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可避免地感到几分郁闷，他们带来的人也微妙地互换眼神，气氛变得有些焦灼。
  一道清朗沉稳的声音响起。
  “各位先别着急，来都来了，不妨听一听。”裴喻洲一出声，场子就被镇住了，整间会议室只有他的声音，“这是我们神洲科技第一次与人跨界合作，没有人会比我们更加希望商谈成功。合作，我们是认真的。”
  来宾们安静下来，看向裴喻洲身侧的少年，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本事。
  渝昔也不怯场，不急不躁地开口道：“我们先来看一个小短片好了。是我的赶工之作，可能略有粗糙，望各位海涵。”
  语毕，会议室中间包围空出来的一片位置突然出现一道光屏。
  这样的开场模式非常新颖，说是商谈会议，更像是一个精心准备了的产品发布会，这给人一种被尊重的感觉，于是正犹疑不定的众人纷乱的心绪被抚平，都认真地看向那屏幕。
  开幕是一个2d的动漫下雨的画面，雨滴从天空淅淅沥沥地降下来，由小到大。声音也渐大，颜色从浅蓝到透蓝，视角突然发生一个转移，2d居然逐渐变成了3d！
  众人发出一阵惊哗，这也太惊艳！这个真假重叠的效果！
  雨滴似乎从纵轴方向产生了一个折叠效应，居然从横坐标方位直直地要往人的脸上砸过来！
  成涵润明知道是假的，却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再度睁开时，那片雨幕已经汇集成一条水龙，游回了正中央，乖乖地汇聚成几个大字：内、外、感。
  刚刚那一幕，差点让霍宇达整个人叫出声来。
  太逼真了，逼真到让他以为他真的要被卷入水的漩涡里去，还让他下意识地去看地板，看看有没有水渍。
  惊艳过后就是一阵小小的空虚。
  霍宇达忍不住地想——
  “如果国产vr游戏能做到这种逼真度，该有多好啊。”渝昔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中央演示区，就站在那几个水字的旁边。
  霍宇达猛地抬头，心中所想居然被这个少年看穿了，他有一丝不自然，说道：“我知道，这是贵公司推出的新型全息投影对吧。”
  “虽然效果确实惊艳，但是这个实现原理与vr技术完全不同，也只能是想想，实则两者根本没法融合。vr中，计算机要做的工作可比在投影里大得多了，计算量也是。”霍总头脑冷静下来说道。
  渝昔轻轻一笑，并不急着回答他。他伸出手点了点那个“内”字，另外的两个大字就化成了烟雾一般消散了。
  屏幕上显现出来三个单词：immersion（沉浸性）、interaction（交互性）、imagination（构想性）。
  “大家都知道，就是这三个词构成了vr的核心，拟真感。”渝昔说道。
  这确实是大家都知道，霍宇达皱起眉头，这种好像在上小孩子教的课一样的感觉让他觉得不舒服，“future老师，你该不会说一通大家都懂的原理，然后就想这样达成合作吧？”
  知识谁都有，但运用却不是谁都会的，如果这个小男孩不说出一点让人耳目一新的东西，那他一个子儿也别想从资本家的口袋里掏出。
  渝昔假意听不懂他话里的嘲弄意味，继续说道：“那么拟真感是通过什么给的呢？”
  神洲的技术组员工早就被渝昔给训服了，他们深谙，这种时候只要老实回答就好，免得一个不甚被打脸了。
  “真实度。”
  “代入感。”
  “对。”渝昔说道：“而真实度，是靠建模技术，和计算机图形学来构造起来的。代入感，陀螺仪则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他说完，那几个水字又分出一团，幻化成一个和渝昔等大的人形立在他身前。渝昔动一下，他跟着动一下，但会错开个零点几秒，像个影子怪物。
