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那个人,曾经以为并不重要
作者:miss_苏      更新:2021-01-13 10:32      字数:4635
  庭审结果出来的时候,时年并不知道,她正在杜松林的诊室中。治疗时间屏蔽来自外界的任何干扰。
  杜松林看得出,时年很是有些紧张。他能明白,她做出这个决定,也许中间要经历过自身的许多挣扎。
  他便开了舒缓的音乐,帮她放松。
  “今天是你的第一次治疗,你对这里的环境,包括我本人还都需要一个熟悉的过程,才能让你完全信任。所以这次咱们不急,也不要给自己设定太过具体的目标,不要想今天必须要想起什么来。”
  “咱们就是这么轻松地坐着,听听音乐、说说话。让你的记忆闸门自行一点一点打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一切都顺其自然,好么?”
  时年明白,这是杜松林帮她设定的一个缓冲的阶段,不让她猛然就一下面对记忆里那些不想回想起来的人和事。
  “好,谢谢杜伯伯。”她感念地微笑,果然轻松下来了许多。
  杜松林道:“从上次你做的测试结果显示,实则你已经自行想起来了许多。能不能跟我聊聊,最近又有什么新想起来的么?”
  时年陷入回忆,眉尖却忍不住微微蹙起。
  “想起了一个人。”
  杜松林很感兴趣:“是谁?”
  时年却皱眉:“一个网友,在网上一起聊天的。认识了多年,可是后来竟然也给忘记了。直到最近跟我师兄聊起当年的往事,才忽然想起原来还曾有过这么一个人。”
  “哦?”杜松林的眼底微光一闪,只是他未形于色:“他是什么身份?”
  “我不知道。”时年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只是网友,只是在推理爱好者的bbs上发帖回帖,大家都有不成文的默契,不追问旁人的真实身份,也不将自己的真实资料透露给外人知道。”
  “这样做的原因是这样的:因为那个bbs上都是推理爱好者,其中甚至不乏有高手,所以如果泄露自己真实资料太多的话,极有可能几条线索就足够对方推导出你的真实身份,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杜松林点头:“我明白了。”
  杜松林在笔记上格外打了个记号,接着道:“你跟这个人认识了多久,都如何交往的呢?”
  时年想了想:“五年前那场案子发生的时候,我21岁,大三。而我认识那个人,是从高考完毕,我终于解放了,爸妈允许我上网了的时候开始的。那个人是我在那个bbs遇到的第一个人,也几乎是我在网络世界里的第一个网友。”
  听到这几个时间戳,杜松林不由得将每一个日期都画了个圈儿,继而又问:“你们都聊什么。”
  “关于推理的任何事。推理小说、侦破电影、烧脑的悬疑电视剧;当然也包括柯南、金田一的这种经典的探案漫画。我们一起讨论情节,寻找bug,甚至会写外传、续集什么的。”
  “当然也会关注时事,针对世界范围内发生的犯罪案件进行讨论;还会翻出世界各国的悬案、疑案来尝试分析。”
  杜松林点头:“你是警察的女儿,你有这方面的天分,也有这方面的资源,所以你在这个bbs会找到越来越多的兴趣点。”
  “没错。”时年笑起来:“那时候我的同学们都热衷于聊q、或者打网游什么的,只有我整天泡在那个页面简单、连色彩都寡淡至极的bbs上。时常为了一个讨论而放弃跟她们一起去看电影、甚至是跟男生们联谊的机会。别人说我的大学生活好枯燥,可是我自己却乐在其中。”
  杜松林便也点头:“大学阶段在中国孩子的生命历程中,是正式长大、走入社会的开始,所以这个人在你生命中承担了一个十分重要的角色。”
  时年并未否认:“可以这么说。”
  她说完便忍不住怅惘:“所以我自己就也想不明白,既然是这样重要的一个人,我怎么会就竟然将他也给忘了。况且遇见他是在五年前那场噩梦之前,他是与那场噩梦无关的,我原本丢失了记忆也都只是与那件案子有关的罢了,没想到竟然连那之前好几年认识的人也一并给丢了。”
  杜松林敏锐捕捉到了一个字眼:“他?你用‘他’来称呼这个人,怎么,你已经知道了他是男子?”
