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346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4-05-15 11:06 字数:2561
“杖翁明事理,小生佩服。”
“你俩一唱一和的,好似野爹和假子。”
“信不信我一拳打死你?”
吕琦、耶律全忠听得有趣,忍不住发笑。
“别吵了,圣人在金光楼。”突然有人说道。
吕琦、耶律全忠忍不住抬起头,向金光门城楼望去,果然见到了一个身穿龙袍之人。
“吾皇万岁万万岁!”驿道旁的百姓们纷纷拜倒在地。
“吾皇万岁万万岁!”禁军将士亦“哗啦啦”跪倒一片。
“吾皇万岁……”欢呼声一直延伸到了驿道的尽头。
耶律全忠忍不住看了眼吕琦。
吕琦感受到了目光,苦笑了下,道:“这天下,铁桶一般。”
耶律全忠听懂了话外音:圣人无论怎么折腾,都没人能制约。
他忍不住悄悄抬头,看向金光楼。
太子巡视河北、辽东二道,顺手打击了室韦以及——契丹,大胜而归。这种级别的战争,按理来说圣人可以不露面,但他就是露面了。
应该不是没有原因的。
圣人这是在向满朝文武、中外官员宣示他的权威啊。而他,似乎也达到目的了。
第092章 新人旧人
致仕之后的陈诚并没有离开长安。
正旦大朝会在即,这一天,所有在京九品以上职事官、勋贵散官、外藩使者都要参加。
他会过完正月再走。
闲来无事,他也在写书,这是圣人鼓励的。
君臣离别之际,并没有多难看。
圣人赐了很多财物,还荫封了他几个儿子,虽然他并不主张儿子们出仕做官。
书主要是有关过去四十年峥嵘岁月的。
人老了嘛,就喜欢回忆。
与圣人初次相见的场景,并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感到模糊。
“既是幕府佐官,为何还留在此处?”
“下官恩主曹大帅已薨,家又远在楚州盐城,囊中羞涩,无颜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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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诚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当年的圣人,意气风发,野心勃勃,一门心思吞并友军,扩充实力。
他成功了。
因征讨李国昌父子立功,获得了第一块地盘,随后东征西讨,渐致壮大。
圣人为什么能成功?大概是心中有热忱吧。
这股热忱,即便过了四十年,依然没有消退。
四十年啊,对很多人来说就是一辈子了。
四十年间,圣人变了很多。
从一个爱兵如子、维护百姓的道德模范,变成了杀伐果断、面善心黑的开国雄主。
最初的理想,绝大部分已为时光侵蚀,遗落在了人生某个阶段的路上。
唯有那股热忱,圣人始终没有舍得丢弃,一直紧紧护在怀里,视若珍宝。
何苦呢?陈诚叹了口气。
或许这就是他不如圣人的地方。人,大概是需要信念的,不然就彻底堕入深渊,再无任何底线。
“热忱。”陈诚手握毛笔,写下两个大字。
成大事者,固要有绝世之才,却还需坚韧之志。
“终究是我俗了……”陈诚搁下笔,看着窗外淡淡的金色阳光,久久不语。
他忽然想起了宋乐。
如果他还在,会是什么态度呢?
圣人在关中击黄巢时,宋乐在绥州接收移民,开河修渠,将无定河两岸变成了金黄色的麦田。又外连银、麟诸州,确保后方安稳。
圣人置马政,宋乐多有看顾,屡屡过问。
圣人农牧并举,宋乐大力推行,四处巡查。
圣人开武学,办杂学,宋乐鼎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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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乐当时在想什么?
陈诚有些遗憾。他与宋乐之间,虽然没有太多的意气之争,却也不是特别亲近,一人善谋全局,一人多有急才,两人并不是一个路子的。
交不深,言亦不深,可惜,可惜了。
不过,陈诚隐隐觉得,宋乐内心深处的渴望,自身所秉持的理念,应该和他是一致的。他们追求的都是辅佐贤明君主,扫平乱世,还天下一个长治久安。
你想当萧何,我欲为张良,又有什么不同?
至于其他人,陈诚还没放在眼里。
赵光逢顶多算半个能让他入眼的,萧蘧、卢嗣业之辈,就只懂得逢迎了。
办事是一把好手,但没有自己的想法,不能给君上提供有用的建议。这类人,不过是奉旨办事的“匠人”罢了,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不过,圣人眼下需要的就是这类人吧?
他不需要有想法、有理念的人,因为他已经定下了大方向,他现在需要的是能够执行他意志的官员甚至是继承人。
步入人生暮年的天子,就是这么自信,又这么刚愎自用。偏偏他在盛年时还积攒下了巨大的威望,他总是对的,没人敢质疑,若有,那就请他离开。
陈诚吁了一口气,其实,他对圣人让他致仕没有什么怨恨。
相反,他对如今的地位非常感激,只不过本能地想要维护邵家江山罢了。
或许,圣人并没有错吧。
从四十年前开始,他就总是对的,一路对下去,打败了所有对手。
或许,古来贤君的道路并不止一条吧。
汉代还有黄老学说,休养生息之下,国力臻至鼎盛,终于让武帝有了挥霍的本钱。
他只是有些担心。
时移世易,风气不比汉时了。
这时候不拔高德教的地位,用礼来压制丧乱的人心,可行么?
没人能给出答案。
圣人想用他的寿命,来镇压天下。
甚至就连继承人,都选的武夫,父子两代接力,镇压天下,确保他的构想不被社会动乱所打断。
这样的豪情壮志,陈诚是佩服的。
这不比打天下容易,甚至更难。圣人豪赌的魄力,也让人震惊。
他就是有些担心。
他担心的并不是自己。
他担心金色的麦田变成荒芜。
他担心繁华的城市变成废墟。
他担心老弱妇孺变成兽兵嘴里的食物。
他担心呕心沥血治理的江山碎成一地。
他担心圣人的不世功业毁于一旦。
“雾里看花……”他又提起笔,写下了四个字。
没人能看清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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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雍府上,高朋满座,欢声笑语不断。
国朝政事堂有七位宰相,其中两位是中书侍郎,两位门下侍郎,一位秘书监,剩下两位一般是六部中的某两位尚书。
王雍之前任少府监,这是要比六部尚书还低半格的职位,结果直升门下侍郎,可谓突飞猛进。更重要的是,这是简在帝心啊,他在政事堂中的分量,已经不能以门下侍郎来看待了,纵是赵光逢、萧蘧二人,估计也得客客气气的。
农学出身的官员顿时一扫晦气,纷纷上门拜谒,以至于王府门前的道路都堵得水泄不通。
耶律滑哥也来了,敬陪末座,畏畏缩缩,见谁都躬身行礼——其实是他畿县县令,官阶不低了。
是的,他不是农学出身,他是契丹降人。
但在担任蓝田县丞期间,与司农寺合作愉快,出了不少力,因此也被视为农学一系的官员,得到王雍邀请,参加今晚的这场宴会。
对此,他是既喜且忧。
喜的是有宰相看重自己,以后背靠大树好乘凉。
忧的是身上已被烙上了农学系的烙印,万一将来失势,遭到清算,他也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