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作者:
凤子君 更新:2024-05-15 08:02 字数:6265
“阿秾不善饮酒,怕要辜负圣人的美意了。”昭华微垂星眸,一双妙目被又长又翘的眼睫半遮着,许是抱着手炉久了,粉白的芙蓉面上莹润着一层薄汗。
齐光轻笑一声,却是不由分说的把亲自把盏为她斟了一杯酒,劝道:“这酒不醉人的,饮上一杯暖暖身子却是无碍。”薄唇轻勾,他身子朝着昭华的位置压了压,语调中带了几分戏谑之意:“还是说阿秾想让我亲自喂你?”
昭华因齐光轻挑的话语抿了抿红唇,看了一眼他手上的酒盅,把手伸了过去,刚碰上杯身就被齐光握住了手,且听他笑言道:“阿秾的手倒是难得这般温热,想来这段日子太医调养的不错,该赏。”
昭华不想齐光会作出这样轻薄的举动,一时间又羞又恼,明眸不由圆睁,娇颜浮现出一抹愠怒之色。
齐光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也不想真惹恼了昭华,只在紧了紧手上的力道后便松了开,口中道:“以前听母后说起过你身子骨畏寒,我还担心你适应不了京里的气候,如今看来只要调养得当倒也无碍。”
昭华有心刺他一句,刚要开口却是想起了懿德皇太后的话,不由自嘲一笑,溜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说到底她这样寄人篱下的身份又何苦得罪他太过。
齐光不知想到了起什么,脸上的神情有些雀跃,把手上的酒一饮而尽,温声道:“信国公的那处宅子如今你住着倒也不适宜了,我想着日后你便要在京里长住,总是要有一处自己的宅子,这般才能住着舒心,便让人把恭王府那处宅子划到你的名下,如今已着手修筑起来,等开了春便可入住,到时候正正经经的挂上牌匾可好?”
昭华略有些惊讶,不晓得齐光这闹得是哪一出,只是听这意思,却好似要放自己出宫一般。
“阿秾可欢喜?”齐光微笑询问,眼底带了一丝探究。
昭华轻点着头,脸上终带了点笑意:“自是欢喜的。”
齐光微微勾起:“阿秾既欢喜,日后可要记得我的好才是,莫要作出惹人伤心的事才好。”
昭华知晓齐光话里有话,笑容微敛,轻点了下头,说道:“这万里山河都尽在圣人手中,谁人又敢做出让圣人不喜之事呢!”
齐光嘴角微翘,摇着头道:“阿秾这话却不尽然,可不就有人偏偏喜欢与我拧着来,偏生我拿她没个法子,骂不得,打不得,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昭华在傻也知齐光话里那人指的是谁,只是这话却不能挑明了说,只得装出一副不解之色。
齐光见状却也没有多言,心思转了转,便笑道:“说起来表姐可有日子不曾进宫了,阿秾可想去武安侯府探望表姐?”
昭华自是想去,她如今在宫里住着,无诏不得出宫,且她这么个尴尬身份,在宫里名不正言不顺的,又没法子传话出去,便是有一肚子的话想与盛氏说,也无从说起。
齐光见昭华已然心动,便起身走到她身旁,很是自然的拉住她的手,笑道:“眼下刚过正午,这个时辰出宫你还能与表姐多叙上一阵子的话,正好朕也去武安侯府讨杯酒喝。”
昭华颇为不自在的动了动被齐光握住的手,却不想他顺着这个动作反倒是把住了她的手臂,且扬声唤人备车,之后含笑道:“外面路滑,阿秾还是让我牵着的好,免得刚一出门就滑了一跤,这宫可就出不去了。”
昭华如何听不出他话中隐有威胁之意,且观他面上虽是含笑的模样,可那望向自己的眼睛却无半分笑意。
宫人见齐光拉着昭华的手从殿内走出,脸上却无半分异色,虽这些日子不曾见圣人夜宿承香殿,可只冲圣人对昭阳夫人那份独一无二的眷宠便可知圣人心意。
齐光此次出宫倒也不曾大张旗鼓,只带了一队近卫随侍左右,到了武安侯府,陈四上前敲了门,报名只说是盛氏娘家表弟携妹妹探望,下人回去一禀告,在形容敲门那人的形容举止,盛氏不由大惊,赶忙让下人去回了武安侯,又使人去军营通知夫婿,自己则赶紧去大门相迎,以免怠慢了贵客。
盛氏方一出门,就见齐光负手立于马车旁,正要上前见礼,就被陈四拦了下来,且听齐光玩笑道:“今儿是陪表妹过来探望表姐,表姐无需这般客套,只需请我吃杯酒便使得。”
盛氏与齐光也算是相熟,虽有些惊讶他微服出宫之举,面上却也不显,只含笑道:“贵客临门,只一杯酒怎能使得。”
齐光爱屋及乌,觉得盛氏这般态度甚和他心意,不由勾起嘴角,笑道:“表姐可是心急了?我这就让表妹出来。”说着,他亲自推开车门,撩了帘子,略一探身把人重马车里抱了出来。
盛氏眼底飞快的掠过一丝暗光,又见昭华似有挣扎之意,心里咯噔一下,忙开口道:“你这性子越发的娇气了,怎得两步路还不能走了,如何还让贵人抱你下来。”一边说,一边上前扶住昭华的手臂,对齐光笑道:“您可不能这般宠她,让她越发的不晓得天高地厚了。”
齐光却是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含笑看着怀中脸上飞红的娇人,与盛氏戏谑道:“就这般宠着还时常与我闹脾气,若不宠着,指不定要如何闹我呢!”
