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藏鹭 第59节
作者:小鱼卷      更新:2024-05-14 23:16      字数:4026
  第53章
  明楹早间清醒过来的时候, 看了看自己的被衾,总感觉是被人掖过的模样,她问了问绿枝和红荔, 却没有人晚间前来过她的屋中。
  她看了看垫在自己被褥下的舆图与银票, 看到这些并无任何被动过的样子, 才稍稍放下心来。
  明日就是十八了。
  傅瑶昨日说钦天监那边算过,明日是个近些天来难得的好天气。
  明楹点了点现在妆奁中的首饰,随后还是将昨日的舆图又拿出来仔细看了看。
  倘若从上京前往江南道,脚程快些的话, 差不多十日的光景就可以到江南,只是若是要定居的话, 户籍什么的就要稍微麻烦些,但县乡之中其实也还好。
  前些年饥荒,有不少无名无姓的人逃到江南一带, 县乡毕竟只是小地方, 并不比广陵与姑苏这样的繁华城池, 管得并不会非常严苛。
  两个半时辰, 足够离开上京地界。
  稍微赶些,可以在亥时过半的时候去到距离上京附近的小城, 一路除了在驿站换车夫的必要,只沿着小路隐蔽前往南方,沿路并无多少险要, 一路上都无阻。
  整整一日明楹都在寝间想着明日的事情,一直到天色渐晚,才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后颈, 脑海之中再次认真过了一下流程, 确认并无疏漏以后才将寝殿之中的细软收拾好。
  洗漱过后, 明楹坐在榻上又想了片刻,随后才就寝。
  一夜无梦。
  翌日早间天色熹微,将明未明。
  因为宫中有公主出降,所以不少地方都挂上了象征喜庆的红色宫灯。
  明楹昨日一整晚睡得都不是很安生,红荔前来唤她起身的时候,她还稍稍有些恍惚,放在塌边的手顺着摸了摸自己放在被褥之下的舆图与银票,确认都还在的时候,才骤然清醒过来。
  宫中公主皇子多,尤其是近些时候显帝身子不康健,不少公主皇子到了年岁的,都是尽快定了婚期,这数月来,已经是第三位公主出降了。
  所以其实宫人对这件事也并不如何稀奇,就连前去那里想要凑个热闹的都有些兴致缺缺。
  明楹只随意地收拾了一下就出殿,她今日唤了红荔与绿枝一同陪同,临走的时候让红荔将添妆与寝间的木盒也一同带上,红荔只当木盒之中是今日添妆的物件,也并未多问。
  才不过卯时,明楹就到了傅瑶的殿中。
  殿中燃着龙凤烛,往来的侍女面上都带着喜色,傅瑶的母妃正在替她绞面,看到明楹前来添妆,温和地朝着她笑笑。
  明楹将自己准备好的添妆放在傅瑶的妆奁旁,随后就一直静立在旁。
  红荔手中还拿着一个木盒,看到明楹已经添妆结束了,忍不住小声问道:“殿下,那这个木盒里面的是什么呀?”
