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
作者:白毛黑羊      更新:2024-05-14 23:55      字数:5973
  (1)
  那一天,艾文正在练习幻像法术。这原本难不倒他,但他一不小心玩上了癮,太过热衷于把自己变成各式各样的样子,加上他又一不小心念错了一个音节,把层层幻系法术绞在一起,造成某种复杂的效应,导致他一时之间解除不了他的法术。
  总之,他现在看起来不是挺好──经过一连串地抢救,他好歹现在是个人的样子;前十分鐘,他还是个地狱毛虫的模样,肥肥软软毫无攻击力,萨尔堤斯看到会顺手灭了的那种。
  萨尔堤斯不耐烦敲着他的门,「出来。」他说。
  「我不能!」艾文哀痛地叫道:「我现在的样子太糟糕了!」
  「那又怎样。」萨尔堤斯冷酷地说:「你还是可以工作。」
  「不,不行!」艾文死命给门上加了一连串咒语,这其实用处不大,萨尔堤斯要进来他挡也挡不住──但至少会让他比较有安全感,「萨尔堤斯,你看到我现在的模样一定就不爱我了!」
  萨尔堤斯的声音冷了下来,「你在侮辱我?」
  「啊,说实话吧,萨尔堤斯!」艾文衝着门大叫:「你当初会让我跟着你难道不是因为我长得像莫德的关係?」
  「你对自己流着鼻涕大哭大叫的样子倒有自信,」萨尔堤斯讽刺地说:「可惜我对小鬼没兴趣,不论他长着哪个傢伙的脸。」
  门后头安静了下来,然后门被小心的打开一条缝──他刚刚解决了自己的腰部以上,下半身还维持着长满尖刺的尾巴模样。
  「不是吗?」艾文探出头,「那你为什么……」他说着,看着萨尔堤斯冷硬的神色,像想到什么般住了口,接着小心翼翼地说,「是因为……我让你想起来了,是不是?」
  萨尔堤斯沉默地瞪着他,似乎对他知道自己的过去非常不满,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地转过身去,「解决了就快滚回去工作。」他说。
  艾文终于解除了身上的魔法,下楼开始这天的工作。他俯身给月见藤浇水,看着那株纯白色的植物因为水的滋润伸展开小巧的叶片,露出里面的小花苞;稍后他要去收成上个月种下的天使草──现在差不多该结果了,把它捣碎后烘乾,再加上一点圣水和独角兽毛。艾文忍不住微笑,他觉得这样比较像个神圣法师该有的样子;他转过头看萨尔堤斯,后者正在给受污染的蝙蝠施法,他最近放弃研究各种折磨魔族的方法,转而开始改良净化法术。
  那句话怎么说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艾文扯着嘴角摇了摇头,那些魔族才不是自己的同伴呢,他是神圣法师萨尔堤斯的学生艾文,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从他得到这个名字以来都是这样。
  他走到萨尔堤斯背后确认实验步骤,看似不经意地开口:「很多人都说我们长得很像。」
  「高阶恶魔长得和人类没什么不同,但我可不会像某些蠢货把两者混为一谈。」萨尔堤斯冷冷地说。
  可怜的蝙蝠挣扎了两下,终于回归上帝的怀抱;艾文有些不捨地收回目光,那隻蝙蝠是他悉心饲养的那批里的最后一隻。
  「你真的没有把我当成他过?」他忍不住问道。
  「没有,」萨尔堤斯不耐烦地说:「你可没有他那么蠢!」
  「我蠢一点会比较好吗?」艾文问:「如果你希望的话……」
  萨尔堤斯瞟了他一眼。
  「你说这句话时已经够蠢的了。」他说。
  艾文征愣着盯着萨尔堤斯,他能清楚看见他的唇边扬起了不易察觉的弧度──但却是他看过除了冷笑外最明显的一次微笑,很淡很淡的笑容,美得不可方物。
  但他还是忍不住扯着萨尔堤斯的白袍前襟亲了上去。
  萨尔堤斯瞪着他,「我还是你的老师。」
  「我知道,我不能爱上自己的老师吗?」艾文微笑着,将头靠在萨尔堤斯肩膀上。
  他可以感觉萨尔堤斯正努力克制把他推开的衝动,身体紧绷地像座石像,但总归是成功了──艾文的头满足万分地在他僵硬的肩膀上搁了一分鐘之久。
  他说会努力让他幸福,想到这里艾文高兴地笑了起来,听到这句话时,他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更幸福了;他毫不怀疑这句话的分量,萨尔堤斯不是个会随便做出承诺的人,他还彆扭得要死、心口不一、讲话又刻薄……自己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一个麻烦的人呢?
