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作者:凝陇      更新:2021-01-11 17:04      字数:3628
  傅兰芽人坐在珠帘后, 头上又戴着帏帽,然而透过眼前的两层屏障,依然可以将整座大殿的情形尽收眼底。
  正因为她所在位置隐蔽,甚至连离得较近的人的细微表情看得很仔细。
  她没有漏看平煜引着几位掌门人分析棺中女子尸首上伤口时,文峥那只死死握住剑柄的手。
  也没有忽视平煜将坦儿珠放于几上时, 邓安宜眸中那一抹而逝的炽光。
  连惯于维持完美风度的文一鸣, 在听到霹雳派掌门人用不敢置信的语气质问他时, 表情也有一瞬间的僵硬。
  她看得津津有味,想起《战国策》那句“寨有盍饕之心, 而欲不可足。”, 以及昔年周王子朝的“侵欲无厌,规求无度”,结合眼前的众生相, 可见史料上说的半点不假, “贪婪”实乃人之本性。
  其实早在两日前, 平煜就已同她商讨过红棠之死的疑点, 对金陵这几桩事也曾一一予以剖析,故在刚才在亲眼见到文氏父子露出马脚时, 她丝毫不觉得意外。
  唯一没让她想到的是,在坦儿珠暴露于人前时,她因有心探究殿中诸人的蛛丝马迹, 曾仔细揣摩每一个人的表情, 其中免不了也包括坐得离她不远的陆子谦。
  就见刚才坦儿珠一出, 大殿诸人几乎都有触动, 哪怕再自矜身份之人——譬如少林寺那位德高望重的方丈……都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那块乌黝黝的物事。
  独有陆子谦只顾闷闷饮酒,似乎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他的反应……也太过平静了些。
  疑惑蓦地浮上心头。
  她记得陆子谦第一回在竹城出现时,曾对她说是他是为了救她而来。
  后来林之诚几回设阵掳她,他也曾从头到尾亲历或目睹。
  也就是说,坦儿珠的传闻,他不可能没听过。
  面对这样一块传闻中能有起死回生之效的异宝,他就算没有觊觎之心,出于人之本性,难免会好奇地予以注目。
  可陆子谦却只淡淡瞥过一眼,便漠然地撇过头,仿佛那东西跟寻常的金银珠宝毫无不同。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透过珠帘静静望着陆子谦的侧影,脑中却开始反复回想陆子谦第一回在她眼前出现时的情形。
  如果没记错,那晚他跟洪震霆等人一找到她们,第一句话便是:“除了来救她,还可以想办法救傅伯伯和延庆”。
  她当时听了,好生纳闷,父亲一案牵涉甚广,且因着王令的缘故,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几乎没有翻案的可能。
  陆子谦身在朝中,不可能不知道父亲之所以这么快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始作俑者便是王令。
  换言之,要想替父亲翻案,首先得先除去王令。
  而照王令如今在朝中的权势来看,此事可以说难于登天。
  陆子谦又凭什么能说出将父兄救出的话呢?
  可惜的是,当时因着平煜的阻挠,她未能听陆子谦把话说完。
  而在经过陆子谦用绢帕挑拨她和平煜后,她愈发憎恶此人,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更遑论从他口中套话了。
  不过,今日这个无意中的发现,当真出乎意料,值得细细推敲。
  究竟什么原因,会让陆子谦对坦儿珠视而不见呢。
  她细思细想了一回,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抬眸,将目光投向平煜的背影。
  他正引诱殿上的江湖门派出面指证文一鸣,暂时无暇留意身后的动静。
  为了不让旁人起疑,自进山庄后,她和平煜彼此之间连个眼神都未碰过,到了眼下,自然也无法向他吐露自己的发现。
  然而以平煜一贯的谨慎和历练,有没有可能一早对陆子谦来云南之事起了疑心呢。
  正想着,就听外面一阵喧嚷,金如归众目睽睽之下闯入殿中。
  虽然知道身周撒下了七绝粉,算得万无一失,但眼看金如归从梁上直往她抓来时,她仍有一瞬间的僵硬。
  然而下一刻,平煜便迅速起身提刀,离她不过数步之外,宛如门神一般护在跟前,她提着的心又踏实了下来。
  无论如何,他总能想办法护她周全。
  平煜根本不知在他忙于对付文氏父子时,傅兰芽的小脑袋瓜已经转过这么多念头。
  眼见七绝粉的计划宣告落空,他抬头左右一望,索性一脚踢开眼前的矮几,提刀在手,接连踩上一旁的廊柱,随后双臂一展,挥刀刺向金如归。
  李攸会意,立即从另一侧跟平煜形成包抄之势,口中骂道:“金如归,今日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你的死期到了。”
  金如归这时已经跟霹雳派徐掌门在半空中过了几招,已然看出徐掌门招式中的破绽。
  他向来残忍无情,忆起徐掌门刚才坏他好事,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当下左掌一翻,使出摧心掌,闪电般劈向徐掌门的肋间,右手却化掌为拳,狠狠击向徐掌门的左侧太阳穴。
  两下里一夹击,便要叫这多事的老头当场毙命。
  谁知徐掌门虽然招式上变化不如金如归多而快,到底浸淫江湖多年,内力极为深厚,于拆招上颇有心得,见金如归使出杀招,不敢再硬拼,电光火石间,身子猛的往后一折,勘勘躲过金如归那一掌。
  谁知因太过险急,竟叫金如归从自己头顶一跨而过,实打实生受了一回胯下之辱。
  眼见金如归的裙角拂过自己额角,徐掌门老脸一红,一边狼狈地跌落在地,一边胡乱用袖子擦拭自己的脸,嘴里呸呸有声,等将脸擦得通红,这才忿忿然放下袖子,青筋毕露大吼道:“金魔头,今日定叫你死在我手下!”