盛氏笑意微显尴尬,忧色隐于眼底,只得跟在齐光身后进了府。
昭华在齐光怀中确是不安生,她也不曾想到他会作出这样的轻浮的举动,一时间又羞又恼,贝齿含唇,水光隐隐润在眸中。
齐光原本不过是想逗弄她一下,不想真把人惹哭了,心下也是着急,忙哄她道:“我与你开个玩笑罢了,怎得还哭上了。”
昭华咬着红唇,恼怒的瞪了齐光一眼,压低声音恨恨的道:“您拿我寻开心也要瞧瞧地方,这般给我没脸可是不想让我活了。”
“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如何就是寻你开心了,这世上,怕也就你一个敢寻我开心才是。”齐光手指在昭华眼角点了点,眼底带着几分笑意,俯下身,轻声道:“今儿放你与表姐多说会子话,可不许掉哭鼻子与我看,如不然,以后都不许你出宫了。”
昭华怎成想齐光还有这般无赖的时候,又羞又气,直接扭过身子,跑到盛氏身边。
齐光甚爱昭华此时鲜活的样子,不免失笑:“表姐瞧瞧,可不是娇气的很,我这一句重话都没说就给我脸子瞧了。”
这话让盛氏如何作答,只尴尬一笑,刚想让昭华赔罪时武安侯带着家眷赶到了,倒让她松了一口气。
“武安侯请起,今儿是陪阿秾过来探望表姐的,无需拘礼。”齐光温声说道,手指一点盛氏身边的昭华。
昭华待要上前与老夫人和武安侯夫人见礼,就被武安侯夫人一手拖住,含笑道:“今儿托大一回,还若以往那般唤你阿秾可好。”
“大伯母可不是说笑了,您是长辈,又是姐姐的婆母,若唤旁的可不是与我生分了。”昭华红唇轻弯,笑吟吟的说道。
武安侯夫人甚是亲昵的拍了拍昭华的手,柔声道:“好孩子,你身子骨弱,眼下这天又冷的紧,便是想你姐姐了,只需递个话出来就是了,怎得还亲自跑这一趟。”武安侯夫人的态度与先前昭华接住侯府时已有了明显的区别,亲昵中带了几分慎重。
昭华微微一笑,轻声道:“许久不曾见过姐姐了,想念的很。”
武安侯夫人闻音知雅意,晓得昭华这是有话要与盛氏说,便打趣道:“瞧瞧,这姐妹两个好的似一个人似的,几天不见就互相惦记着,天底下这般情谊深厚的姐妹可不多了。”
齐光本就想哄昭华高兴才带她出宫,自然不会拦着她与盛氏小聚,便笑道:“在宫里三不五时的就念着表姐,闹得朕没了法子自能带她出了宫。”齐光这话说的极其的亲昵,宠溺之情已不加掩饰。
昭华心中冷笑一声,却不能在众人面前这般拆了他的台,只好装出一副女儿家的羞态,躲在盛氏身后,心里却是恨得咬牙切齿,她又不傻,如何不晓得齐光摆出这副做派所求为何,不过是为了坐实一些传言坏了她的名声罢了。
齐光见状不免一笑,朝她摆了摆手,语气带了几分无奈:“且去吧!再不让你松散松散指不定回宫如何闹朕呢!”说完,与武安侯道:“早耳闻侯府有好酒,武安侯可不要吝啬才好。”
☆、第62章
盛氏已然对齐光待昭华的态度感到心惊,回到毓秀院她第一时间把下人撵了出去,又让心腹黄妈妈守在门外,这才敢问起昭华的打算。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圣人那连掩饰都不屑做了,你这国夫人的封号一出,与昭告天下又有什么分别。”
昭华自嘲一笑:“我如何想又有什么用,他但凡顾及我一二,也不出让我处于这般难堪的地步。”
“眼下京里可是风言风语传个满城,圣人登基后没封赏后宫,连皇后都不曾立,倒是先赏了你国夫人的封号,可不让人乱嚼舌根。”盛氏又恼又急,一早就想进宫去问个明白,可递了两回牌子都被拦了下来,她在傻也看出这是圣人有意不让她进宫,只是这话,如今却不能和阿秾说了。
在自己嫡亲的姐姐面前,昭华忍不住落了泪:“我不是不曾与他说个明白,使君有妇,罗敷有夫,我已与他说得分明。”昭华低头啜泣:“他一意孤行,我又如何拦得住他。”
“圣人就不曾有旁的打算?”盛氏用力抓着昭华的手,冷声问道。
昭华抬头看向盛氏,迟疑了一下,才轻声说道:“他说以后位待我。”
盛氏因这句话被惊在当下,待回了神,忙道:“这话可是真的?太后娘娘可晓得?她如何说?”