  但如果自己没遇见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幸福到快要流泪了吧。
  「我想染头发。」他低声说。
  萨尔堤斯沉默了一会,「挑个有品味点的顏色。」他回答。
  (2)
  萨尔堤斯靠在斑驳脏污的石砖墙上微微喘息。他的白袍脏了,还染上魔物骯脏的血,这让他厌恶地皱起眉。
  眼前有隻黑呼呼的低阶恶魔正絮絮叨叨地对着他讲话,那恶魔无法伤害他──他身上的防御术坚不可摧,他只能试图使用言语突破他的防备。
  「你看起来状况不佳,这样子还能撑多久呢?你看,就算你毫无发伤,也是要吃饭喝水睡觉对不对?可是外头一堆人等着取你的命呢!」他看着这个人类一脸苍白毫无动静,胆子不禁大了起来,「只要你不杀我,我可以帮你说服其他傢伙!你知道我不是那么邪恶,所以才让我活着。」
  萨尔堤斯面无表情看着他一会,然后扯出个冷笑,「你长得很像我小时候认识的某个傢伙。」他柔声说。
  以前他是绝对不会理会那些垃圾说的话的,这几年他变得轻松许多,反而有了看笑话的馀裕。
  「真的?」恶魔露出惊讶的表情,「是你的朋友吗?」
  「哈。」萨尔堤斯说,看着恶魔燃烧起来,发出不明所以的尖叫,然后化为烟尘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老师,你快吓死我了!」艾文踩过恶魔化为的灰烬,一脸关切地向他走来,「虽然我想你还会跟这些傢伙谈话应该不要紧,但你的脸色很差──有好好吃饭吗?贫血?头痛?肠胃炎?」
  「感冒。」萨尔堤斯淡淡地说,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他闭上眼睛,感觉艾文覆上他额头冰凉的手。
  「萨尔堤斯,你在发烧。」他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应该多照顾自己的身体的,就算是为了我。」
  「回家吧。」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因为无法控制的晕眩,让他在战斗中分了神,虽然这不影响他歼灭所有魔物──好吧,他不小心漏了一隻,纯粹没注意到而已;那垃圾的个头太小,加上他现在对魔族气息不太敏锐,毕竟平时就有个同样气息的大傢伙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他也差不多习惯了。总之,因为他精神上突然產生的危机意识,艾文不顾他的意愿在他身上施加的那一道道保护性法术无意间啟动了,进而通知了艾文。
  艾文一手扶着他的腰,带着他漂浮起来,身边不自然的空气流动让他扬起了眉。「好像一个破烂的隐蔽法术就能假装你没有翅膀似的。」他嘲讽地说。
  艾文露出伤心的表情,「我只是想试试看……抱歉。」他说着停下动作,施了个中规中矩的漂浮术。
  「我有说不可以吗?」萨尔堤斯哼了一声:「等你的漂浮术送我出去我的脑子都要烧坏了。」
  艾文嘴角扬了起来,身后的翅膀继续缓缓搧动了起来;这次他没有试图隐藏任何事,头上还有对弯弯尖尖暗红色的角。他其实挺喜欢自己的新造型,艾文觉得那样很酷,只是认为萨尔堤斯会不高兴所以一直瞒着他。
  萨尔堤斯的确不高兴,他盯着那碍眼的角一脸不悦,「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最近一年。」艾文说:「我比较晚熟,也许是因为人类的血统。」
  「也好,」萨尔堤斯语气不善地说:「这下家里的恶魔角粉不怕不够用了。」
  艾文委屈地看了萨尔堤斯一眼,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他还真的挺喜欢这对角的,不过他对它的兴趣远远不及银白色法师的看法来得重要。
  于是萨尔堤斯某天打开材料柜,看到的是闪着暗红色光芒的粉末取代了原先黑呼呼的恶魔角粉。
  瞬间,白袍法师平静无波的情绪被层层乌云笼罩;他马上衝向正在向教会确认任务行程的学生,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切断他的通讯器。
