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乡症候群 第15节
作者:
一汪书 更新:2024-05-16 00:14 字数:4169
就餐期间,秦大朗表现得十分细心,甚至在一开始,服务员上蘸碟的时候,他离开了一会儿,等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份新的三合一蘸碟放到吴斐面前,并且拿走她面前原本的那一份:“你蘸这个吧,这个干碟里没有花生碎。”
我们疑惑的目光聚焦在他们之间的时候,秦大朗笑笑:“她花生过敏。”
“斐姐,我们姐妹这么久,我竟然都不知道你花生过敏。”周离说。
“塑料罢了。”吴斐用眼神揶揄。
“塑料一场,我先干了!”说着周离举起装满真露的小酒杯。
“你喝慢点,回头再呛着吐我一身。”江渡开口。
我个人认为,人有的时候适当闭嘴是好的。不然江渡也不会被周离喷一身酒。感觉是点把火就能着的程度。开个玩笑。
秦大朗这位姐夫哥,有他在我们除了动嘴几乎不用动手,他很细心很专业地为我们烤肉,烤好之后分到盘子里,每次分到他的时候都不剩多少了,吴斐似乎有些看不下去他这种行为:“你也吃啊。”说着她自己用生菜卷了一块猪五花,加上蒜片、泡菜放进了秦大朗的盘子里,秦大朗像是古代受了宠的妃子,对待那个生菜卷,脸上全是笑,江渡好像有些看不下去了:“朗哥,收起你那不值钱的样子。斐姐卷的就那么好?”然后他转向吴斐:“斐姐,卷一个给我尝尝呗。”
“滚。”吴斐毫不留情。然后吴斐卷了一个放在了我的盘子里:“周游,吃!”
江渡瘪个嘴:“偏心吧你就。”
江渡话音刚落,秦大朗就把自己卷的五花肉塞进了江渡的嘴里:“闭嘴吧你。”
大家都笑了。
走的时候秦大朗抢着付了钱,刚出烤肉店的时候,我们走在前面,周离挽着江渡的胳膊,我和他们同行,秦大朗和吴斐跟在我们身后,然后我听见吴斐小声地对秦大朗说:“你安排吧。”
“什么?”秦大朗问。
“你不是说你妈想一起吃个饭?”
“好!”秦大朗喜出望外。
结束了愉快的同行,我们各自回了家,我和周离顺路,于是就一块打车回去了,在出租车的后座,我忍不住问周离一个问题:“为什么你和江渡不住在一起?”
“我们生活作息很不一样,他有时候打游戏要到凌晨的,我受不了。”周离说。
“受不了你和他在一起?”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
出租车司机像是听到什么八卦一样通过后视镜看了我们一眼。
“以后你就知道了。”周离说。“对了,我的小说快刊了,到时候送你一本。”
我笑了,我说:“不用你送,我自费买十本。”
“不买是狗。”周离指着我说。
我笑着回答她:“到时候链接发我。”然后我又和她说:“下一个想好写什么了吗?”
“还没。”
“要不写写我们的故事?”
周离一笑:“饭搭子文学吗?”
我被“饭搭子文学”逗笑,我说:“美食文想写的好也不简单哦。”
周离像是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我听见她说:“可以试试。”然后她问我:“你什么时候开始拍 vlog 啊,我很想看。”
“为什么?”
“很想在别人的 vlog 里看见自己。”
“你那是想上镜。”我嘲笑她。
回到家我躺在沙发上撸了一会儿狗蛋儿,起身准备去洗漱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是我爹。
我们通话不过几秒钟,他说那个女人有事儿和我说就把电话给了她。
“喂?”那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什么事儿?”我问,语气里毫无波澜。
“我待会儿微信推给你一个女孩子,你加她聊聊。”她说,语气决绝,像是一种命令。“听见没有?”
见我没有回应,她又说:“她家里就她一个女儿,你一定好好和她聊。”
“你有病吧?”我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的。
毫不夸张地说,我握着手机的手都是抖的。这么多年,我对那个女人的厌恶和恨已然到了这个地步,或者说,是害怕?
