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鸾 第53节
作者:白鹭下时      更新:2024-05-14 22:50      字数:3992
  他的心跳得很快,薛稚被他攘在怀中,可以极清楚得听见那一阵有如擂鼓的剧烈心跳声。
  薛稚有些懵,他是、他是梦见了她出事了才这般紧张么?
  可又是为什么?他不该是恨她的吗?
  没有答案。这时桓羡亦已平复下来,捧着她的脸与她鼻尖相触,半是久别重逢似的微笑、半是叹息着道:“真想把妹妹就这么关起来,一辈子只能陪着哥哥。”
  薛稚心间才有的半分温软霎时如烟云散,她漠然移开眼:“哥哥已经这样做了。”
  “是啊,可某人看上去不大情愿,我怎么知道她还会不会跑掉。”他似笑非笑地说。
  薛稚不理,冷着脸推开他又走回榻边去。桓羡看着她丝毫不为所动的背影,眼里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没人知道他在以为她过世的那几日遭受了怎样的煎熬,那抹投江的红衣几乎夜夜入梦,就算是已经重新得到了她,也依旧如此。
  若再像从前一般步步紧逼,她总归还会再逃的……所以,为了让她驯服,他是不是应该对她温和一些?
  ——
  不同于天子寝宫中的锦帐春暖,行宫之中另一处房舍内却是冷冷清清。伏胤推门而进时,那高大健壮的青年正颓废地抱膝缩在床角,桌案上摆放着三份饭菜,仍是一动未动。
  他眉宇微动,提着新热的饭菜走过去:“昨日的事,是在下对不住,但在下也是奉命行事,还望谢将军海涵。”
  昨日便是被他打倒强行捆了出去。谢璟掀眉木然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有为难他:“伏将军,有什么事吗?”
  伏胤道:“陛下叫我送饭给将军,告诉将军一句话。将军如何,公主便如何,所以,陛下必定不愿看见将军这般颓废的模样。”
  “他把栀栀怎么了?”谢璟失声惊呼。
  “没怎么。”伏胤道,不知因何而红了脸,“将军远在陈郡的父母,陛下也没有为难。还望将军好自为之,不要辜负陛下的一片苦心。”
  将话带到后,伏胤即启身离开。室内,谢璟愕然睁大了双目,随后狠狠一拳砸在了墙上。
  他要他好自为之……
  是他强占了他的妻子,却要他好自为之!
  想起昨夜的那一幕幕,谢璟心间霎时涌上无数憋屈愤懑之感。天底下不会有再比他更窝囊的人了。桓羡强占栀栀的时候,他就被捆在木屋之外的树上,眼瞧着那烛火亮了半夜……
  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眼下,还要被他拿着栀栀威胁……
  谢璟长叹数声,眼眶通红。
  他最终从榻上跳下,端起那碗才被送进来的热饭狼吞虎咽了起来。门窗之外,伏胤目睹他用完了那碗饭后,暗暗哀叹了声,这才真正动身离开。
  他虽觉陛下强占公主的确有些不讲理,然身为亲卫,能做的也唯有服从。
  好在,有公主在,即使谢将军诱拐公主出逃,大概这次也是不会有实质性的惩罚的,倒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十日后,天子车驾返回了建康。颁下的第一道旨意即是,与何氏婚约作废,赐婚何氏十三娘与梁王,为梁王妃。
  其次,迁建武将军、广陵郡守谢璟为江州团练副使,前往江州屯田。
  两则消息甫一传出,即在京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作者有话说:
  我改了43章,因为我自己觉得好像让小何做皇后除了膈应人也没啥必要性,然后我自己也有点膈应了,但是因为43有一点点那啥内容被锁了现在还在等解锁……
  第46章
  “皇嫂, 这可怎么办?”