  时年自己也没留意到,被杜松林问及,也迷惘地摇了摇头:“不,我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我只是下意识地用了‘他’,可能潜意识断定他是个男性。”
  “也许是因为他太优秀,思维和逻辑都太缜密。而我那个时候接触到的女孩子,往往是形象思维更好一点,逻辑什么的相对较弱,相反男生在逻辑方面会更出色,所以我就直觉认定了他是男性吧。”
  杜松林便又打了个记号:“时年,通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以及你霍阿姨和安澄的话,我知道你也是个很有推理天分的孩子。那依你来看,你能不能大致侧写出这个人其他的特征?”
  时年闭上眼睛,让自己回到当年的记忆里去。
  高考那年她18岁,刚刚成年。从那时遇见那个人,到大三那年发生了惨剧,她竟然不知不觉中已经认识了那个人三年那么久。
  三年里他们都按着bbs的规矩,从来就没问过对方的真实身份,也都恪守着自己的身份的秘密。那时候网络上流行一句话“你不知道你的对面是条狗”,还有“见光死”,他的逻辑和推理太为强大,让她很担心对面的这个人实则上是个老头子,所以她宁肯不问。
  只是网客如流水,可是她却能三年间都一直在那个bbs,而那个人也同样一直在,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自然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近。于是不知道从何时起,当她上线,总会第一时间搜索他在不在,以及他都发布或者回复了什么帖子。总要确认他也在,总要将他发布和回复的帖子都翻完了,她才能安心,才能继续去关注坛子上其他的人和内容去。
  而他对她也开始关注。仿佛设置了关于她的上线提醒,于是每当她上线,她的系统信息都会挑出他的“欢迎”来。
  虽然明知道这些都只是借助bbs的系统功能实现的,并不带有太多的个人色彩,甚至任何人都可以做到……可是她的心下还是悄然浮起了欢喜。
  除了这些系统的功能之外,他在回复她帖子的时候,也会开始刻意去模仿她的一些小习惯,比如她经常用的手打的那种表情符号,或者是她在措辞中的语法习惯等。
  其实她的那些习惯都是很有些女孩子气的,所以他用起来就总是能产生一种反差效果的幽默,所以她见了,便总是会忍不住微笑。
  也许这就是他在故意逗她笑吧,她悄悄地这样想。
  那个年代,那个年纪,刚刚走进网络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女生们总会与网恋有着若远若近的关系。她自己虽然不喜欢网恋,可是却也不知该如何界定与那个人的这种微妙的感觉。
  只是每当心下涌起异样的甜蜜,她就会严正警告自己,说不定对方也是个女生,或者是个猥琐的老头子,又或者是有妇之夫了呢,于是便硬生生地掐灭了所有的感觉。
  时过经年,可是此时回想起来,却竟然还能这样清晰想起当年这种微妙又矛盾的心情,这叫她自己也略感意外。
  往事如烟,如今也只能从记忆里才能搜寻,她便也忍不住怅惘地轻叹了一声。
  当年是年纪还小,阅历还有限,所以对那个人的许多特征并不清晰,可是今日回想起来,却已经能大致侧写出那个人的轮廓。
  她抬起眼来:“他是男性,我现在已经可以肯定。”
  因为他的思维方式,因为他的措辞习惯,尤其是他会故意在说到有趣的部分时候模仿她那些女孩子气的表情和用词,都无一不显示出他是男性。
  “他有可能不生活在中国大陆。”
  虽然都是汉语,虽然这个地球上使用汉语的人数最多,可是身处不同国家和地区的人们对于汉语的使用习惯却是千差万别,彼此之间的区分甚至是泾渭分明的。比如台湾地区的许多汉语用法甚至还带有半文半白的那种绉绉文意,有时候听起来就像20世纪30年代那种半文半白的小说;香港地区则受到英语的影响比较大,外来音译词汇相对较多。
  她垂下头去:“现在细细辨别起来,他有可能是海外华人。”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人有些意思的表达,他一时之间会找不到确切的汉语语式,而是用了英文,而且是很俚语的那种英文。
  彼时还在中国,英语对她来说只是一门考试必然要考的学科,哪里还分得清是哪里的英文,更不知道俚语的区分。可是现在她在m国已经生活多年,于是回想起那个人曾经的措辞,便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这些特征在今天看来,已经足以推定他是生活在海外的。
  “那个人应该也在m国,甚至就在本州。而且那俚语的方式……就在本城半径不远处!”