“你说谁呢?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有病吧。”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
“我招你了?我他妈还不是为了你好?谁家儿子二十七岁还不结婚?说出去不让人家笑话吗?”
“第一,我不是你儿子,第二,我结不结婚关你屁事儿?第三,请你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谢谢!”
说完我挂了电话,我已经想象出电话那边那个女人的气急败坏,我身体里十五岁的那个倔强少年又活了过来,为了避免麻烦,我将那个女人的微信拉黑,妈了个逼的,别来沾边。
按理说我违逆了她应该感到开心才是,但是我却始终开心不起来,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溺进很丧的情绪里。
我爹还是和以前一样,对那个女人惟命是从。
前段时间我错过他的电话,那之后他并没有再打过来,只是在第二天,他微信转了两万块钱给我,然后发了一句:好好照顾自己。
我对他的心早已经死透了,回了他一句:把钱给你儿子吧。然后我把转账退回去,聊天框就这样陷入沉默。
确实,那天之后,我很少收到让我给周全打钱的电话。
我肝气郁结,很久都没能从沙发上起身,大喘气才让我觉得好受一点,但是那团郁郁寡欢的气一直困在我的身体里,我带着它入睡,时常叹息。狗蛋儿大概感受到我的情绪,非要钻进我的怀里。
房间没开空调,青江的冬天湿冷,我感受着它的呼吸起伏,互相取暖。
就这样,夜晚很快过去。
第16章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下)
第二天是我的休息日,不然我就要垮着个批脸去诊所上班,徐姓同事和同事小杨要是看见我这样,一定会把我问的裤衩子都不剩,要我说他俩就是闲的,不如赶紧结婚感受人间疾苦。
因为我一整夜都没睡好,断断续续的睡眠折腾着我的身体和精神,最后终于在将近凌晨的时候陷入深度睡眠。入睡的前一刻,我庆幸今天是我的休息日。
我知道我一定会梦见 w。
那是在春天,那时候我还在医院的手术室上班,这天我大大小小的手术跟了七台,加起来远远超过了八个小时,最后一台手术结束的时候预示着我终于下班了,在科室里洗了个澡然后换了干净的便服,我在更衣室坐了很久,手里握着水杯却一口没喝。
手机里躺着 w 在老地方等我的微信。
我出了手术室的门,挤在医院下班的电梯里,还好没有遇到需要打招呼的熟人。
走在出医院的路上,那天的夕阳太过耀眼,透过树梢晃了我的眼睛,我已经忘记我有多久没看过这么灿烂的夕阳了。那时候手术室就像是一个密闭的容器,鱼缸或者说?而我,只不过是困在其中的一条金鱼而已,每天游啊游,其实空间不过就那么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远远地看见 w 站在巷口的路牌下,那个巷口通常不会有人经过,w 等我下班一般都会在那边一个很偏僻的咖啡店。
他手里通常会拿着一杯美式,有时候是热的,有时候是冰的,这完全视天气而定。
我走到他面前,他笑了笑,说:“走,带你去吃饭。”
“我好累。”有气无力的我如是说道。
然后我们就像是苹果和地球之间的关系,冥冥之中,受着地心引力的指引,在一位名叫牛顿的伟人轰动世界的宣告之下,我的头重重地倒向他的肩膀。春风忽然吹过去,困意袭来。
他没拿着咖啡的那只手轻轻地搭在我背上拍了拍,他说:“那走,我们回家。”
就那样,我在他的副驾驶上睡了一路。
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漆黑一片,我打开灯,然后走出卧室,客厅的灯开着,我看见 w 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我问他在做什么,他那时正在用筷子把油锅里的鱼翻面:“熏鱼。”
“你什么时候会做熏鱼了?”我问他。
“你睡觉的时候我现学的,从生鲜配送上买了条草鱼。”他笑。“你那天不是说你想吃熏鱼?”
