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乡症候群 第28节
作者:
一汪书 更新:2024-05-16 00:14 字数:4149
我不知道呆滞了多久,我问他:“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他笑笑:“我当然知道。”
要我说,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他忽然抱紧我,不停地说:“好了好了,不哭不哭,好了好了,不哭不哭……”
也是那个夜晚,我们肌肤相亲,第一次去了极乐。
我从回忆里抽出身来,试图缓解气氛:“我说二位,要不要考虑旁边还有一个人,要不我们仨抱一个?”
然后我们回了周离家,一起吃了个晚饭。
席间,我听见周离问江渡:“你问问伯父,他给了那个人多少钱,我回头转给你。”
“什么钱?”江渡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
“上次那人来的时候就是伯父给的钱解决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回头问问,不能是他给钱。”周离坚持。
“我会给的。”江渡回答。
“我不要你给。”周离说。
“你是我的人,这事儿不用你管。”江渡也有他的坚持。
“你长本事了是吧?”周离问他。
“嗯呐。”江渡一脸贱兮兮的样子。
气氛就这样变得轻松起来,我看着他们,我忽然发现我好像并没有看见他们像这样过,我曾经一度觉得,他们是我见过最不像情侣的情侣,今天我才发现,原来有些爱情也可以是静谧的。或许他们两个是互为终点的人,他们就那样安静地做着某人的“远行客”——我会去找你啊,我一定会找到你的,还请你不要担心。
江渡后来被公司临时叫回去加班,说是技术上出现了些什么问题,他饭都没吃完就走了。
就是那个时候,周离第一次和我说了她的家庭。她原生家庭十分不幸,她妈妈年轻时被她老爷逼着嫁给了她爸。
“就是为了那两万块钱,我姥爷把她女儿给卖了,那个时候两万块钱真多啊,多的都能买断一个人的人生了。我妈就那样嫁给了我爸,开始了她漫长的煎熬。我爸是当地出了名的酒鬼,喝酒赌博,喝醉了打女人,我妈和我爸结婚的第二年,在她受不了我爸家暴,人生无望决定去死的时候,她发现她怀孕了,就是我。她怀我的时候我爸收敛了,后来我出生,因为我是个女孩子,他又重新开始家暴。后来我才知道,我差点被我爸掐死,是我妈死死地护住了我……后来我妈也怀过孩子,但是因为那个人家暴,流产了,后来再也没能怀孕,我妈说那是老天爷开眼了……我在我妈的庇佑和牺牲之下,就这样艰难地长大了。”周离说着,眼泪也跟着掉。
“原来,你那个小说里的主人公,写的是你自己。”我说。
“是啊,很艰难呢写的。”她哭着笑了一下。
我就势抽了张纸巾递给她。
我原本想问她阿姨现在呢,但是又怕扯出来什么不好的话题就忍住没问,直到她抬头问我:“周游,你明天能陪我去趟医院吗?”
我点点头,说当然可以。
晚一些的时候,我抱着狗蛋儿回了家。
洗漱完我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周离开车带我去了医院——青江市第四人民医院。
这是青江市的精神专科医院。
她带着我去了住院部十五楼,在一个单间病房里,隔着房门上的窗子,我看见一个背对着我们沉默而坐的女人。
“是我妈。”周离淡淡地同我讲。
然后周离轻轻拧开房门,带着我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妈。”她开口。
阿姨应声转过身来,笑盈盈地:“来啦?”
“嗯,我带个朋友来看你,他叫周游。”
阿姨朝着我笑了笑,她说:“坐,坐,我去做饭,今早儿刚买的虾,可新鲜了。”
我疑惑地看向周离,她朝我摇摇头。
我们就那样看着阿姨寻找着她的冰箱,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变得暴躁起来:“我买的虾呢?我早上刚买的虾呢?冰箱、冰箱怎么也不见了——小偷——家里进小偷了,报警,报警,周建民,快打电话报警,不能让小偷跑了,那冰箱是周离给我买的,不能被偷走,不能,不能——周建民?!周建民!!!周建民你听见没有?!!!”