  明楹解释道:“我另有用处。”
  红荔今日起得早,面上还有些蒙蒙的,点头哦了一声。
  前来添妆的人也不再少数,有些还会与傅瑶寒暄几句。
  明楹站在角落静静地看着傅瑶梳妆,螺子黛扫过眉梢,胭脂洇于脸侧,今上喜好美人,是以整个后宫之中的皇子公主大多都生得模样标致,傅瑶也同样如此,尤其是今日她带着喜色,就连眼眉都格外生动起来。
  一直等到殿外锣鼓声传来,喜帕轻轻覆盖于傅瑶的头顶上,一旁的喜婆还在絮絮叨叨在傅瑶身边说着吉祥话,大概就是日后福泽绵延,白首偕老云云。
  迎亲的仪仗已经停在殿外,傅瑶端坐在殿中,手中拿着的帕子被她绞在手中。
  满室的喧嚣之中,明楹看着此时映照进宫殿的光,之前才平复下来的心间又如同叩击在其上的钟声一般,一下又一下。
  她想到之前在藏书之中讲述的江南,想到平芜尽处,手指忍不住在袖中碰了碰掌心。
  若是今日可以顺利成行,自己日后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她不过一个无人在意的公主,大概最多也只是做做样子找找,不会有人当真在意。
  等到这一阵日子过去,她在小城中隐姓埋名,也无人知晓她的过往。
  上京的权力更迭,上京的盘虬错节的世家关系,再也不会与她有关系。
  她也不必再为所嫁何人处心积虑,若是自己到了江南,还想着成婚的话,就可以如母亲当初对自己说得一般,找个温敛的郎君相伴过完一生。
  在迎亲的队伍之中,明楹随意看过去,居然还看到了霍离征。
  他显然也看到了明楹,抬眼与她对视,抵唇轻咳一声,随后就移开了视线。
  迎亲的步骤繁琐,傅瑶的未来夫君身穿喜袍,面上一直都只是平和的笑意,举止也很是有礼,即便是被喜娘刁难,也并无任何不耐的神色。
  他神态自若地解开字谜,又给殿中人都发了红封,就连一直都站在角落之中的明楹都收到了。
  最后那位郎君牵起傅瑶的手,与她一同走出殿外。
  锣鼓喧天,红绸漫天。
  此时殿中的人也要随之同行,明楹随着旁人一同往外走去,马车之上与她同行的是京中的一位贵女。
  明楹的举止素来低调,但因为之前花朝宴的事情,京中贵女大多心中都有了一点儿谱。
  是以那位贵女踌躇片刻,还是出声起了个话头,想着与明楹寒暄几句,只是之后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又都在引向傅怀砚。
  明楹只道自己与太子殿下并不相熟,贵女见问不出什么,明楹又兴致寥寥,便也并未再说什么,只转而与身边的侍女说起现今上京时兴的首饰与打扮。
  明楹挑开帘幔,往马车之外看去。
  今日毕竟是尚公主的日子,所以一路上也显得比寻常热闹些,宫中的内仕婢女见多了公主出降,但是京中的百姓却不多见这样的景象,所以还是很稀罕。
  不少百姓都跟在接亲仪仗后面等着赏些碎银干果之类的东西,一路上人来人往。
  这样的热闹景象,即便是有什么人从中离开,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不多时就到了成亲的宅邸,今日就连匾额上面也挂满了红绸,一旁的石柱上也绑着红色的绣球,傅瑶在她夫君的搀扶下跨过门口的火盆,手中拿着红绸,被引着走向正厅之中。
  马车中的那位贵女之前讨了个没趣,此时也没有和明楹多说什么,先行下了马车。
  明楹下了马车,将之前收到的红封打开,里面是一些碎银。
  她站在门庭之前,看到了往来的人群之中,有个身材弱小的乞儿艰难地挤过人群,跪在地方捡方才散落在地方的干果。
  往来宾客颇多,明楹今日穿得简单,没在人群之中,并无多少人在意到她。
  倒是红荔见明楹迟迟都没有进去,站在她身后提点道:“殿下?”
  明楹嗯了声,“稍等。”
  她顿在原地片刻,捡起地上的一颗桂圆,随后抬步走到了方才的那个乞儿身边。
  明楹俯身,将那颗桂圆递到了乞儿面前。
  乞儿顺着那截莹白的手腕向上看去,只看到一个漂亮到几近让人失神的姑娘,俯身在自己的面前。
  他有点儿愣,用手指了指自己,磕磕绊绊地问道:“给,给我的?”
