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琳感觉有藤蔓从她的脚裸处往上攀爬，它们缠绕上了自己怀中人垂下的手腕，慢慢地，它们在她的身上织出绿叶，可在下一瞬，又全数突兀死去，它们凋零着化为尘埃。而就在爱德琳心情跌宕的时候，毒疮消失的佩吉终于颤动了下眼睫。
  狂喜在爱德琳的心中充斥，她伏下身，无比感激道：“您的恩赐，救赎了我的灵魂。从今往后，我的身心，将全部归属于您。您的荣耀便是我的生命。我将向世人传播您无上的福音。您的福祉庇佑着他们，人们聆听了您的圣音，便会有幸福与安康降临到身边来。”
  一边的国王眼神复杂。他从没想到，自己当初想要帮助的小女孩会是这样一尊伟大的存在。但祂救了自己的国家却是事实。他当初将爱德琳带回来，不仅是因为怜悯她的遭遇，也是想要从她的身上得到那个据说千年前王国留下的东西。
  可他没有想到，自己国家上没有根除的“恶”，与这位千年前的公主碰撞起来，居然会造成那等令人绝望的景象。他见到自己的民众被冰封，他们惊讶与恐慌的神情还没有来得及褪去，就被固定保留了下来。如果他们尽皆死去，他所有的抱负都将化为灰烬，并且，为了赎罪，他将会如飞蛾扑火一般向着王国的敌人攻击而去——他会如自己的祖先，成为那个魔怪又一个的战利品。
  所以他也跪倒下来，低下了自己的头。“感谢您的救赎，多摩利耶将永世记住您的恩情。”他这样说。
  阿斯塔伸过来的手被夏洛蒂躲开，拉了个空，他也不在意，只是注视着前方道：“乖乖！这又是哪一位的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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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阿斯塔全然不知道他所说的, 正是他身边的这位。夏洛蒂身为主体，她之所在，便是三位化身之所在, 无论是谁的力量，她都可以自由使用。
  “够了！”纵使是被掌控住了身体，蛇发女也依旧狠厉：“你到底是谁？！为了这样一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女人，你就要与我为敌吗？”
  “神灵？我可不知道有谁是以‘鲜花’为名著称？”她大声的呵斥下，藏着的是对未知的恐惧与色厉内荏。
  之前夏洛蒂将寒冰退去的时候她没有动手, 救了爱德琳怀里的老妇人时她没有出手, 那位国王与千年前公主跪倒下来的时候她也依然没有出手。她面相凶恶, 身边的蛇类冷血而残虐，可她的内心, 却不是如她的外表一样强硬, 她在很多年前退过一次，如今不过是又做出了相同的选择罢了。
  夏洛蒂微微垂眸, 她轻笑道：“对付你，还真不需要太多的借口。你在这里依照着自己的想法行事, 难道就有什么理由吗？”
  有些人对自己宽容，对他人苛刻, 说的就是蛇发女这种人了。
  她面色几度变幻, 最后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放缓了语调道：“算了，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 但我们其实没有打生打死的必要，你和我都知道, 除非是神灵, 否则, 若我等这种层次的，可不是那么容易分出胜负的。”
  夏洛蒂注视着她的脸，明明没什么表示，但蛇发女不知为何，就是觉着她好似是在看着什么滑稽的东西。她心中怒气蓬勃生起，可面上却不曾流露出一丝的恨意。
  夏洛蒂忽然笑了起来，她用一种轻快的声调道：“抱歉呢。我这个人，只要是敌人，一般都是直接打死的。一时打不死，等我再变强了，也会第一时间赶来将其打死。你，不是那个例外！”
  蛇发女再也不伪装了，她大声道：“够了！谁生谁死可还说不定！”