阿姨忽然跑到我面前,拽着我的衣服:“快报警啊!”
“好,好,我报警。”说着我拿出手机。
我假装打电话,手机却被阿姨一把夺下去,她冲着我喊:“你没想报警对吧,周离给我买冰箱什么也没给你买,你就是看不得女儿给我买东西。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说要给女儿改名字你不让改,周丽多难听啊,周离多好听,多有文化,离开的离,比美丽的丽好。你就是见不得女儿给我买东西,你就是……你活该你……”阿姨拽着我的衣服不停地晃着我。
那个在诊所种下的疑问,我没有想过是这样得到了解答。
周离见状,赶紧将阿姨拉开,然后把手机夺掉给我,她摁响传呼铃,很快护士就赶过来了。
她们习以为常,两个人一起控制住此刻依旧暴躁的阿姨,其中一位护士朝着我们说:“患者躁狂发作,家属出去吧,探视结束。”
“像监狱吧?”在电梯里,周离这样问我。
“阿姨……这样多久了?”我试探地问。
“不知道,一年?两年?三年?多久好像也没意义了。她现在连我都不认识了,却还记得那个人的名字。”周离说着,带着沉重的释然。“我们从故乡逃出来,却好像永远也逃不出那个地方。闭塞,堕落。我以为我带着她出来了,一切就会向好,谁知道啊,我妈的人生和故乡的月色一样破烂不堪,和故乡的路一样的泥泞。路上一串两串三串的脚印,路的尽头是他乡的月亮,而月亮的前面,是怎么也跨不过去的海,海上风浪大,淹死了很多人,我和我妈,也在其中。”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
我们走到停车场,周离点了一支烟。
我也问她要了一支。
原来,我们都是远行客,这样那样的远行客,为了不同的终点这样那样地活。
活着多好,活着万岁。
第29章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上)
大概是临近清明节的原因,青江雨水开始多了起来,窗子外的雨水淅淅沥沥的,溅在窗台,也落在玻璃上。
我十分享受这样宁静的时刻,窗外的天灰蒙蒙的,我把阳台的窗户打开,任由一些雨水落进来,我需要凉爽的空气能流动进屋子里,这让我感到十分幸福。屋子里也不开灯,投影在播放《请回答 1988》,吴斐、周离和我并肩坐在沙发上,我们手里拿着多力多滋玉米片和奇多,在此之前我对她们俩说过,我说:“你们要是谁把渣滓落在沙发上,谁就坐狗那桌。”
然后现在我放弃了,周离和吴斐,我一个人是打不过她们两个的。
时间接近中午,周离的肚子先咕咕地叫了起来,我说:“你要饿了就先去狗那桌。”然后我瞥见安安静静窝在小窝里的狗蛋儿,“实在不行的话去猫那桌也行。”
周离啪的一声拍了我一下,我相信我的后背一定已经出现一个鲜红的爪子印了,接着她开始踹我,一边踹一边说:“饿了,快去煮饭。”
我无奈地拍拍屁股起身,我站在她们中间,问道:“吃啥啊?”
“想吃辛拉面。”吴斐说。
“我同意。”周离接话。
“我说两位,就不能有点追求?”