昭华咬着嘴唇,点了下头,可却忍不住冷笑起来:“我这般身份如何为后,他这话说的轻巧,他可以一意孤行,不顾百官非议,可我却要背负千古骂名,那些脏水如今都已经泼到我的身上了,我若真顺从了他,将来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眼下都顾不上了,又何谈将来,圣人如今看重你,自然是乐意哄着你高兴,你若真不识趣,又能奈他何。”盛氏忍不住掉了泪,她就不明白,阿秾的命怎得如何坎坷,难不成真是要应了红颜薄命之说。
“我又能奈他何,左右不过是拖一日是一日,你道他不立李氏为后是因为我不成,他不过是忌惮辅国将军手上的兵权罢了,如今却拿我做了筏子,不知情的人以为他待我深情厚谊,我却要被人骂上一句红颜祸水,这世间哪有这样的好事,让他既全了名声又得了利。”昭华冷笑连连,人都道君王情深,谁又晓得他的凉薄。
“你这孩子,惯来聪慧,怎得就在这上犯了糊涂,他是谁,那是圣人,这锦绣山河都是属于他的,他便是要全了情深的名儿又要得了利旁人又能奈他何。”盛氏当真是恨铁不成钢,不晓得阿秾如何就这般糊涂起来,与谁计较不好,偏生要与圣人计较。
“难不成我就要依了他?”昭华面色惨白,心头的火都灭了几分,她便是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可父亲的名声呢!盛家的名声呢!这些通通都不要了吗?
盛氏目光中隐隐闪过一丝晦暗之色,握着昭华的手紧了又紧,咬牙道:“不依了他,你还要如何,有太后娘娘在,便是将来恩宠淡了,圣人也不会让人慢待于你,你这边与他拧着来,日后他想起的又岂会是你的好。”
昭华沉默了一下,又听盛氏道:“两条摆在你的面前,不管走哪一条你都逃不出他的手心,难不成要要寻了第三条路去。”
昭华知盛氏所说的第三条路为何,不过是死路罢了,可说她贪生怕死也好,说她苟且偷生也罢,她决计是不肯死的,她凭什么因为齐光的一意孤行,别人的闲言碎语就要去寻死,落得如今这般,谁又曾给她过选择,问过她意愿,既人人都来欺她,让她不痛快,她何必又让别人瞧了她的笑话,人活这一生,图的不就是个恣意。
“别糊涂,不管日后如何,眼下你得为自己寻一条活路。”盛氏忍痛劝道,这些日子她又何曾好过,就连府里的几个妯娌都拿话来点她,那话不可谓不诛心,可越是如此,她才更要活的抬头挺胸,她若都站不住脚,谁又能护着她的儿子,护着阿秾。
“且让我仔细思量思量罢。”昭华苦笑一声,便是要低头,也不该这般低,眼下他不过说是以后位相待,可她若真从了他,这皇后之位保不准花落谁家。
盛氏轻叹一声,也知眼下逼不得她,迈这一步总要好好盘算一番。
“柔娘说了亲,开春后就要出嫁了。”盛氏想着在府里时阿秾与柔娘便交好,是以便提起了这事。
昭华不曾想安柔订亲会这般快,忙问道:“说的是那户人家?”她是晓得安柔的心思的,她属意的是她三舅家的老二。
“白家老二。”盛氏轻声说道,抬眼看向昭华。
昭华一怔,没想到安柔到底没有如愿,说来也不奇怪,许家又如何能与白家相提并论,安柔嫁进白家也算是高攀了。
“婚事也太仓促了些,眼下都入冬了,开春就出嫁可来得及备嫁。”昭华扯着帕子,摇了摇头。
盛氏忍不住叹气:“白家老三听说不太好,着急让柔娘嫁进去未必没有冲喜之意,三房的事,我们长房也不好插手,瞧着那丫头一天眼泪汪汪的,也着实让人心疼。”
听到白三郎的名字,昭华有些晃神,那个青竹一样的年少到底没有争过老天。
“倒不如寻个人给他冲冲喜。”昭华话脱口而出,下一瞬就感到悔意,这话不该是她说的。
盛氏看向昭华,眼底带着异色,声音中透着几分罕见的严厉:“你莫要动别的心思,白家如何与你都不相干。”