  二者各自出手，于半空中爆发出强烈的声势。
  阿斯塔抬手往那边张望，他对着夏洛蒂道：“虽然不知道后来出现的那位是谁，但我衷心期望，她能够将那恶毒的女人彻底磨灭。我愿意在神前为她祷告三日，愿她事事如意，日日顺心！”
  他装模作样地祝福了几句。夏洛蒂瞥了他一眼，道：“看样子，你的麻烦说不定在这里就会被解决了……”
  阿斯塔喜悦的情绪瞬间就被冷水浇凉了，他立即笑道：“这与我为您带路并不矛盾。您救了我的性命，我岂是有恩不报之人？”
  “那就带路吧。”夏洛蒂转过身，长长的编织成辫子的黑发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她姿容洒脱、行动迅捷，似乎毫不在意身后的两方大战。
  爱德琳呼唤的是“鲜花之主”，她让自己的□□上台，就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有些时候，不是将所有的底牌都暴露在世人面前，才能彰显出“强大”。
  胸有千秋，不因一日一时之气，过分求取他人的承认，强调自身的存在感。这才是真正的强大。
  阿斯塔连忙跟了上去，在他们的身后，一棵比之前夏洛蒂催生出的大树壮了几百倍的恐怖巨木就这样拔地而起，它枝叶茂密如团云，枝干粗壮若虬龙，它将半边的城市都笼罩了过去，在其之下，有一个现出真身的蛇形怪物，它撕裂着自己身边的一切，但很快，就落入到了数之不清的藤鞭缠绕中去。
  夏洛蒂与阿斯塔行过一位位或逃或立的人，身形消失在了这座迎来破灭、又迎来新生的城市中。
  一个故事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另外的一个故事了。
  夏洛蒂与阿斯塔行了两日半，他们一起来到一座非常险峻的山峰前，这里人烟稀少，树木丛生，鸟语虫鸣，不见丝毫外界红尘气。
  “就是这里吗？”夏洛蒂往前看去，她见到一队拿着长矛的卫兵正在巡逻，他们警惕地望着四周，一派十分专注的模样。
  阿斯塔道：“是的，在那块巨石的后面有一道门，它有三人高，上面还有一些没被时光风化的浮雕，内容看不清，但给人一种很肃穆的感觉。”
  你要怎么进去呢？阿斯塔转过头来看她。
  夏洛蒂微微一笑，就这样直接走了过去。
  她带着阿斯塔走过几人身边，那些戒备的卫兵根本没有察觉到他们的所在。这些人在谈论着一些平常的事，从交接的注意点，到王城方向的、大树的影子，他们虽是在认真的工作，但并不像是自身情绪都被压制的工具。
  阿斯塔知道她肯定是有很多种办法将这些普通人解决掉，但她选择了动静最小、影响也最小的那一种。蛇发女过来也一定能做到，但……凭什么？
  石门是半开的，它的上半部分是被硬生生凿开的。阿斯塔感叹道：“我上次过来的时候，它还有遍布着一种神奇的能量，能将没有解决机关的人阻拦在外，可现在看来，它的能量是一点也没剩了。”
  夏洛蒂与阿斯塔进入到这个古怪的洞内。里面的景象与所有人想象的都不同。它是干净而整洁的，地面与墙壁都是用一种绿色的石板组成，他们没走多久，就来到了一处空旷的大厅中。这里有无数淡绿色的荧光在飞舞，于中间，有一座持着剑的女武神雕像高高立起。
  “就是这里！”阿斯塔高呼道：“我上次就是从这里带走神灯的！”
  “不过，”他犹疑道：“我那一次碰见的怪物到哪里去了？”
  他说的是他遇到的穿着草甲、持着木剑、半兽人般的怪物。它们的数量很多、武力也不差，很容易就能将进入者们围攻而死。更不要说，在这大厅之中还有一个绿色的十分庞大的蝴蝶，它的双翅轻柔翩跹，微微鼓风，就能够将自信闯入者们直接扇死，并且，其鳞粉还能使人中毒、麻痹加昏睡，格外的可怕。
  难道说……他看着那些乱飞的荧光。
  夏洛蒂走到女武神的雕像下，在它的后面，有一处幽碧色的小湖，湖中有节节如莲藕般的植物探出，它们顶上开着白色的花，与穹顶投下的阳光一起，显出如诗如画的美丽。