见没人理我,我转身朝着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说:“说好的辛拉面,不许后悔。”
“嗯呐。”她们俩异口同声。
大概是最近韩剧看得多了,家里倒真是囤了不少辛拉面,还都是辣白菜口味的。
我打开冰箱,开始搜罗煮泡面的配菜,菠菜、午餐肉、蟹柳、芝士片。然后我又拿出一包速食煎饺放在一边解冻。
我选了一口大小合适的锅,起锅烧水,水烧的沸腾的时候开始下面,我撕开三包面饼一块接着一块丢进去,然后用筷子将它们戳到沸水之下,辛拉面的好处在于它有着足够的韧劲,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被煮的软趴趴的(软趴趴的泡面最难吃了),这个时候就可以加上调料包,小火慢慢煮,不着急。
另一个灶台上起锅烧油,油热把切好的午餐肉放进去煎至两面金黄然后夹出来放在盘子里,锅里再放少许油烧热,把速食煎饺整整齐齐地码上去,煎至底部金黄之后倒入混匀了淀粉的水,没过煎饺中间,然后盖上锅盖,大火收汁。
煮泡面的锅要注意照看着,适当的时候把蟹柳和菠菜加进去,关火的时候把煎好的午餐肉放进去,然后铺上芝士片,这不得好吃死。差不多的时候煎饺也收汁完成,底部已经形成完美的焦脆。
我看了眼时间,这顿饭差不多只用了十五分钟。
我朝着客厅的方向喊了声:“两位姐,准备吃饭了。”
我看着她们依依不舍地从沙发上移开屁股,然后开始简单收拾餐桌。我们配合还算默契,我把泡面连锅端出去的时候,周离已经在下面放好了一张大小合适的餐垫。吴斐走进厨房,拿了碗筷出去,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她说:“碗我拿过咯。”
“好的。”我一边回应她一边又走回厨房,我拿出两个料碟,在其中一个里面到了些宗家府的泡菜,另外一个则加了些鸡丝辣椒油和香醋用来蘸煎饺吃。
1988 依旧在放着,画面在白墙上晃动着,就那样浑然成为了我们吃饭的背景音。
她们夸我煮的好吃的时候,我不仅揶揄道:“这不是有手就会?”
吴斐笑了,说:“你是没见过周离,以前煎个饺子都能煎糊,泡面煮的跟猪食一样。”
周离笑着和我说:“我和你说,斐姐也好不到哪儿去,饺子煮成面片儿汤,人家放盐她放糖。”
清明那天,天气放晴。雨后的空气夹杂着草木的气息,青江郊外的墓园上行人如织,吴斐一家人去给吴叔叔还有吴扬扫墓,他们走的时候把秦小朗送到我家。狗蛋儿见小朗又来了,害怕的浑身发毛,小朗笑嘻嘻地跑到狗蛋儿的窝前,一把提着它的尾巴把它拽了起来,然后把它搂在怀里。我放下小朗的书包,转头看了一眼狗蛋儿痛不欲生的表情:“小朗,你小心它抓你。”
“才不会。”说着小朗抱着狗蛋儿坐下了。
秦小朗望着我:“舅舅,我要看大耳朵图图。”
“前几天不是还喜欢迪迦奥特曼吗?”我问他,一边说一边将平板和投影连接。
“那个我看完了。”秦小朗回答我。
“那大耳朵图图你看到哪儿了?”我问。
“随便一集都行。”他说。
我笑了,我说:“小人精,我看你就是不想做手工作业。”
他终于把狗蛋儿放下,然后举着手说:“舅舅,我要吃薯片,要喝养乐多。”
“有,我给你拿。”我说。
拿完吃的喝的我凑到秦小朗旁边,我问他:“那你还喜欢迪迦奥特曼吗?”
“喜欢啊。”秦小朗朝着我点点头。
我向他确认这个答案,是因为我前段时间辛辛苦苦找日本代购给他买了迪迦奥特曼的变身器以及卡片。
“等着啊。”我说。
我把玩具拿给他的时候,他的眼睛放了光,然后他抛弃了大耳朵图图,开心地拿着变身器在沙发上蹦来蹦去。
狗蛋儿颇受惊吓地望着它,感觉它眼里的这个人类幼崽,像是个傻子。
“你慢点儿,别摔倒了。”我笑着叮嘱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秦小朗忽然安静了下来,他坐在我旁边,用手指头戳了戳我的腿:“舅舅。”
“嗯?”我回应他。
他举起手里的奥特曼变身器,说:“这个几块钱啊?”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