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8)
作者:
骑鲸南去 更新:2024-05-15 13:00 字数:4254
它大概只恨没了方便的关节,连回头挠南舟一顿都做不到。
把它暴风骤雨地收拾老实了,南舟好奇地端详了一阵,就倒提着它走向了其他两个正在挨揍的怪物。
锤子男鲁队正被一双腿跪压住咽喉位置,另一只脚疯狂踢打着他的后脑勺,把他的一张脸活活踢成了血葫芦。
壁虎男袁哥的眼睛更是被掐成了青蛙状,身上所剩不多的血液都集中在了双眼,被掐得近乎溢血。
郑星河一个人就成功包围了对方的大半个团队。
唯一没有被郑星河一个人围攻的,只剩下了面对突变情况,只能恶狠狠爬伏在地,又想后退,又不敢退,只能保持着进攻姿态、发出无意义怒吼的半身女。
直到一双裹成了萝卜状的腿,站在了上半身的后面。
它有些悲伤地在残破的上半身后单膝跪下。
半身女察觉到身后有东西,用半只残破的眼珠满怀恶意地看向了身后之物。
然后,她突然愣住了。
尽管没有看过双腿和自己分离时的样子,半身女还是认出来,这双腿曾经是属于谁的。
江舫走到和腿平行的地方,同样单膝跪下,对着她破烂的耳朵低低耳语了几句。
半身女蓦然回首,破损的脸对准了离她最近的锤子男鲁队。
她徒劳地张动着碎裂的腭骨,发出无声的质问:
你们,吃了我?!
你们不是说,要给我治腿的吗?
在我死前,你们给我吃的鹿肉,究竟是什么?
她问不出声来。
她的舌头也被割掉了。
不知道是为了偷偷多吃一口肉,还是为了让她没有能力向同样活在雪山的郑星河问询当年的真相。
被戳中了丑事的锤子男被双腿压制得动弹不得,啊啊怪叫两声,似乎是试图解释什么。
但半身女已经从他略带躲闪的目光中读到了某种意味。
她挪动着残缺的肢体,猛然扑上!
转眼间,她已经宛如一只疯狂的母兽,和锤子男撕咬在了一起。
血肉横飞声,惨叫声,牙齿彼此咀嚼、攻击的声音,不绝于耳。
雪坡之上,一片雪被染成红黑色,并逐渐向外扩散。
那边,郑星河的头颅一口咬住了熊男李哥的咽喉,发力咬下
咔嚓。
那个恩将仇报的、熊一样高壮的男人,最终在一声悲鸣后,殒命雪野。
乱战过后,满原横尸。
唯一还活着的,只有壁虎男袁哥。
在他只剩下一线气息时,模糊间看到一个人影走到他身前,拍了拍死扼住他颈部的双手。
下一刻,汹涌的氧气涌入他的肺中。
南舟用那只被他打怕了的手拍了拍壁虎男的脸,又把手举到他面前,轻声询问:这是什么?
壁虎男恐惧得无以复加,卑微趴在地上,狗一样剧烈喘息着。
南舟:一。
壁虎男:
他不敢再耽搁,急急道:其他登山的留下来的!
南舟:其他登山的人,来过几拨?
不不清楚壁虎男说,二十几,三十几吧
南舟看了一眼这显然不属于正常人类的手:你们对他们做了什么?
壁虎男断断续续道:只是不让上山还有,李哥,没有腿,就用他们的腿来做腿
南舟:为什么不让上山?
谈到上山,壁虎男的眼神却是迷离了起来:山上有有
南舟:我知道,你们说过,有月神。
南舟:月神又是什么?