  诏书是在銮驾离京十余里的行宫中颁出的,召二人前往行宫见驾。梁王火急火燎地入宫, 找到已住进徽音殿的何令菀商议。
  何令菀已经起身了, 正坐在嵌螺钿榻上,拈帕的手微微颤抖。
  见她也是个惶然无措的模样,梁王不禁催促:“皇嫂, 当日可是您做的主啊,现在怎么办。”
  当日, 大典进行到途中,皇兄突然离开, 传命于他叫他稳住何令菀。
  他当时便觉得皇兄不可理喻, 想要奉旨行事,亦被皇嫂堵了回去。随后, 不得已按照她和太后的要求,扮做皇兄与她完成了仪式。
  他知道皇兄会生气, 也想着等皇兄回来后再负荆请罪, 哪里能想到,皇兄竟直接将皇嫂赐给了他!更要他去行宫见驾, 显然是龙颜大怒!
  久也没有回应, 梁王急得在殿中来回踱步:“您说句话呀,小王当日可是全部听从皇嫂的, 现在又怎么办呢?”
  何令菀恍惚摇头,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当日她便想到过了,以桓羡的自负,必然不会同意她擅作主张将仪式完成。
  她也的确是在赌, 赌他会在意皇室的脸面, 会有一丁点的自责。毕竟当日是他堂而皇之地逃婚出走, 弃群臣与她的脸面而不顾,是他有错在先。她甚至,因此以皇后名义接回了尚在寺中修行的堂妹。
  可她到底是高估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桓羡竟然真的一点脸面也不要!
  贵女的自尊最终战胜了那股对君权本能的惧怕,何令菀霍地站起身来:“不,我不接旨!”
  “我是他向全天下昭告过要立的皇后,三书六礼只差亲迎,他岂可这般辱我?”
  当日,梁王快马加鞭,独自来到去京十余里的行宫中请罪。
  “何令菀呢?”
  桓羡坐在上首,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手中碧玉杯盏。
  梁王战战兢兢跪在地上:
  “一切都是臣弟的错,是臣弟当日一时糊涂,恻隐心切,害怕皇嫂有失颜面,才斗胆代替您完成了仪式……”
  “什么皇嫂。”桓羡蔑然否决了,“当日是你与她拜的堂成的婚,当然是你娶妇啊。朕把她赐给你,难道不是全她颜面吗?”
  “至于说你可怜她,桓翰啊桓翰,在秦楼楚馆装疯卖傻这么多年,你还真把自己装成个情种了?”
  他笑出声来,目如碧波泛月,声如琳琅脆响。却自有一股不寒而栗的意味,迫得梁王头顶发凉。
  皇兄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就这样办吧。”他站起身来,淡笑讥讽,“之前的事你办得不错,功过相抵,这次就不追究你的失职。但人是你娶的,你不是情种吗,你得负责啊。”
  梁王颈后皆漫上一层寒气,有如毒蛇在背吐信。他语声颤抖地接旨:“是……臣弟接旨。”
  桓羡走出大帐,又看着宫城的方向。
  之前觉得何菁英抚养了他一场,是该报答她。所以才默认了立何氏女为后。
  但何令菀竟敢在他不在京中时抗旨,就别怪他不讲情面了。
  次日,车驾入城。
  桓羡将群臣都召至太极殿来,直接当众宣读了两道旨意。
  其一,建武将军、广陵郡守谢璟诱拐公主出逃,制造坠江身亡之假象,意图欺君,罪无可赦。念在陈郡谢氏往日功勋,贬为江州团练副使,前往江州屯田。
  其二,何氏十三女抗旨不遵,勾结宗室王完成大典,欺君罔上,愚弄群臣,迁为梁王妃。其父侍中何钰罚俸三月,左迁给事中一职。
  群臣哗然。一则是没能想到,先前的公主坠江案只是一场私奔的闹剧,而陛下竟对那位乐安公主疼爱至此,不惜大婚当天延期也要南下寻人,倒真是皇室之中难得一见的棠棣情深。
  二则是,那位曾经的准皇后竟如此大胆,竟敢抗旨不遵。毕竟,陛下临到大婚典礼离开,是陛下理亏,但何氏女自作主张完成典礼,这件事情的性质就全然变了,变成了他何家抗旨!
