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动着眼珠，愕然发现自己所有的窗前都密密麻麻挤满了这些“鬼魂”。
  而鬼魂们的声音很快变成了尖锐的嘶鸣，宛若钢针一般刺入了苏林的脑髓。
  一阵剧痛袭来，苏林身形一晃，倾倒在床上。
  然后，忽然间，他的周遭安静了下来。
  苏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惊恐地抬起头望向窗子的方向。
  巨大的人造物体残骸缓慢寂静地飘浮在虚空之中，王之墓场的星域是一如既往的死寂。
  苏林的窗外空空荡荡，一切都正常。
  刚才的那些东西……是幻觉吗？
  苏林缓缓站起身，检查了一下光脑，他惊讶地发现刚才那段无比漫长的时间，实际上在小数字们的离开后不到半分钟。
  青年缓缓站起身，哆哆嗦嗦地朝着窗子走去。
  他又看了一遍窗外，一切都跟他们刚刚脱离迁跃通道时没有什么两样，纯白星辰依旧在安静平稳地行驶，巧妙地避开了航道上的各式人造物碎片。
  然而就在苏林松了一口气想要转身时，他的目光却忽然凝在了舷窗的一角。
  只有虫族尖锐的螯肢才会留下来的抓痕，在最外层的透明材料上清晰可见。
  …………
  “不——不要——”
  紧接着，苏林忽然间又是额角一痛。
  这一次，他的幻听化作了“洛希”的痛苦哀鸣。
  苏林从来都没有听到那个高大凶悍的虫族男人发出过那种声音，只有被酷刑折磨，连心脏都彻底破碎的人才有可能发出那样的哀鸣，那种深刻的痛苦凝聚起来，连带着苏林都感觉到自己胸口隐隐作痛。
  “开什么玩笑？！”
  苏林绷紧了脸发出一声诅咒。
  明知道这十有八九又是那见鬼的心灵辐射导致的幻听，苏林还是紧张地冲出了门去。而他这种难得的冲动和紧张甚至把门外那群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的小数字都吓了一跳。
  所有的孩子都簇拥在了苏林身边打算跟随他一起行动，不过苏林却在此时想起了那些出现在舷窗之外的抓痕。
  “不，你们得留在这里——”
  苏林将其余五只幼崽分派了出去，守在纯白星辰的某些重要出入口附近。
  而他自己则是匆匆忙忙地，带着幼崽中最为成熟的一号直接冲向了“洛希”所在的控制室。必须得承认，这一路上苏林都感到非常不安，因为一直到此刻他才隐隐约约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刚才小数字们闯入苏林房间时，“洛希”并没有第一时间赶到那里查探情况。以苏林对“洛希”的了解，这可不是这个看似冷漠实则缠人的虫族会有的反应。
  小数字们和他现在都已经因为心灵辐射而遭受了幻觉上的攻击，那么“洛希”……“洛希”难道也是吗？
  在重重思绪之中，控制室的大门在苏林面前缓缓滑开。
  苏林第一时间冲了进去，然后就确定自己之前听到的那属于“洛希”的痛苦呼唤确实并非幻觉。
  虫族男人如今正背对着苏林，庞大的身体佝偻起来，正无比脆弱地半跪在地上，冲着虚空的怀抱不断喃喃低语。
  “不是说好了，我们之后在一起的吗？”
  靠近时苏林听到了“洛希”喉中逸出的绝望声音。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苏林的眉头不自觉蹙起。
  “‘洛希’？”
  感受到了“洛希”此时极为不稳定的气息，苏林转过头来，让一号退到了控制室外待命，一种直觉让苏林做出了这个举动，他隐约感觉到若是有别的虫族在房间里，恐怕会更加刺激到正在被心灵辐射折磨的“洛希”。
  一号有些不太情愿，但在苏林的要求下他还是不甘心地离开了控制室。
  “洛希”微微侧头，似乎察觉到了苏林的到来。
  “嘿，‘洛希’，是我……”
  苏林放缓了声音，然后小心地朝着“洛希”靠近。
  “清醒过来，你自己也说过，这里的幻觉始终都只是幻觉，只要你不相信，‘它们’就不会伤害你——”
  苏林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此时已经来到了“洛希”的侧面，正要抬手扶住男人的肩膀。而这个姿势，正好让苏林看清楚了“洛希”用手死死按在胸口的那样小东西。
  那是一枚矿石吊坠。
  星形的，除了好看没有任何用途的廉价吊坠。
  无比熟悉的物品让苏林瞬间失言。为什么，这东西会出现在“洛希”手里？
  而就在他愣怔之时，“洛希”已然察觉到了苏林的存在。
  高大的虫族男人此时眼神空洞，可即便这样，那种无法抑制的痛苦依旧溢于言表。
  “苏林？”
  他沙哑地开口。
  “你，你醒了？！”听到“洛希”的呼唤，苏林陡然惊醒，心头一松，连忙问道。
  随即，他腰间一紧，猝不及防便被“洛希”猛然拽入了怀里。
  “苏林……你这个……该死的……骗子。”
