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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童柯 更新:2021-01-14 13:57 字数:6333
沙漠尘土飞扬, 烈日灼灼,热浪中一红裙女子翩然起舞,朝着远处的李崇音微笑。
曼妙身姿在风中摇动, 头上纱巾飞扬, 一阵风吹起, 落入他手中。
再抬头,只见女子身上起了火焰,火势熊熊, 她脚尖点地起舞。
当他快步走向她时,悬在半空的手指却碰不到人,眼看着她一点点化为焦炭。
那焦炭转瞬间化为尘土飞扬离散, 触不到,碰不着,空留来人一场空。
李崇音猛地睁开了眼, 呼吸略微急促,他凝视着书舍上方的房梁,坐起了身。
是梦, 纠缠他数月的噩梦。
额头上不知何时渗出的汗珠沿着眉骨滑落, 他缓缓闭上了眼。
“请将她交于臣。”
“她是朕明媒正娶的妻, 你又是什么身份。”
…………
你又是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
你以什么立场来对朕说这些话,李崇音?
墨砚敲了敲书舍门, 见无人应答, 便捧着书册入内。
见自家公子少有的在坐在床榻边闭目养神, 不温习, 也不看最新情报, 以往公子总是不知疲倦地东奔西跑, 似乎万事都了然于胸的模样, 却在这几日不见了踪影。
自从被主公派来的四个侍从时刻追踪左右后,公子如同被折去了臂膀般,消沉地留在书院,每日在外与寻常无异,上课堂、参与学术研讨、进行甲乙班堂侧,没任何人发现公子的异常。
公子太.安静了,安静地仿佛不是一个被受制的人。
李崇音没理会欲言又止的墨砚,他走向院落,外头的桃树上的花骨朵早已凋谢,他看着满树桃叶,折下一枝,落叶洒下满地。
梦境中的闷痛感如此真实,一直以为自己没有痛觉的李崇音神情有些恍惚。
他轻抚着还在颤抖的眼皮:“我让你送的信,送出去了吗?”
墨砚往左右一看,见那四人并未出现,小声道:“按照公子吩咐,已送达。”
他也是趁着那四人不留意的空挡,跑出去送信联络的。
李崇音点头:“看时间,应当是到了。”
李崇音直接走向松山书院后门,后门是一条石板小弄,与一大户人家的墙垣对门,平日只有调皮孩童会偶尔经过,鲜少有人进出。
李崇音与来往同窗们微笑招呼,同在书院里的书生对鼎鼎大名的李崇音都很是推崇。
不仅因为他容貌似仙气度不凡,更因为此人品貌俱佳。他不分贵贱以礼待人,曾遇一贫苦书生,因家中老母病重而无法入书院,李崇音得知后让自家大夫免除医治银钱看诊,为书生入学,谁想那书生真有读书天赋,一次便过了童试。如果说对贫民草根一视同仁,在上层贵公子中亦是渐渐以他为首,毕竟他的诗词是受到当世大儒闻舍先生的极力赞扬,平日里就是杜相府上的纨绔杜耀祖都对其赞赏有加。
游学三年,众人以为他将与这次乡试失之交臂,没想到一来便是甲等成绩。他三年来亦没有荒废学业,在术业上颇有建树,出了几本游记书册。归来后,对自己不明的地方也会向其他学子虚心讨教。
这样的人,简直像一个没有任何缺陷的完人,谁能不喜爱。
也许是秋闱将近,李崇音难得在书院连续两月温书,见他两月来第一次要出门,众人都是友好打招呼,嘱咐他定要好好游玩,放松一下心情,无人起疑。
到了后门,四个彪形大汉站在门外,他们都是小厮打扮,平日根据需要在暗中与明处交替监视李崇音。
为首武人摆了手:“李公子,你不能出书院。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这样的事,在这两个多月来时有发生,李崇音也的确没让几人为难过,他似乎真的被魏司承给震慑住了。如若他强行出去,是将他们近四年的主仆情谊毁于一旦,亦是将自己多年谋划亲手断绝,还平白多了端王这个敌人。
魏司承给的这个,是最后谈和机会,他相信以李崇音的心性绝无可能做出不理智的事。
事实亦是如此,李崇音安静了两个月,没有任何动静。
李崇音“砰”一声关上身后的门,隔绝了书院与外界。
这一道短促的声音,犹如号角。
他嘴边溢出一丝笑意:“若我偏偏要让你们为难呢。”
还没等对面人反应过来,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他们腰间的剑,一道剑光划破长空,四人皆是一剑封喉,丧命倒地。
此时两辆不起眼的马车驶入小弄,来人白面无须,掀开车帘看到外面的场面,摇了摇头:“啧啧啧,真不愧是咱家的堂弟,出手时一丝情面都不留,与当初真是一个样。”
来人下了马车,李崇音让墨砚将那四具尸体放入后面的马车里。
李嘉鸿眼中暗藏阴霾,语气阴阳怪气:“你要将他们带去城外的乱葬岗?”