  抗旨之罪,可大可小,若是陛下不计较也就罢了,可若往大了说,诛了他的九族都顶不住!
  如今何氏女由皇后变为梁王妃,已是独一份的恩德。可怜那何氏女,约莫是想借此事逼宫,可惜陛下生来便是个薄情寡性的性子,竟也丝毫不肯退步……
  当着众臣的面,何钰羞愤难当,恨不能当庭触柱身亡。
  他泣涕接旨:“老臣管教无方,愧对陛下,实乃罪该万死。”
  “今后一定勤勉治家,公忠报国,不负陛下隆恩。”
  ……
  朝中的反应尚处于可控之状态,回到玉烛殿,何太后又找上门来。
  “你一定要把我们逼死才如愿吗?”她急切地迫问道,“令菀是你向全天下宣告过要立的皇后,如今你把她贬为梁王妃,你让我何氏颜面何存!”
  桓羡淡漠地扫了这位向来稳重的嫡母一眼。
  “不是我要贬她。”他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清晰,“是她自己要抗旨不遵。”
  “儿子说过皇后之位会在何氏,只是事出紧急不得已延后而已,她偏要如此,母亲又让儿子的脸面往哪儿搁呢?”
  “那还不是因为你!”何太后哭哭啼啼地道,“你要去寻乐安,母亲没有意见,她还活着,母亲也很高兴。可你为什么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大婚的时候走?令菀也是为着皇家的脸面着想啊!”
  “脸面。”他似闻见了什么笑话,嗤笑出声,“自那老东西登基,桓楚皇室还有什么脸面可言!母亲竟还担心天下人议论,经历了酒池肉林、截胫剖心,天下人应早已习惯了才是。相较之下,儿子仅仅只是让大婚延期,又算得了什么呢?”
  “再说了,这就是她抗旨不遵的理由么?如今只是大婚典礼她便敢不遵,若真让她成了皇后,日后,又能做出什么事来?只怕要连江山社稷都要拱手何氏吧!儿子让她做梁王妃已是宽容至极!”
  何太后被说得一哽,原本有心要争个胜负的执念都化作烟云消散。她颓然道:
  “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因为乐安吗?她一回来,你就昏了头要十三娘给她让位,对吗。”
  也许她是命里和贺兰氏母女犯冲。做娘的,抢走了她的丈夫,尊严,脸面,这做女儿的,也抢走了她的儿子,何氏的荣耀。
  “薛稚?”桓羡挑眉,“她还够不着那个位置。”
  这倒并非是应付太后的虚言。直至现在他都觉得,她算是被谢家养废了。
  分明也算是贵女,却满脑子的风花雪月,满脑子的谢璟谢兰卿。论起为人处世,心眼手腕,更是差何令菀远矣。
  就说典礼这件事,换作是她,是绝想不出要梁王李代桃僵完成典礼向他逼宫的。
  皇后这个位置,现在的薛稚还不合适。
  “你知道就好。”何太后神情怅然,“母亲还以为你被美色冲昏了头脑,不仅忘了人伦,连理智也没了。”
  “你记着,就算是为天下人所憎恨的先帝,也还没有废了母亲我,去立强占来的人|妻为后!”
  可你这个皇后当得又有什么意思呢。桓羡想。
  他并不在意嫡母话里的嘲讽:“天色不早,母亲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儿子初回京中政务繁忙,恕不远送了。”
  当夜,何令菀被迁往梁王府。
  桓翰不得已将府邸布置一新,扯了红绸装点,派遣乐班吹吹打打,搞的很是喜庆。
  甚至自己也身着喜服策马驾车前往宫中迎人,虽然时间紧迫,也算是给了一场像样的亲迎之礼,全其脸面。
  淡月微朦,红烛摇曳。桓翰走进喜房来,有些窘迫地看着喜床上漠然坐着的新妇。
  她未以团扇掩面,一只手虚虚扣着团扇掩在膝上,眼中倒映着红烛光,对他的进来置若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