  “这个影子，没有很好地捕捉到我的行动，就会造成错落的效果，代入感就不够了。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现在的3dof和6dof仍然满足不了我们对于超低延迟的需求。”
  “据我所知，现在市面上最好的方式就是用九轴传感器外加红外光学定位来捕捉空间位置，但两者如果在衔接上没有对应好，延迟一样存在，这样还会使成本提高，商品难以大众化。”
  水雾化开，渝昔走到白板处，写下一行字：影子追踪。
  “如果我们能把延迟做到像人的影子一样，如影随形，代入感，我们就解决了。并且，随之解决的是——‘感’。”
  “这里的感，是眩晕感。延迟是产生眩晕感的一个很大的原因。时延、刷新率，前者起码要降到10毫秒，后者，则要上升到90hz，否则画面是不合格的。为什么会有纱窗效应，又为何颗粒感严重，无非是这两个指数不达标。”
  霍宇达带来的技术人员惊了，虽然这位少年侃侃而谈的样子证明了他足够有料，可他怎么能把这么困难的事情轻描淡写地说出来。问题很明显，但是改进很困难啊！
  这么想着，这位员工也没忍住就这么直接说了出来。
  渝昔轻笑，走回台前，拿起笔将那个“影子追踪”圈起来，“所以，拘泥于硬件是不行的。借助外力已经到达瓶颈，现在缺的是——算力。我们重写一套算法，用新的追踪手段，才能打破瓶颈。”
  要追求顶级的定位精度，当然不能还依赖陈旧的算法。
  在旧衣服的身上不断打补丁，当然怎么做也做不出新衣裳的光彩照人。
  在场的人已经骇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没有听错吧？！这个人是说要放弃所有原有的算法，自己空手创造出一套来吗？？
  满室寂静。
  半晌，程弈感叹似的说道：“乖乖……一回来就给我们整个大的，一点儿也不让人喘气啊。”
  贝遥笑起来，“我想你应该也要习惯了吧，小天才总是喜欢制造这样的‘惊喜’。”
  路易斯直接摩拳擦掌起来，兴奋得像一只哈士奇：“莽就完了！！天，我在m国也没有做过这么刺激的课题，太刺激了！”
  创世纪的成员们目瞪口呆，第一次见到做地狱级难度的任务还这么高兴的。
  “说完内，我们说外，现在要说的才是硬件上真正要抓的地方。”
  水幕再次散开，汇聚成一个vr头显的形状，笼罩在渝昔的头上。
  明明只是一个投影，居然真的做出了穿透感，仿佛少年真的正戴着一个莹蓝色的流水纹vr头显。
  “大家可以看到，我现在戴着的是市面上最常见的一体机款式。体积大、移动性差、重，这些都算了，在我看来还有一个严重不足的地方就是视野的完全封闭性。”
  “众所周知，一体机比pc优在哪儿，不就是它少根线吗？就图它便携，图它少根线不容易绊脚。但为了做到这两点，一体机负荷了额外的芯片和电池，且不说续航能力不好，充了半天电费那么多工夫，还损失了画质、低延时和定位，最后哪儿哪儿都是鸡肋，太浪费了。”
  “图它便携吧，它带出去了，却又完全封锁视线。你在玩游戏的时候，完全没法注意周遭的变化，这假如是在坐车，一不小心就坐过站了。”
  “所以大家有没有想过，改造他的第二模式——透光性。”少年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水幕做的vr头显是透明蓝色的，他亲身演示了一遍这样的实际效果。
  霍宇达握着笔的手微微震颤，这、这如果真的做出来，将会是史无前例的大改变！
  有人问道：“不对呀，你刚刚不是只说了细说了代入感，可是真实感并没有仔细的说明。我们的建模技术，逼真度倒不是最难解决的问题，最难的是……”
  “实时三维图形生成技术，还有拟真音效的真实构造。”渝昔道：“对吗？”
  那人愣愣地点头。
  “动态环境建模技术我想贵公司能做到这个地位，已经有了一套相当完整的算法，这点无需操心。而我刚刚提到的后两个，就是我们未来研究中的重头戏，深度学习。”
  机器学习，就是最普通的设计和分析一些让计算机可以自动学习的算法，比如现在已经很成熟的扫描识别技术。