“不,另有去处。”
“那辆马车可是咱家用一两银子租来的。”
墨砚在李崇音的示意下给了一锭银子。
李崇音看着今非昔比的李嘉鸿,只一句就震住了对方:“娘娘可好?”
李嘉鸿脸色一变,感觉下方隐隐作痛,被割掉命.根的那一幕久久无法忘怀,而眼前的是罪魁,他却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咱家问你一件事,赵顺是不是也被你收买了?”李嘉鸿本来只是个小太监,虽然被李家人打点过,比其余没背景的小太监要好过不少。但宫中生活依旧让他备受精神与身体的折磨,他有心靠近几位大太监,但庆朝皇宫数得上牌面的大太监,哪个不是小太监们争相讨好的对象,哪里轮得到他。
直到某一日,赵顺忽然看中了他,将他提拔到皇后的凤仪宫,那以后李嘉鸿凭借以前学会的花言巧语与各种小手段,终于与这后宫最高贵的女人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情愫。
但他一直对赵顺看中自己这一点,耿耿于怀。
这宫中好看的小太监也不少,有些比他还娇嫩好看,为什么赵顺偏偏看中了他?
直到最近收到了几封密信,没想到会再遇此生最憎恨的男人。
“赵顺是御前太监,岂是我的身份能收买的。”李崇音不置可否,但也没有彻底否认。
李嘉鸿看他不像说谎,可总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越发忌惮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赵顺这样的大太监不可能被轻易收买,能做到赵顺这样的御前统领,那是连几位皇子的面儿都可以不卖的,哪会看上连实权都没有的李崇音。
李崇音当然不会告诉李嘉鸿,他的亲生父亲是叛逃到詹国的江陵侯,而赵顺是原皇位继承人江陵侯的心腹。
早在身份大白的时候,李崇音就开始寻找与联系生父的原本属下。
没条件的时候都能搅动风云,身世这个极为有利的条件摆在面前,如何能不用。
魏司承从未彻底信任过李崇音,李崇音又何尝不是?
狡兔三窟,何况是他。
底牌,只有无人发觉的时候,才能发挥出用处。
李崇音:“你没浪费我让你进宫的机会。”
“是啊,帮你有机会在百花宴削减了守卫,好不容易偷走李映月,又把她重新送回去。”李嘉鸿抓住李崇音的衣领,怒意蓬勃,“你可知道咱家冒了多大的风险!若是被娘娘发现,咱家的项上人头就没了!!”
李崇音能自由出入皇宫地道,还能在宫殿中劫走李映月,正是有李嘉鸿的帮忙。
要说李嘉鸿最恨的人莫过于给他致命一击的李崇音,但同样的,他也极度惧怕这个冷面冷心的人。
李崇音始终微笑:“你敢说如今的日子比你在府中的差吗,有娘娘在,你在后宫哪个敢给你脸色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亦是另一种畅快,堂兄应该感谢我才是。”
李嘉鸿气得满脸通红,却对这人束手无策。
“我们谈谈条件吧,你还年轻,与其执念于过去何不往前看,比如……”李崇音靠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李嘉鸿脸色不断变化,似陷入了思考。
李嘉鸿知道自己的软肋被李崇音抓住了,但动不了李崇音,难道还不能动别人吗。
他恨最后给他来一刀的李崇音,但更恨的是当初那个给脸不要脸的贱人,若不是她,他会落得今日下场吗?
“要咱家出力,也不是不能商量。”利益给够,立场有什么不能转变,“你给一点诚意吧。”
“你要什么。”
“被你的好妹妹要走的贴身小丫鬟:紫鸢。”
魏司承班师回朝时,举国欢腾,京城内更是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宴会以庆祝他凯旋而归。
可谁成想,才不过回京一个月,居然遭贼人暗害,还可能伤及了根本。
有人遗憾,有人唏嘘。
但这对于大多数皇子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少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怎能不算好事?