  得出这样的结论,将时年自己也给吓了一大跳。
  当年若说到m国来,还算是个爸临终时的临时决定,可是此时这么看起来,反倒有了一种离奇的近乎宿命一样的感觉。
  她只觉头皮都炸了起来,忍不住去想,此时身边认识的、或者只是每天在街上擦肩而过的人里,是否就有那个人?
  曾经以为那么天遥地远的两个人,现在却有可能近在咫尺吗?
  杜松林静静观察时年情绪的变化,缓缓说:“这个人,你当初只以为是一个网友、一个生命里的过客。可是你直到现在这个时候,才突然发觉他在你生命中超乎寻常的重要,是不是?”
  那种情感依恋,那种心有灵犀的感觉,已经十分接近爱情了。
  时年想了想:“我想可以这样说。在我那个年纪,在同年龄的女生里,推理是个太过生僻的玩意儿,我找不到知音。而那个人曾经在那三年里,几乎是在扮演着我灵魂伴侣的角色。”
  那三年的大学生活是在异地,爸不在身边,所以她无法再如从前那样与爸来谈论推理。而那个人的出现,恰好填补了爸不在身边的空缺,潜移默化之中竟然在三年的时间里,在她的心上一点一点变得跟爸一样重要起来。
  杜松林便轻轻叹息了一声:“既然是这样重要的人,怎么会竟然忘记了呢?”
  时年自己更是迷惘:“是啊,我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忘的应该只是绑架之后的事,而这个人是相识在绑架之前三年啊。而那三年的记忆,除了这个人之外,其他的她分明还都记得啊,为什么会只自动选择失去了有关这个人的记忆?
  杜松林心下已经有了答案。
  他缓缓道:“都说‘用催眠来抹去记忆’,这事实上是错误的描述。只要是发生过的事,只要留下过记忆,就不会被抹去;而催眠不过是引导你绕一个弯儿,避开你不想触及的记忆罢了。其实那些记忆一直还都在你潜意识里好好地保存着。”
  “你忘记的是绑架案里的部分记忆,这里面由ptsd引发的部分,随着你的ptsd的痊愈,已经在自行恢复之中;而剩下的部分就是你提到的,被人催眠封存起来的记忆。那么在这个过程里,因为潜意识的被唤起,所以你也可能会自动自发地选择将一些记忆随同那些被催眠的一起封闭起来。”
  “而这个在事发之前已经认识了三年的人,却会随着后来的绑架案而一起忘记了……时年,这个现象只有一个缘由可以解释:那就是你的直觉已经告诉了你,那个人其实与后来的事有关,你出于无法承受、出于自责,所以才会将那个人与后来绑架案的记忆一起‘打包’忘记了。”
  时年惊愣盯住杜松林,头顶宛若一串闷雷滚过,“您说什么?”
  杜松林不意外,“通过你之前的描述,我知道那个人曾经给了你三年的陪伴,给你留下了三年的美好记忆。所以在你心里,这个人的意义可能比你当年意识到的还要重要。”
  “这样的人,你当然不能接受他可能与后来的绑架案有关,所以尽管那时候的你心下曾经浮起过这样的怀疑,可是你却第一时间否定了自己。这样不断反复的怀疑,自我否定再自我怀疑,再自我否定的循环之下,你累了,思维也混乱了,所以你潜意识里宁愿从来就没有遇见过这个人,于是你选择了忘记他。”
  “怎么会这样?”时年死死攥住指尖,可是以现在的心智却也明白杜松林说得对。
  心下迷惘又窒闷地疼,眼中已经含满了泪,可是她不想让它们流出来。
  杜松林完全能明白时年此时的心情,于是暂停下来,问时年是否还想继续下去。
  如果她现在还是承受不了,那他会尊重他的意见,随时可以停下来。
  时年盯着地面,古铜色的地板上落下了好大一片阳光,明晃晃的,那么温暖那么光明,照亮了地板上天然的纹理,叫人心下熨帖。
  “不,没关系的,我能坚持。杜伯伯,请您继续。”
  杜松林便点头,倒了杯水递给她:“想要回忆起你为什么选择忘了他,就得从你跟他的交往细节入手。时年你想想,你跟他交往的过程里,有哪些细节是可能与后来的绑架案有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