昭华知道她的话让盛氏误会了,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为柔娘可惜罢了。”说完,也发出一声叹息:“我想去瞧瞧柔娘。”
“也好,你劝劝她,这婚事都定下了,日子总要过下去,哭一天也是过,笑一天也是过,何苦难为自己呢!”盛氏点了下头,这话又何尝不是说与昭华来听。
昭华对安柔住处可谓是熟门熟路,如今她身份已不寻常,虽许氏有吩咐不让人来探望安柔,可却没有人敢拦了她的路。
安柔也不曾想到昭华会来瞧她,乍一见忍不住抱着她哭了出来,这些日子因她的婚事,她不晓得与母亲吵了多少架,闹到最后索性把她关了禁闭,若如此就可不嫁进白家,她倒认了命,宁可被关一辈子也好过嫁给白二郎。
“别哭了,这才多久不见,怎么就瘦成这个样子了。”昭华眼眶也泛红,也不知是为了安柔还是为了她坎坷的命运。
“你怎么过来了?”安柔哽咽着问道,她虽不出屋可也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
昭华微微一笑,却掩不住苦涩,轻声道:“圣人带我来瞧瞧姐姐,若不出宫,我还不晓得你订了亲事。”
“我不愿的,阿秾,你知道的。”安柔眼泪汪汪的说道,哭出了声来。
“我知道,我都知道。”昭华拿帕子给安柔拭着眼泪,柔声劝道:“日子都订了,你也该死了心,我听说那白二郎人品出众,想来也不会怠慢了你,想开一些吧!别在难为自己了。”
“他再好也不是六表哥。”安柔扑在床上大哭起来,忍不住怨恨起父母,她知晓若不是为了哥哥的前程,她也不会嫁去白家,说到底女儿又怎比得儿子重要。
昭华微声一叹,谁又愿意不按照自己意愿行事呢!可有些事已是天注定,人是争不过的。
“我难得来瞧你,可莫要在这般哭了,仔细哭坏了眼睛,可不让人心疼。”昭华唤人打了水来,她这般一会怕也要红肿了眼睛,也是见不得人的,让圣人瞧见了更要多心。
“父母都不心疼了,谁又能心疼呢!”安柔冷笑一声,到底听了昭华的话,她有日子不曾与昭华相见了,如今仔细一瞧,才发觉她清减了许多,这才想到她日子不好过,阿秾在宫里的日子只怕更难。
“圣人待你可好?”安柔轻声问道,隐隐带着哭腔,脸上的担心之色却不是可以作假的。
什么是好,什么又是不好,昭华已然无法分辨,只是这个时候她却是不能给安柔添堵,只笑了笑,说道:“锦衣华服,在好不过了。”
“你莫要哄我了,若是好,你如何清减成这般。”安柔眨了眨眼睛,泪珠又落了下来。
“我身子骨不好你又不是不晓得,一到这个时节都是这般的,且不哭了,你这一哭可要招惹我也落了泪,一会出去让人瞧了笑话。”昭华勾了勾嘴角,柔声说道。
安柔听了这话,却是更忍不住泪意,想着,若是真好,阿秾又何必这般小心翼翼,她们女儿家的命怎得就这般的苦,身不由己四字她如今才真正明白是为何意。
☆、第63章
在武安侯府待到近傍晚齐光才带着昭华回宫,他虽未曾言说,可也看出昭华重新敷了粉,眼角尚有一点晕红,想来是在侯府哭过一场的原因。
“若想表姐便召她进宫就是了,这般依依不舍的,到好似日后见不得面了。”齐光用拇指蹭了蹭昭华的眼角,温声说道。
昭华下意识的想要避开齐光这个亲昵的举动,却在侧过脸上僵住了身子,一动不动的任由齐光轻抚着自己的脸颊。
齐光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却也不曾得寸进尺,他知晓阿秾的性子,若逼的紧了,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来,伤了别人也就罢了,若伤了自己,可不让他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