  明楹点了点头,“嗯,给你的。”
  乞儿将自己脏兮兮的手指在衣服上蹭了蹭,大概还是觉得不够干净,又在半空中掸了掸。
  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过,朝着明楹笑笑,“多,多谢。”
  明楹将之前红封之中的碎银递给他,轻声道:“这个也是给你的。但是……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
  绿枝有点儿好奇,问明楹方才与那个乞儿说了什么,明楹轻笑着,说没什么。
  绿枝抬眼看了看那个像是小鱼一般滑溜,穿梭在人群之中离开的乞儿,只当明楹是一时的恻隐之心,也没有多问。
  京中世家贵族结亲的流程繁琐,上京中人大多信奉这些,每一条都不得行差步错。
  明楹站在宾客之中,一直都有点儿心不在焉,手指在红荔手中拿着的木匣上轻轻碰了碰。
  许久之后,她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纤长的眼睫颤动了一下,随后对红荔与绿枝道:“厅中往来的人多,有些气闷,你们先随我一同出去透透气。”
  绿枝总觉得今日的明楹有些不对劲,但是具体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
  现在听到这番话,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上了她的脚步。
  前庭之中处处都是交谈的声音。
  明楹素来过目不忘,方才不过是才经过前厅与廊庑,就已经记下了大概的路线,此时天色已经稍稍有些晚了,正是婚宴热闹的时候,往来的宾客络绎不绝。
  她默不作声地垂首走过廊道。
  周围越走越偏僻,绿枝唤住明楹道:“殿下是要去哪里?”
  明楹并未顿步,只是在脑中细细回想了一下《堪舆风水录》之中关于宅邸风水的一章。
  在阳宅风水之中,对于门这个意在疏通的意象一向都极为看重,这座宅邸廊道不是回字形的,怕形成困顿之势,西侧布山,北有庭院,显然是极为看重风水的人布置的,讲究聚宝来财,平步青云。
  主宅西面种植松树,而偏门就应当在……西北侧。
  明楹越走越快,一直看到竹林掩映的偏门,才突然感觉到自己心如擂鼓。
  今日婚宴,大多数的宾客都在前厅与正门处,所以偏门这里只是冷冷清清,并无什么人经过。
  之前明楹让那个乞儿去车坊租赁一辆马车,只最普通的就好,然后在西侧的小巷子等她,即便是那个乞儿当真收了钱就走,按照现在的时间,让红荔前去车坊租也来得及。
  现在才不过申时末,她是随着傅瑶一同从宫中前来这里的,大多数的宾客甚至还未前来。
  明楹手指紧紧攥起,从红荔手中拿着的木匣之中拿出帷帽,从偏门之中往外走去。
  红荔与绿枝两人面面相觑,皆是还有些愣,随后还是很快跟了上去。
  这座府邸西侧靠着一条小巷,周围都是宅邸,因为婚宴,显得有点儿静悄悄的,只有门檐上的大红色灯笼无声地随风飘荡。
  明楹头戴帷帽,将面前的纱布撩起,只看到那个乞儿孤零零地蹲在角落里,身边正是辆不起眼的马车,面色黝黑的车夫坐在车上搓了搓手。
  红荔还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殿下是想着先行回宫吗?”
  明楹没应,只对着她们两人道:“你们先上马车。”
  待到红荔与绿枝都上了马车以后,明楹将身上所有的现银都给了方才那个乞儿,然后抽出一张银票对马车夫轻声道:“现在就走,亥时能到郦县吗?”
  郦县?
  车夫一般也就是在这上京地界之中驾车,上京下面的几个县倒是知晓,但是这郦县,却当真是没去过。
  他犹疑地看了看明楹手中的银票,“小的并不知道郦县到底应当往哪边走,这车坊里面也没什么人要前往这个地方的,银钱倒是其次,但这……”
  明楹轻声道:“这个您无需担心,我会指点您到底怎么走,等到了郦县之后,我也会绘制一幅舆图,让您可以平安回到上京。”
  明楹手中拿着的银票并不算是小数目,至少对于他们这种档次的车坊来说,更是。
  车夫看着这个头戴帷帽的女郎,又看了看她手中的银钱,犹豫了会儿,想着她一个女郎都不怕,自己怕什么,索性一咬牙道:“好的。小的听您差遣。”
  明楹温声道谢,随后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