  平煜这时已虚晃一刀掠至金如归跟前,使刀的一招正是虚招,左手却要探手入怀,好取出最后一点七绝粉对付金如归。
  听徐掌门破口大骂,生恐他又要不顾死活地杀个了回马枪,心里直窝火。
  对付金如归的机会稍纵即逝,焉能叫这厮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他的计划。
  既这老头非要凑上来,他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干脆叫徐掌门一道领受领受七绝粉的滋味。
  左右这七绝粉只会麻痹人一时,要不了人的性命。
  脑中这般想着,手中的刀已经准确无误刺向金如归的下腹,脸上噙着一丝笑意,低声道:“金如归,我早就警告过你,你自管在金陵做你的魔教魔头,与我全不相干,但你却一而再再二三地来招惹我,既你主动送上门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今日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金如归左手伸出双指握住平煜的刀尖,右手却屈爪抓向平煜的喉头,自动忽略了最后一句话,笑道:“哦?平郎,你打算对我怎么个不客气法?”
  李攸那边听见,身上寒毛竖了起来,啐道:“金如归,你什么毛病!”
  傅兰芽人虽端坐在珠帘后,却因唯恐平煜有什么闪失,时刻留意平煜和金如归的战况。
  见金如归笑容轻浮,眼波滴溜溜地在平煜身上转个不停,情状要多古怪便有多古怪,她眉头忍不住蹙了起来。
  尤其刺目的是,这“妇人”嘴里不知还轻声细语说着什么,虽因离得太远,根本无法听清,但从他嘴角轻曼的弧度来看,绝不会是什么庄重的话。
  傅兰芽素善控制情绪,此时却看得莫名恼火。
  平煜自然比傅兰芽更加火冒三丈,眼见金如归伸抓抓向自己喉头,头一偏,抬手扣住金如归的手,右手却丝毫不松,继续用刀尖抵住金如归的腹部。
  那边李攸也已挥剑刺向金如归的腰间。
  金如归一身金钟罩似的外家功夫,刀枪不入,然跟平煜对掌之处,只觉一股浑厚内力袭来,似有源源不断之意,不由得面色微变。
  万没想到短短几日功夫,平煜的内力又精进不少,
  平煜见他有些错愕,冷笑一声,猝不及防抬起一脚,踢中金如归的小腿骨,口中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今日不是要替你的红棠报仇吗?不妨告诉你,杀害红棠之人正在殿中,惯用掌法,内力习刚猛路子——”
  待金如归往后翻一个筋斗闪避时,便迅速收回手,从怀中取出七绝粉,挥手一洒。
  原以为金如归定会防不胜防,不料金如归反应奇快,瞥见平煜的动作,忙屏住呼吸,身子出乎意料往下一沉,稳稳落到殿中。
  平煜和李攸正了一瞬,很快便从梁上一跃而下,追着金如归而去。
  似金如归这等武功盖世之人,跟人近身搏斗时,通常不会等到这等暗算人的粉末暗算自己,便会屏住气息,全身而退。故七绝粉只能悄悄设在暗处,无法在明处拿人。
  除非金如归仍像之前掠向珠帘,才有可能会毫无防备地误中圈套。
  可惜经过刚才那一遭,平白叫徐掌门给坏了打算,如今他们连手中最后一点七绝粉已用完,只能等金如归再次主动向珠帘靠拢了。
  这时金如归那十一名奉召也已杀入殿中,一时间满殿柳绿花红,眼花缭乱,娇叱不断。
  除此之外,殿外也已涌来昭月教的上百名教徒,正跟各大门派的子弟打得正酣。
  殿内殿外,人人都陷入混战中。
  金如归早前便怀疑红棠之死跟文氏父子脱不了干系,听了平煜的话,更加怀疑文庄主便是杀死红棠之人,便暂且撇下平煜,转而来对付文一鸣。
  剩下十一名奉召,有五名留下帮着金如归对付文一鸣,剩下六人,却轻飘飘、齐刷刷掠过殿中,打算趁乱掳走珠帘后的傅兰芽。
  平煜和李攸见状,唯恐她们误中七绝粉的圈套,叫金如归看出端倪,到了那时,再想让他上当,可是不能够了。
  便一左一右从斜刺里杀出,将六名女子拦在当中。
  秦晏殊正好杀了一名刚涌到殿中的昭月教教徒,眼见这帮奉召对傅兰芽不利,忙也加入战局。
  这些女子个个经由金如归亲手调养长大,姑且不论旁的本事,引逗男人的功夫倒是早已炉火纯青,便笑嘻嘻地耐着性子跟平煜三个周旋,并不急于去掳傅兰芽了。
  那边王世钊本打算作壁上观,眼见这帮女子貌美,一时心痒,也一个鹞子翻身,探向其中一名紫裳女子的窈窕腰间。
  心里却想着,看平煜这架势,功力只会一日比一日长进,若放任不管,迟早有一日连叔叔也不是他的对手。
  与其到时场面发展到无法收拾,何不趁金如归这大魔头也在,借金如归的手结果了平煜的性命?
  这般想着,心中一动,眼睛四处乱望,忽一眼瞥见李由俭正跟秦勇并肩对付昭月教的教徒,想起前几日之事,计上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