这段时间,太子的日子并不好过。他在疑似有重大嫌疑的情况下无法证明自身清白,朝堂上罢黜太子的声音越来越多。
原本那断箭上的新漆被工部营缮所的所丞用法子去处后,露出了原本的漆面,那漆面上的府军记号正是出自太子府。
太子面对这铁证,自是不愿意承认,如果这么容易就能露出旧漆,他又怎会把这么明显的证据留在原地,肃王党则是认为这是太子的疏忽,若不是那女子路过捡走了箭,还真被太子蒙混过去。
太子/党认为这都是肃王的阴谋,就是为了能够上位。
大皇子一派见太子日渐式微,也加入其中,其余皇子纷纷战队。
太子方属臣与肃王方属臣在朝堂上争论不休,在证据面前,太子的狡辩太过无力。弘元帝在重臣的压力下,还是将太子给暂时扣在了太子府中,无事不得外出,一切等齐王苏醒后再议。
就在朝堂气氛日益紧绷,皇上沉迷炼丹数日,已罢朝三日的这天晚上,齐王奇迹般的苏醒了。
一醒来,齐王就直接指正是太子的人意图杀人灭口。
整个刺杀齐王的事件看似告一段落,太子也被变相圈禁了起来,但朝堂上各派明争暗斗却越发激烈,诬陷、栽赃、夺权,就在弘元帝眼皮子底下进行。
直到弘元帝忽然在朝堂上道了一声:“吵够了吗?是看朕活得好好的,一个个恨不得气死朕是不是!”
各方才勉强安静了下来,弘元帝最恨结党营私,他哪里看不出哪些官员投靠了某个皇子,可如今却日渐力不从心。
一手搅动了整个朝堂所有党羽的魏司承却远离这一切,借口养伤,过得怡然自得。
齐王遇刺后,肃王首先被怀疑,其次是太子,但魏司承最终目的不是仅仅为了让皇帝罢黜太子,他要的就是让朝堂混乱,这才能让弘元帝彻底看清大皇子、肃王等人究竟适不适合做这新储君。
被众子搅得失望透顶的弘元帝时不时来延福宫与魏司承下棋,有空时还会让云栖弹上一曲。
这里俨然成了皇帝最常来的去处,偶尔没看到李家五姑娘,还会向身边太监询问一句。
弘元帝想到之前与魏司承的承诺,对云栖道:“外面流言四起,倒是把你拖入了这泥沼里,朕听皇后说一些命妇让她劝朕收回成命,你怎么看?”
云栖心头一跳,还真考虑了一下可能性。
跪下时,看到魏司承执棋的手将棋子扔到棋盘上,发出“咚”一声轻响,才回过神。
她意识到,这是魏司承的提醒。
每次与弘元帝说话,都仿佛从鬼门关里兜了一圈,她可不认为皇帝真心想收回圣旨,弘元帝是个极端自负的人,在他心里哪怕皇子有了疾,那也是龙子,岂是朝臣之女能嫌弃的。
这个问题,不过是又一次考验罢了。
云栖:“臣女既然接了圣旨,那便是端王府的人。”
弘元帝笑开了:“青雀,这可是你自己找的媳妇,可还满意?真真是个妙人,若朕再年轻了个几岁……”
魏司承愣愣地看向弘元帝。
弘元帝哈哈一笑:“傻孩子,这就当真了?”
魏司承亦是关心则乱,跟着笑了起来,但心却有些不安定。
把人娶进门这几个月,每一日都像是煎熬,总怕一个不留神,就出现意外。
门外小太监来报,说是肃王与杜相求见,弘元帝站了起来,对始终跪在地上的云栖道:“朕答应过青雀,若是你能不嫌他患疾,便答应你一个要求,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让人呈上来。”
待弘元帝离开后,魏司承将云栖扶了起来,见她脸色苍白,道:“不怕,父皇不过是说笑。”
云栖忽然抬起了头,神色认真了些:“若皇上说的是真的,殿下待如何?”
曾经她提了和离,他不也轻易地答应了吗?