  夏洛蒂立足在此处，她抬起头，忽然，她就这么开口道：“我已经过来了，尊敬的‘生命之神祇’，请出来见我吧。”
  阿斯塔正面露疑惑，听见夏洛蒂这样说，他双眼瞪大，忍不住往后退出一步。神灵吗？那是我能见的吗？我、我……我真的不用回避一下吗？
  他心中思绪纷杂。但夏洛蒂的面前也终是出现了异样。一道虚幻的光之身影朦朦胧胧地出现在二人前方，其一身流泻如水洗的轻薄纱衣，金色的比最灿烂的朝阳都要来的明亮的长卷发，她看了过来，目光如澄澈的大海，在她头顶的后方，光辉如圆盘一样缓缓轮转着，圣洁到了极致。
  但她的面容却是温柔的、柔婉的、她的眼波也透着一股能令人放松下来的慈爱，她微微启唇，开口道：“你终于来了，开辟出新道路的旅人。”
  夏洛蒂低头，她轻轻一弯腰道：“初次见面，生命的神祇。”
  “生命母神”道：“我们应该不是第一次遇见，上次的时候，我便已经注意到了你，但那个时候，我正处在与敌人的激战中，无法脱身与你相见。”
  夏洛蒂道：“我要感谢您的帮助，如果不是您的神血，我还没办法离开那座陷落的城市。”
  “生命母神”笑了起来，她的面容模糊在一片光晕中，声线比阿斯塔想象的极致更空灵：“那可不是我的功劳。如果不是红月，我也不会流出血，如果不是你自己，你也不会触摸到我的规则。我都以为我会多出一位天赋异禀的神子，可谁知道，到了后面，你却将它用掉了。”
  “遭遇了强敌，不得不竭尽所能，”夏洛蒂稍稍解释了一下：“不管怎样，您对我的帮助很大。”
  “生命母神”微笑着看着她。夏洛蒂这样的态度让她心情很好。祂并不是没有赐予过人类力量，但不知为何，总有人将这种恩赐当做是靠着自己运气得来的奇遇，他们总是会将其真正的主人忽略，并始终防备警戒着祂。每当这个时候，祂总是会有些意兴阑珊。
  而夏洛蒂的那一次，是真正的意外。是她自己争取来的，祂顶多是没有反过去操纵她，并且，她那种恐怖到可怕的理解能力，让身为“生命母神”的祂，每每想起，都有一种不敢相信的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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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能够帮到你, ”“生命母神”道：“我也很欣慰。而且，我现在都有些庆幸那一次我没有放弃与祂的对抗了。若是你被留在了那里，恐怕如今就没有这种奇妙的秘药的道路了。”
  她声音温柔, 阿斯塔只觉着她是全然发自内心说出这段话的，这让他不由生出一股敬意来。身为一位神灵，没有丝毫震慑他人的架子，这般的柔和与慈悲，就让他下意识就放松下来。
  夏洛蒂也微笑着, 她不以自己的成果为傲, 十分自然道：“总是会有人站出来的。我一路行来, 看到过许多闪耀着自己光芒的人，他们的精神与境界, 都让我很是震撼。我相信, 只要他们还在，总是会有希望从绝望之地中绽放开来的。”
  “生命母神”微笑不语, 继续下去，她们恐怕就会陷入相互夸赞的不归路中了。她自己心中清楚, 面前这位年轻的女巫或许说的是对的，但有些事可不是那样简单。救世主之所以是救世主, 就是因为, 他们比其他所有人, 都能够承受一个世界的灾厄。
  其他人都很好，但在最后的时刻, 差一点就是差一点，那一点, 便决定了万千生命的存亡, 也定下了一切后果的偏向。有觉悟不错, 但还需要惊艳世间的无双之才。
  她转而说道：“看来你已经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了。”
  夏洛蒂笑道：“没办法，我其实也是想躲在所有人后面的。但奈何，天上的那位没有要放过任何人的意思。而你们……”
  她微微垂下眸：“除了那次的战斗之外，我没有看到你们有任何的作用呢。”