  「我可没有允许你这样做!」萨尔堤斯对着艾文咆哮。
  艾文眨眨眼,看向萨尔堤斯手中装着自己的角的玻璃瓶,马上掌握了状况。
  「因为库存用完了,」他说,小心观察他的脸色,「你不是说过可以用我的角吗?何况它切下来还会再长…….」
  萨尔堤斯紧蹙着眉闭上眼睛,他只是随便说说的,没想到艾文竟然真的把自己给磨成了粉──恶魔的角里有神经连接,还有血管!就算他再生能力惊人也不能掩盖那是种伤害的事实……他忘记了,对方对于他说过的话听得比谁还仔细,记得比自己还牢。
  「那其实……」那其实也没什么,用了点麻醉剂就像剪头发一样。艾文看着一脸痛苦的萨尔堤斯,本来想这样讲,话到嘴边却停了下来;他在萨尔堤斯看不见的地方转了转眼睛,「对不起,萨尔堤斯,我……我又惹你生气了?」他轻轻地说:「我只是想帮上你的忙,虽然很痛……但没事的,只要对你有用……我当时只是想着这样做你会高兴,也许还愿意给我一个吻……」
  听到这里萨尔堤斯猛然睁开眼,狠狠瞪着他。
  然后,艾文的衣领被揪了起来;他被粗暴地撞向墙壁,紧接而来的一个吻堵住了他的嘴。
  那吻狂暴激烈,好像要把自己吞吃入腹一般──白袍法师的唇舌拥有与他冷冰冰的外表不符的火热温度,失控地在他的口腔中肆虐,不容拒绝地缠捲自己的舌头及唇齿;他一向迷恋的温热气息充满鼻腔,来不及嚥下的唾液从嘴角溢出,沿着下顎滑落。
  艾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一时兴起的说词让他得到了这么个大奖!
  唇舌分开,口水在空气中牵引出一丝淫靡的线。
  「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了?」萨尔堤斯恶狠狠地说,额头抵着艾文的额头,「收起你那些可耻卑劣的小手段──告诉我你要什么,恶魔!」
  「我……我要你……我只要你,萨尔堤斯……」艾文痴痴看着他,他还沉醉在刚刚的馀韵里,双手不知不觉环上了萨尔堤斯的颈项,整个人软软地掛在他身上。
  萨尔堤斯感觉艾文带着情色轻抚着自己后颈的手指,脸上扯出了个恶意的笑容。
  他冷静下来了。
  他毫不留情地推开艾文,后者反应不及,差点跌坐在地上。
  「那你恐怕得把整个自己磨成粉了──既然你的角只值我的一个吻的话。」萨尔堤斯说着,一面拎着那瓶角粉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艾文欲哭无泪看着他瀟洒离去的背影,萨尔堤斯一向记恨,艾文知道这阵子自己恐怕爬不上他的床了。
  弄巧成拙啊,他在心里暗暗诅咒自己。
  (3)
  在回归往日生活后没多久,艾文一如往常地出门补充家里快见底的食物库存。他抱着一纸袋的食材走在回家的路上,却突然被人从后头拉住长袍,差点跌了一跤。
  他不悦地转过头,意外在后方看见长相和自己相似气质却大不相同的黑发青年。
  「啊,对不起……」莫德放开手,有些不安地看着他,「我好久没看到你了……你还好吗?」他祈求般地望着他,「呃,那个,我想说……我们能不能聊一聊?」
  「我还有事。」艾文说,他赶着回家给萨尔堤斯做饭
  「嗯,抱歉。」莫德吶吶地说:「你忙你的吧。」
  艾文朝他点了点头后举步离去,他朝家里的方向走了一会,觉得有些在意,忍不住回头一看。
  黑发法师还站在那里,沮丧地垂着头,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可怜。
  艾文叹了口气,转身走向莫德。
  「我想萨尔堤斯不会介意我偶尔忙里偷间一下」艾文说着望向附近的咖啡店。
  莫德茫然地抬起头,接着高兴地笑了起来,「谢谢你。」
  光线昏暗的咖啡店里,两人相对无言,使得气氛有些凝重。艾文是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讲的,莫德则是不知如何开口;他搅着咖啡,看着对面和自己容貌相似的男子沉稳优雅喝茶的动作,不禁感到有些陌生。
  「纳里……我……」
  「我叫艾文。」艾文打断他:「你必须接受这个前提,我们的谈话才能继续下去。」
  「为什么?」莫德愣愣地问:「你……你一直是我的弟弟……」
  艾文烦躁地微微蹙眉。「这样吧。」他倾向前,「你叫我的名字看看。」