我没说话,然后倒了杯水在餐桌前坐下,餐桌前一张白纸上是 w 现学来的配方:
处理干净的鱼切成大小合适的块,葱、姜、料酒等腌制半小时去腥,而后将鱼块浸泡在淀粉水中使其裹上一层薄薄的面衣。汤汁部分用适当的清水加入桂皮、八角、香叶熬煮十五分钟之后将香料捞出,而后加入适量的冰糖、盐、根据个人口味加入适当的干辣椒和花椒继续熬煮,至沸腾关火。盛出备用。
起锅烧油,油温六成热下鱼块,炸至两面金黄捞出,而后复炸三十秒钟使其更加焦脆。
最后将炸好的鱼块放置在盛满汤汁的容器里浸泡入味即可。
不知道什么时候,w 拿着一个小碗,里面是一块刚从汤汁里捞出来的熏鱼,他把碗放在我面前,然后把筷子递给我:“尝尝,虽然还没入味儿,但是这个时候鱼还是脆的。”
我夹起它,小心地避开鱼刺,咬了一口,因为浸泡时间还不够长,但是表面汤汁的滋味已经尽显,味蕾在触碰到它的时候,温润的甜和干脆的辣交织在一起,鱼肉虽然还没入味,但是酥脆的外表和热腾腾软嫩的内里已经让我将很多东西抛之脑后了。
我赞许地看着 w:“好吃。”
他也笑了:“我就说,不可能不好吃。”
其实,后来我爱上做饭,和 w 有很大的关系。
那晚我留在了 w 的住所,入睡前房间里鬼魅丛生,春夜烂漫的不成样子,窗缝里溜进来的风轻轻撩起洁白的纱帘,我们的呼吸此起彼伏,像是醉酒后事故的贪婪,在死的边缘索要氧气。
有人说,那叫做极乐。
结束时 w 滚烫的呼吸吹在我的耳后,我听见他说:“周游,你搬过来好不好?”
他身上的汗水凉透了,落了一滴在我的脖颈,这让我保持清醒:“再说吧。”
他听过这个答案不止一次,然后答案之后再没有答案。
而后梦里是我俩在夕阳下奔跑的身影,霞色平静地铺在水面上,这是青弋江枯水期留下来的大片陆地,住在附近的人通常会在傍晚来这里遛弯儿,春天天气回暖,有人干脆脱下鞋子去江水浅滩处踩水,水面上浮光跃金,风中带着江水里的鱼腥味吹拂而来,我为了抢 w 手中的风筝线不停地追逐他,江水对面的楼群渐渐吞掉那颗咸蛋黄一样的落日,最后只剩余晖。
我只是朝着远处望了一眼,为何我回过头的时候,只剩风筝在天上飞,w 却不知踪影地消失了。
然后远处江水,奔涌而来。
我没来得及逃,被浪潮卷入江水里,我是个旱鸭子,理所当然地溺了水。碧绿江上,我听见船只闷闷的鸣笛声传来,死前的最后一刻,我看见一副画面,w 开着车行驶在路上,他说:“青弋江在北水县的流段的江滩,一座桥下去,穿过茂盛草甸和遍地的芦苇丛,一直走到江边,那里人迹罕至,夕阳壮阔。”
“你要死的话,就死在那里吧。”他笑着说。
然后车子在一个弯道,与一辆失控的货车相撞,车子跌落公路,我们还没能抵达北水县,在路上双双身亡。
我浑身冷汗,从梦醒来,惊魂未定。
我喘着粗气打量四周,确认那是梦境,时间已过九点,窗帘紧闭,屋子昏暗。
今天的气温已经跌到零下,青弋江水应该一如既往的寒冷。
我起床洗漱,然后给自己煮了一碗汤面当做早餐,又给狗蛋儿添了猫粮和水。吃完我正准备洗碗,然后门铃响了,我以为是周离,结果不是。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人,是个女孩。看上去是大概和我相仿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