  一边的阿斯塔有些懵然，刚才不是还谈得好好的吗？为什么突然就变得剑拔弩张起来，一句话就让氛围变得叵测不明，这位救他于蛇窟中的神秘女人，这么自信且胆大的吗？
  “生命母神”叹息着：“看到我的下场，祂们……大概是害怕了吧。”
  下场？这样的话让阿斯塔一惊。而此时，夏洛蒂也窥见了“生命母神”的另一面。她神情依旧柔和，但恍惚之间，她的身形微微波动了一下，而就在那个刹那，那张给人以无限柔美的脸，突然变得黑暗且邪异起来。
  祂依旧是在笑，可那笑却只能将人带到阴森恐怖的地狱中去，祂的嘴角高高翘起，双眼散发出黑暗的火光，半面的脸上被什么东西侵蚀过一般，丝毫看不出原本的形体。不仅是这些，往下看去，祂的一半的身体竟是被全部毁灭，有金色的血液不断渗出，可下一秒，就被某种看不清的东西给一拥而上吞噬。
  “啊！”阿斯塔一声惊叫，就要被这种恐怕的景象给吓到昏厥。可当“生命母神”看过来的时候，他又强行被从那种完全承受不了的境况中给拉了回来。他一瞬惊醒，冷汗津津地看向母神。祂掩唇一笑，颇有些恶作剧后的小惊喜。
  “你还能坚持多久？”夏洛蒂却是有些忧虑。
  “生命母神”笑了起来。她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象。但在场的另外两人可没有忘记自己方才所见。她柔声道：“不用担心我。想要我死亡，得先摧毁掉你们脚下的大地才行！”
  “我啊，”她安抚起来：“可是所有的神祇中，最难杀死的一个呢。”
  夏洛蒂的眼神也不禁和缓起来，她轻声道：“看来我们的情况不是最糟。”
  “生命母神”道：“是的。我从来就没有放弃过希望。”
  她看向夏洛蒂，夏洛蒂也看向她。一边的阿斯塔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而就在他产生这种想法的时候，“生命母神”却将目光转向了他这边。阿斯塔一惊，有了某种预感——是的，轮到他了。
  她启唇道：“其实在与祂交战以前，我就已经打探过情报了。虽然很少，但未必不算有用。”
  “哦？”夏洛蒂随之也看向阿斯塔。
  看我做什么？我与你们的敌人真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啊！否则的话，我又何必在那蛇女的追逐下躲躲藏藏，险些把自己的一条命给送掉呢？阿斯塔这么想。
  “那红月，”“生命母神”道：“祂并不是我们这个世界自然诞生的神祇。”
  夏洛蒂一惊：“祂是外来者？”
  这个消息比什么都让她惊讶，因为，她自身的来历也颇为特殊。
  “不错，”“生命母神”道：“在一千七百五十二年前，月亮其实是纯洁的白色。”
  这并不令夏洛蒂惊奇，在这个普遍将红月视作自然景象的时代，只有她知道，红色，不该是普照大地的色泽。
  “但就在那一年的某一天，世界之外到来了一位入侵者，”神灵道：“祂有着不定的形态、有着诡异的色彩，祂的身形让人看了会着迷，祂的声音听了会让人疯狂。祂妄图通过占据我们世界的月亮，并以此将这片大地化为祂的牧养场，那对生命是最糟糕的亵渎，因为若是如此，所有美好的东西都会从我们身边剥离，被遗留下的，只会有浑噩与绝望。”
  “死亡会成片地收割生灵，”母神叹息道：“我们都不会再是拥有自由与感情的存在，而是树木，被砍伐；是牛羊，被吃肉；是倒在地上的尸骨，任风吹过沙尘，不能有自己的声音。”
  祂描绘的场景仿佛曾经发生过，这让阿斯塔心中细思恐极。
  夏洛蒂思索道：“所以你们不是没有抗争过，争斗一直都在，但奈何你们坚持了一千七百年，最近还是落败下来。”
  “生命母神”道：“我们很早就已经落入了下风，我的坠落，不过是正式宣告了从前我们的凋零罢了。”
  夏洛蒂眼神一凝：“你们想改变自己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