  简直像是在泄愤一般，苏林被“洛希”按在怀里，力道重得仿佛肋骨都要被压断了。“洛希”贴着他的耳边，咬牙切齿地吼道。那种极致的凶狠，残暴与痛苦混合在一起，让苏林骤然失神。
  “你想要逃跑？”
  更加让苏林惊诧的，则是“洛希”接下来的质问。
  “为什么？！不是说好了从今以后我们就一直在一起吗？”
  【不是说好了，我们之后会一起生活？】
  “如果你想要去第一星区，你明明可以跟我说。可是现在呢……如果我没有抓到你，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打算告诉我这件事？”
  【如果我今天不在这里，我要等多久才会等到你主动联系我？】
  “不，根本不对，哈哈，其实你原本就没有打算再见我，对吗？”
  【所以，其实你压根就没有打算再联系我，从一开始，一切就都是谎言，对吧？】
  …………
  似曾相识的质问。
  似曾相识的澎湃情绪。
  甚至就连这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拥抱，都是如此相似。
  苏林瞳孔紧缩，不敢置信地望向“洛希”。
  第99章
  在心灵辐射带来的幻觉开始的时候, “洛希”其实保持着绝对的冷静。
  他很清楚一切都只是幻觉，毕竟, 这一次心灵辐射展现在他面前的幻象, 实在有些荒谬。
  “边境星前往卡斯勒第三行星的飞船将于三十分钟后起飞，请广大旅客及时做好登船准备……”
  “前往第七区门卡地区的航班因为电磁风暴已取消，请旅客前往控制中心进行改签……”
  冰冷的机械音在灰扑扑的金属大厅内回响。
  飞船起飞时带来的强烈冲击时不时会让这座年久失修的建筑物震颤不休。
  “洛希”抬起头环顾四周, 意识到“自己”现在竟然正处在人类的世界里。从周围行色匆匆的人类的打扮来看, 这里正是人类建造的飞行交通枢纽。
  “洛希”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心灵辐射对于虫族来说之所以会那么危险，正是因为它总是可以轻松地勾起虫族内心最深的创伤，并且激发出他们的负面情绪。在幻觉中, 虫族的所有负面情绪会被无限放大，最后导致虫族的精神全面崩溃, 从而永远迷失在这片深渊之中。
  可“洛希”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人类世界的交通枢纽，为什么会成为他的心灵弱点。
  然而就在下一秒，“洛希”无意间抬起了头。
  他看见了公告牌上闪过的飞行通告——边境星前往第一星区大学区的航班即将起飞。
  那一行字映入“洛希”眼帘的瞬间, 一股强烈的痛苦伴随着无比鲜明的“记忆”, 在“洛希”的心灵深处轰然爆炸。
  在这一刻, “洛希”……不, 虫族男人已然被幻觉彻底捕获, 他现在已经是一名叫作“梅迪瑟斯”的虫族男人。
  所有的冷静与理智都在瞬间分崩离析, 伴随着大段大段记忆的涌入，梅迪瑟斯一步一步地朝着站台走去。
  茫茫的人群中，他一眼便分辨出了站台上那道纤弱的身影。
  是啊, 他又怎么可能认不出对方呢？接受酷刑之时, 在那极致的痛苦之中, 他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回想着自己与苏林的一切, 他想得是那么仔细，以至于那个少年的轮廓，气息，无一不已经烙印在梅迪瑟斯的灵魂深处。
  不同的是，在虫族世界的时候，他的身体因为酷刑而不得不遭受巨大的痛苦，可这名虫族的内心却异常平静，甚至，在想到自己即将与苏林共度人生的时候，年轻的虫族心底还会涌起一阵甜蜜。
  而此时的梅迪瑟斯，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少年，胸中却只有满溢的绝望，愤恨，以及凄凉。
  并没有花费太多工夫，梅迪瑟斯直接在站台上抓住了对方。
  “学，学长？”
  苏林转过脸来，他无比诧异地看着那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青年。
  他眼中那无法抑制的惊慌失措，让梅迪瑟斯的心再一次濒临破碎。
  梅迪瑟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粗暴方式拽住了苏林，并且将他强行拖到了站台的角落。
  虫族背后的致命的伤口在自身近乎自虐般的赶路中并未愈合，即便是这么小的动作，那些伤口还是绽裂了。
  梅迪瑟斯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渗了出来，可他甚至都感觉不到伤口带给他的疼痛。
  因为，此时此刻的他，胸口凝聚的痛苦远比伤口的要严重得多。
  “学长，你冷静一点，你听我解释……”
  苏林在梅迪瑟斯手中挣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