壁虎男张口结舌。
他的目光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恐惧,双腿隐隐打着摆子:吃人的,月神
没有月神。
南舟清冷的声音被寒风切割得有些破碎,但依然清晰可闻。
从来没有月神。
这座山里,根本没有月神的传说。
吃人的从来只有你们。月神不过是你们杜撰出来的怪物。
你们无法面对的、想要阻挠别人爬上山探寻的,从来不是月神,是别人发现真相的脚步。
你们恐惧的,从来是自己做过的事情。
正因为此,他们的行为才百般矛盾。
他们守在让他们犯下大错的登山边际线上,一边用月神食祭的传说吓唬想要登山的人,一边一路追击、屠杀、食用试图登山的人。
他们既信奉月神,又不肯为月神送去祭品。
他们既恐惧郑星河所在的扎营地,又不敢轻易靠近。
因此,系统按照他们的心境,替他们拉起了一道登山竞速的幌子。
他们想方设法,紧盯不放,逼着登山者们迂回曲折地挑选着更容易躲避藏身的上山道路,好让他们避开建在平顺处的郑星河的营地。
即使对方赢了,也只是赢在纯粹的体力上。
透支体力的人,是无暇去挖掘真相的。
最可笑的是,时日久了,他们自己也就相信了自己编织的谎言。
他们真实恐惧着的,是离月亮很近的、与他们有关的、那丑陋又肮脏的真实。
南舟之所以想通,是因为在来的路上,郑星河望着天际,感慨了一句。
月亮永远都这么大。
就像我被吃掉的那天一样大。
即使在金日蒸腾之时,月亮也还留了一个淡淡的月影,悬在天际。
像一只窥到真相的眼睛,直直地、无慈悲地望着人世间。
壁虎男睁大了眼睛。
他尖利且慌乱地否定:不是!不是!
吃人的是月神!山上真的有!真的你相信我们
南舟问到了自己想问的,便再不多话,静静起身,给郑星河的双臂让开了道路。
江舫更是温温和和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壁虎男见势不对,尖声哭求:你们不能杀我!我该说的都说了!我帮了你们!我走,马上走!!
郑星河和他们是同类的怪物!
他真的会杀了他的!
南舟回过头来。
带着细碎雪粒的锐风,将他微微卷曲的黑色中长发向前吹起。
南舟漂亮的眼珠转了转,思考该如何回应壁虎男凄声的哀求。
末了,他郑重说:谢谢?
壁虎男:
尽到了礼貌后,南舟拍了拍一旁郑星河蓄势待发、已经绷起肌肉的双手。
郑星河的手臂离弦之箭似的,蓦然扑上前去
陆比方搀着梁漱站起身来。
刚才还是绝地,转眼间竟然已经逢生。
陆比方一时还有些迷茫:姐,我们是得救了吗?
梁漱抹了抹嘴角的雪沫,盯准了南舟,若有所思地笑说:是啊,竟然被要保护的人救了。我们还不很称职。
郑星河的一地器官,又蹦蹦跳跳地聚拢在一起,形成了基本组织。
南舟拉过来他,认真介绍:郑星河,农大的学生。
一下见到了这么多人,他几乎有些羞涩地张开了染着黑红色血迹的嘴巴,小声道:你们好。
贺银川:
贺银川:啊,咳,好,你好。
在其他人无语凝噎时,南舟面色平常地和郑星河对起话来:你有什么打算?
郑星河:我回去吧。
南舟转头问江舫:我们距离副本任务结束,还有多长时间?
江舫看了看表:两个小时。
南舟:嗯。
南舟又转向了了郑星河:我们一起上山吧。
郑星河呆住了。
他张开僵硬发青的嘴巴,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节:啊?