  而深度学习，就是让计算机模仿人脑的思考方式，建立、模拟人脑的神经网络，从而进行学习和判断，可以用途在文本、声音和图像上。
  世界上智慧最高的生物是什么，人类。
  人的大脑有100~140亿个神经元，好比银河系里的星星。它好像一条长长的道路，有中心，有小道，还有十字路口。万亿个脑细胞中的随意一个，都比地球上的许多电脑还来得复杂。
  所以还有比模拟人类思考更快的判断吗？没有了。
  霍宇达失声喊出来：“我们哪来的那么多数据量？！这个运算值，我们的系统能够承载得住吗？”
  这个问题都无需渝昔回答，神洲的员工们默契地互看一眼。
  数据量？他们早就有了呀！
  他们的funny sounds至今为止，每天新增的下载量都是以万计的，这个数据量还不够庞大吗？
  听完他的想法，所有人都陷入一种震撼之中。
  荒谬归荒谬，但是不可否认，这是一个很伟大的构想。
  霍宇达明明只是坐在一间普通的会议室里，但是他却感觉自己好像刚刚经历一场世界上最刺激的蹦极。
  好在他的正装外套掩盖住了他已经湿透的衬衣。
  他心知这个想法的绝妙，但是更清楚这个挑战的困难，他嘴巴张了张，又合上，最后还是气若游丝地说：“我、我不知道……”
  他知道这一投一定是一笔巨款，但他不知道这场豪赌究竟能不能成功。
  是轰动全球，还是血本无归。
  他是商人，他的思维浸淫在资本场多年，初心早就零落成泥碾作尘了。
  他现在身后有成千上百个等着吃饭的员工，他们各自都有家庭。他敢吗，他敢下注吗？
  他第一次买红白机，里面只有三个游戏，踢足球、钓鱼和打怪兽。
  他第一次玩任天堂，沉迷得饭都不吃。
  后来他知道那些游戏被叫做“进口玩具”，是别人做的。
  但是，他曾经的梦想他早就忘记了。他越钻研，越能感受到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
  很遗憾，他做不了飞渡的羚羊，他能做的只是赚赚钱，被骂骂“万恶的资本家”。
  谁都知道他是目前国内的游戏巨头，可他清楚地知道，互联网越是发展，交流越是简单，玩家越是难留。数据明白地显示了，每年他们流失了多少国内玩家去玩国外的游戏。
  国产游戏在慢慢崛起，现在国产手游正大势，在国外也广受好评。但也因为它的火爆，同质化的弊端正在冒头，良莠不齐。
  相比之下，世界级的3a大作几乎没有，这一块来看，这个市场也确实在逐渐萎缩。
  好玩的游戏太多了，全世界每天都在制作出不一样的游戏。
  到底是改变？还是起码守好已有的蛋糕？
  “霍总。”裴喻洲突然出声道。
  霍宇达看向他。
  “其实创世纪近年来最赚钱的并不是vr吧。”他道：“只要稍加关注这块的新闻，就可以知道真正的摇钱树是手游，相反，vr才是那个一直亏钱的项目。可是尽管如此，您为什么还是每年在vr开发上投入好几个亿呢？”
  霍宇达嘴唇一抖，没说话。
  他想起来了，他当初的最纯粹的愿望，就是和别人说：“我要做一款游戏，全世界都说好玩，是我们国家的。”
  一场静默后，打破这个氛围的是一直安静看完全程的成涵润。“你确定……这、这个真的要拿来，要拿来给国漫吗？”成涵润。
  不同于还很有赚头的游戏，真正认认真真做国漫的公司亏损的不计其数。
  如果说，国产游戏只是偏科，那国漫简直就是挂科。
  这样的一个产品，虽然说它现在还只是个理想产品，不一定能真正做出来。可大家都默认做这个的最主要目的，是为了国漫。
  这个社会，除了祖国爸爸，还有谁会主动扶贫吗？
  渝昔回头望他，嘴角带笑：“当然。”
  他做这个计划的时候，就很想和大圣一样置身于七彩祥云之中，也很想看看宝莲灯的万丈金光了。
  “不然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工夫，是为了什么？”渝昔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