一顿,也比端坐着折腾这小破针来得痛快。偏我娘不信,非觉得要改改我这性子……”
  说完她愣了愣,手中动作一顿,垂下眼眸。
  其实她娘岑氏也未必是不信,毕竟她长了这么多年,岑氏也就是嘴上唠叨两句,几乎没有动真格地要求她过什么,甚至她在崇天成日里和大老爷们打打杀杀的也不大管,应当是早就看穿了自家闺女是什么样的人,由着她自由生长。
  只是这一回,大约是终于意识到宛如野草般长大的女儿,竟然要嫁到那个四四方方的深宫之中去度过余生,心中也免不了多了一层焦虑吧,便恨不得临时抱佛脚让她赶紧学会一切能在那里好好活下去的本事,莫要吃了亏。
  可怜她一片慈母心。
  想到这里,庄采薇有那么一瞬间琢磨着是不是真的应该好好练练这个女红,给太后做点鞋袜中衣什么的表现表现孝心,为未来的婆媳关系打好基础。
  只是当她转头看到端坐得一丝不苟,正捧着她粗劣的绣作认真观看的庄采娴时,又立刻改了主意。
  庄采娴这样的人,性格温顺秀外慧中,从小学的就是四书五经琴棋书画,被教得知书达礼端庄贤淑,一言一行都遵循着淑女的规矩,未来也会是夫君最得力的贤内助,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模板,人人见了都会称赞。
  想必言成简想要的也是这样的妻子。
  可是她是庄采薇,不是庄采娴,也永远不会成为庄采娴。
  都说强扭的瓜不甜,那强行改换了性格的庄采薇,又如何能算作是“好好活下去”呢?
  正思及此,就听一旁的庄采娴边看着帕子边随意说道:“你娘这也是为你好,虽然你和陛下的日子还没定下,但怎么也算是待嫁之身,哪怕做做样子也得有一两件拿得出手的东西。”
  庄采薇淡笑一声,反问道:“二姐,若是陛下退了婚约呢?”
  屋子里顿时静了片刻,庄采娴原本微微翘起的嘴角也没了笑模样,正色道:“阿薇,这话可不好乱说。”
  “我与陛下之间的关系如何,二姐最是清楚。”
  “小时候你们不是挺好的吗?那时候我们三个总在一处玩耍的,也不知怎么后来就那么不对付……”庄采娴望向窗外,叹了口气。
  庄采薇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视线却没有集中,只虚虚看向天边几朵浮云,道:“也没什么大事,左不过合不来罢了。我倒觉得趁着时候还早,能退了婚约也不错,就是得好好想个法子,面子上总要你好我好大家好。”
  “你别乱想,这样大的事还是要和大伯大伯母商量才是。”庄采娴脸上白了白,十分不赞同。
  庄采薇浑不在意地笑笑,道:“这不是先跟二姐商量嘛,你脑子好,也帮我想想啊……等解决了这一桩,我带你去崇天玩。”
  “我又不是小孩子。”庄采娴低头又去摩挲那方帕子,叫人看不清神情,她换了个话题问道,“这次龙舟会,我爹租了个大棚子,想来你们没有准备,跟我们一道去吧。”
  听到她说这个,庄采薇的兴致略高了些,凑过来道:“那自然是好的,我二哥租了条船,和乌大哥一道凑了个队伍也要去比,只我娘懒得动弹,我正愁独自观赛太无趣呢,有二姐陪我是最好!”
  于是便商议起那一日的行程,以及要带的吃食和周遭的玩乐,为了玩得尽兴还商量着等龙舟赛结束了甩开长辈再找个酒家好好吃喝一番,一时间也没人再提言成简的话题。
  等庄采娴从听霜院出来,已经是日落时分,她的婢女灵竹撑了一把伞为她遮挡日渐浓烈的夕晒阳光,边走边笑着说道:“青竹姐姐方才与奴婢说,七姑娘回京后一直心绪不佳,就盼着姑娘多来开解开解,方才姑娘们屋里笑成一片,奴婢在外头也听得高兴呢。”
  庄采娴脚下微顿,淡淡笑道:“我与阿薇自幼一道长大,自然要比别人更亲近些,理当尽力开导她的。”
  言语间两个人走到了花园回廊中,紧邻着的池塘种满了荷花,如今这个季节正是荷叶接天碧的时候,一阵微风吹来带着淡淡清香,沁人心脾。
  庄采娴不禁驻足,转身望着满池荷叶田田,不知想到了什么,幽幽叹了一口气,转瞬即逝,几不可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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