南舟:嗯。一起上山吧。
半身女彭姐并没有和他们一起走。
她安安静静地被那双腿驮着,消失在了茫茫风雪中。
其他惊魂未定的人交换了一下视线,同意了南舟的提议。
于是,南舟牵着一具僵尸,缓缓步上日高之地。
他指尖牵绊的丝丝光线,在阳光的耀照下,变成了夺目的金线。
南舟和江舫带着郑星河走在最前面。
青铜则带着李银航跟在后面。
贺银川缓过劲儿来,开始逗周澳说话:哎。
周澳回头看他。
贺银川:平时贺队贺队的,突然叫一声银川,还怪好听的。
周澳:
贺银川:再叫一声。
周澳扭回头去,淡然回嘴道:幼稚。
贺银川:
周澳难得噎住了贺银川。
但他同样清楚,贺银川扯开话题,是为了避免去谈论某件事。
南舟刚才展现出的几近非人的战力,和他起先虚弱的表现,堪称判若两人。
这反倒坐实了林之淞之前那看似荒谬的直觉判断。
他确实挺可疑的。
但南舟偏偏救了他们的命。
因此,刚刚获救的他们,失去了质疑的立场。
而一直不断激烈表达自己疑惑的林之淞,则在这时保持了绝对的缄默。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南舟侧着头,和郑星河说话:最终,你们谁都没能走出雪山。
郑星河:嗯。
他看得出来。
即使吃了他们的血肉,他们谁也没有等来救援。
与此同时,梁漱也在队伍后面,轻声跟其他人解释:很可能是因为朊病毒。
同类相食,就会传染这样的病毒。
最终的表现形式,是功能性脑紊乱,脑组织会变成带有空洞的海绵状。
他们每个人都吃了人肉。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变成了一样的怪物。
至于那双腿,由于和上半身分离,所以形态和性格和其他怪物都有些不同,始终是被食用时筋肉全无的状态。
南舟继续问郑星河:他们不想让登山者上去,有机会发现你。但总是有其他登山者的,是吗?
有。郑星河果然点头,但他们看到我,要么会攻击我,要么会逃离。
他说:只要不伤到我,我也不会追。反正也追不很远。
南舟举起那蛙状的手蹼,对郑星河晃了晃。
郑星河点点头:是。有的是人,有的不大像人。
南舟又问:这个副本,在你的认知里,大概过了多久了?
这个问题对郑星河来说不难。
月亮升起来一次,我就画一道杠。他喃喃道,怎么都有一千两百多次了吧。
三年。
南舟和江舫交换了一下视线。
这个副本,是可持续使用的。
但据他们所知,迄今为止,《万有引力》的万余名玩家,根本没有玩过两个相同副本的。
这条被副本怪物据为己有的玩家手臂,为他们打开了一扇新思路的大门。
门后,仿佛是一个愈加光怪陆离、生长在人类想象力之外的世界。
问题到这里,郑星河不再开口。
他保持着沉默,一路向上攀登。
他们都以为山顶距离他们还有很远。
不过,他们的预估出了错误。
有了指南针,加上一个半小时的攀登,他们很快就来到了恍如世界尽头的雪山之巅。
万丈金华间,几人在蜿蜒的峰顶站定。
一时无言。
贺银川感叹了一声:山顶居然这么近?
一直默然无语的林之淞突然开口道:或许带了真正的副本角色,我们才能到达真正的山顶吧。
即使在日升之时,天上仍有宛如巨目一般的圆月残影,不肯消亡。
南舟仰头,望向那薄如纸张的月影。
江舫轻轻攥住了他的手,笑问:你觉得月亮里有什么呢。
南舟由他拉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喜欢月亮。
江舫轻声说:小的时候,我母亲告诉我,月亮里有一种叫做嫦娥的生物。
我问她,嫦娥为什么要一个人在上面,她不会寂寞吗?
江舫至今还能回想起他那始终奉爱情为人生至上的母亲的轻声喟叹:谁知道她会不会后悔呢?
所谓圆月,既代表着窥视秘密的、让人恐惧的独眼,也代表着始终难解的遗憾和懊悔。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所谓的圆月恐惧,所谓人生中不想面对的事情,不外恐惧与懊悔这两种情绪罢了。
面对着滔滔云海,漫漫金光,郑星河看怔了神。
我操。他吸了一口新鲜的雪风,轻声说,真美啊。
落在他头上的雪化作了水,在他脸上蜿蜒而下。
似是晶莹的泪珠。
他的身形晃了晃,突然,整个人化作了一座人形的冰雪,摇晃着坍塌了下去,和这莽莽雪山融作了一体。
南舟想去抓他的手,却抓了个空。
那些将他吞食的人,带着无穷的恐惧和懊悔,畏缩在山的一角,慢慢煎熬,慢慢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