  「纳里?」
  「什么事?」艾文回答,体内马上涌出一口血,呛到了他的喉咙;他的皮肤浮现出一圈圈咒文,身体里的契约倏地收紧,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没想到这么严重。艾文不在意地想着,冷静地使用餐巾纸擦去嘴边溢出的血。
  「纳里!」莫德紧张地叫道:「你怎么了?」
  他一开始以为只是普通的呛咳,看见艾文身上浮现出的咒文后,神色由关心转为惊慌。「天啊,纳里、纳里……我该怎么做……」莫德六神无主地叫唤,然后想到什么般回过神来,「艾文?」
  「干嘛?」艾文没好气地说,身上的咒文终于淡了下去。
  莫德张着嘴,似乎在消化这一段可怕的经歷所代表的意义。他吓傻了。
  过了好一阵子,他馀悸犹存地开口:「你被下了某种制约,必须换个名字?」
  「可以这样说。」艾文回答:「总之,他快死了,因此接受了某个恶魔的协议,重获新生,并以魔族的身份活下去。」
  「谁?」莫德茫然地说,在接触到对方一副看白痴的眼神后反应过来。「我只是被吓到了,脑袋有些混乱。」他小声辩驳,觉得有些伤心,他弟弟以前不会这样对他的。
  艾文不理他,他十指交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但也只是这样了。你看,现在你知道了,就只是不说破,我们还是可以照常相处──这契约对她而言一点意义有没有,但恶魔也不像是会在意这种表面形式的族类。」他顿了顿,「说到底,就算我成为恶魔又怎样呢?她也不打算认他的孩子。」
  莫德闻言抬起头,「你看见你妈妈了?」
  「我的名字是她给的。」艾文说。
  莫德想了想才搞清楚了状况,「她给你爸爸的名字……为什么?爸爸还好吗?」
  「不知道。」艾文耸耸肩,「也许死了吧。」
  莫德陷入了沉默里。艾文继续喝他的茶,他对这话题没什么兴趣。
  不知过了多久,莫德突然静静地掉起了眼泪。
  「我随便说的,也许他还活着。」艾文马上改口说道,他发现自己有些惊慌。
  「我……都是我的错,你一个人在那里,我都不知道……」莫德哽咽着,零零落落地说:「这几年……你是怎么过的?纳里、纳里,我可怜的弟弟……」
  艾文气恼地看着他,这蠢蛋老是不记取教训。
  「我叫艾文。」他又重复了一次,看着对方受到惊吓般僵硬起来的身影,「事实上,我最近过得挺好的,衣食无缺、生活充实,萨尔堤斯很照顾我──他越来越像个正常人了。」
  「真的……?那太好了。」莫德扯出了个微笑,接着神色紧张了起来,「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知道,我差一点就要回到老爸的怀抱里了。」艾文漫不经心地说,看见莫德的脸色后补上一句,「开玩笑的。他接受了,毕竟我为他做牛做马了那么多年。」
  莫德闻言放松下来,绽开了个稚气的笑容。「太好了,」他真诚地说:「我可以去拜访你吗?等你比较有空的时候……呃,还有萨尔堤斯不在的时候……」
  「可以,但你得先跟我排时间。」艾文回答:「作为交换,我去找你时可以请你的恶魔男朋友回避一下吗?我实在不怎么喜欢他。」
  莫德的脸红了起来,「那个……你、你怎么知道?」他问。
  「一看就知道了。」艾文不悦地说,那傢伙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压制自己的气息,但自己马上就察觉对方的身份──他知道对方也是。魔族对气息一向敏感,何况自己有的只是口袋里的一些神圣系符咒和材料。
  「真的那么明显吗?」莫德一脸害羞:「太好了,我还在烦恼要怎么向你介绍他……」
  艾文恼怒地瞪了莫德一眼。「我该走了。」他看看怀錶。
  「啊,等等,」莫德拉住他的袖子,「纳……」
  「我是艾文。」艾文说:「不是你的弟弟。」
  莫德难过地看着他。
  「我们可以从朋友开始。」艾文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然后,如果你还想要个像我这样的兄弟的话……我不介意再入籍一次。」
  「好。」莫德闻言绽开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