魏司承沉默良久,摸着她头上的珠钗,她已经很久不曾戴自己送的桃木簪子了。
沉声道:“大婚当日,我亲自告诉你答案。”
临近婚期,魏司承以筹备婚事为由,从皇宫离开。
原本他一个成年王爷住在后宫多有不妥,但由于他身患隐疾的事已然传开,导致其他皇子多是安慰为主,哪里还敢提别的,这不是故意触怒皇帝吗。
分明朝堂上的纷争越演越烈,他却得以置身事外。
这一日午后,一辆无人驾着的马车缓缓停到端王府后门。
当门房上前查看,捂着作呕的嘴,连滚带爬地冲向府内,管家闻言匆匆而来。
当魏司承得知后,掀开了马车帘。
看到那四具早已死透的尸体倒在里面,他沉痛地闭上了眼:“好好安葬。”
魏司承的心不断往下沉,他以为李崇音绝不会如此不理智,但李崇音这次出乎了他的预料。
李崇音还是拒绝了和谈,他本来几乎要畅通无阻的路上有了一条凶猛的拦路虎。
魏司承缓缓握紧了拳,望着那近在咫尺的紫禁城,目中含着坚定与冰冷:“把人全部撤回来,从今日起,密切观察李崇音,如若有异动先行撤走,以自身性命为主。”
失去了左膀右臂,魏司承的各项布置都一团混乱,该撤走的人,该处理的眼线,原本的计划都可能要推翻,有的不能推翻也要防止李崇音从中作梗,简直防不胜防,魏司承决定堵不如疏,他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另外,李崇音如此不顾及两人多年情谊,自断前程,应当会另起炉灶。李崇音很有可能在离开他之后,选定一位皇子东山再起,那他的麻烦就无穷大了。
他自然想过一劳永逸,但李崇音本身内功深厚,他检查过那四个内侍的死法,与法慧和尚一样,都是一刀毙命,想要简单靠暗杀很难实现。另外,此人极善制毒,他手下就有药人蒟蒻,还有南越巫蛊师梧桐……等一系列能人。
最担心的是,他会去迷惑云栖。
他看得出来,云栖对李崇音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样一个人在女子身边,还可能是没血缘的哥哥,想要不动心太难了。
等他再去见云栖已是几日后,此时距离大婚还有三日,云栖正在屋中看端王府送来的喜服,这套喜服华丽非凡,一针一线都是用的极为考究的绣法,不是几个月能绣好的。
“这套喜服绣工如此精美,没一两年功夫可绣不出来吧?”
“端王殿下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
“但两三年前,姑娘可比现在还小,如今这套喜服姑娘穿着是正好,难不成殿下还未卜先知?”
“说不得殿下是每年根据姑娘的身量改一改大小呢?”
华年、佩雯等几个婢女取笑着云栖,云栖用扇子拍了拍这几人:“都胡乱笑些什么,再笑本姑娘出嫁时可不带你们几个了!”
几人嬉笑中,云栖露出一丝愁容,这段时间始终没看到紫鸢,她心中有些不安,随即问道:“紫鸢还在养病吗?”
佩雯担忧道:“她染了风寒,总是不见好,怕给姑娘过了病气,说是晚些来向姑娘请罪呢。”
云栖还是很担忧,毕竟这几年两人也是形影不离,云栖没什么小姐脾气,紫鸢又是个极为认死理的性子,自从几年前救下她之后,便一直死心塌地地维护着自己。
云栖想了想还是不顾几人劝阻,决定去紫鸢的屋子里看看。
当云栖来到紫鸢的屋子时,感到房内光线昏暗,空气也有些闷,便直接开了窗,光线泻入屋内。
却惊醒了床上熟睡的人,她像是受到了惊吓,猛地看向来人。
云栖看着紫鸢有瞬间锋利的眼神,总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过去坐在床榻,安慰道:“好些了吗?怎么一下子病这么重。”
紫鸢咳嗽了几下,道:“劳姑娘费心,紫鸢没事。你要大婚了,哪能让您过了病气,还是快些出去吧!”
“知道知道,别赶我。就与你说几句话而已,你这身子骨平日挺硬朗的,怎么就这么长时间不见好?”
“紫鸢也是不清楚,大约是病去如抽丝,怕是赶不上姑娘大婚了…”
有光线入内,视线清晰了许多。
云栖发现紫鸢脖子上有汗,可能是被子里捂出来的,脸上却一点汗都没有。
云栖总算发现这古怪的地方在哪里了,就像之前李嘉玉易容时,喝酒上了脸,但因为有易容,就看不出他的脸色。易容再精美都不可能将脸色一同展现,百密一疏,特别是碰到云栖这样善于观察的人。
云栖嘴唇微抖,她看向“紫鸢”,笑着说道:“我还记得在江南的时候,你最是喜欢吃莲蓬,还非要庄园外的那条河上的,说是最新鲜。庄子上又送了些新鲜的过来,我让人送到襛盛庭了,莲子清凉降暑最适合你现在这热病了。”
“紫鸢”愣了一下,随即哑着声音道:“小姐还记得这么清楚,紫鸢谢过小姐。”
“好好休息,可要快些好起来,我可不能没有机灵的小紫鸢。”
云栖知道,紫鸢从不吃莲子,吃到就会犯呕,平日根本不会碰。
“紫鸢”虚弱地点头应是,再次躺下。
云栖说笑着又嘱咐了几句,离开后笑脸瞬间放了下来。
她不是紫鸢,紫鸢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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