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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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俗 更新:2021-02-13 10:19 字数:6422
宁蝉儿的性子已经够乖张的了,现在又跑出来一个脾气更怪异、刚进山就将鹤婆婆差点气吐血、黑燕军高层这会儿就唯恐避之不及的丑奴小师弟,乐毅下意识里也不想跟这两人有什么瓜葛。
“战局如此紧迫,乐师兄为何能如此悠闲,在这里捉鱼弄虾为乐?”宁蝉儿嘻笑着问道,走过来瞥眼看到竹篓里捉到一条手臂粗的大黄鳝,细密的碎牙像锯齿一般,狰狞而凶恶,都能称得上是妖兽了,但被乐毅他们拿一根赤髓铜丝扎住头颅,在竹篓里挣扎不得。
“……”乐毅看了一眼竹篓,没有解释他为什么在松溪谷如此悠闲,只说道:“这条大黄鳝可以做一顿美餐,你们要不嫌弃,就留下来一起享用,算是为兄给你们接风洗尘。”
陈海在最初入玉龙山时就与乐毅有过接触,当时的乐毅只是路氏一名沉默的护道者,之后又投靠到厉向海的麾下,长年都留在厉玉麟的身边。
事实上陈海当年在雷阳谷抛出几本练兵实录当诱饵之前,也没有意识到乐毅会是赤眉教暗藏河西多年的眼线。
乐毅给人的感觉很沉稳、沉默,加上他自幼就是路氏收养的孤儿,一直都在路氏宗族之内修行,谁会想到他会是赤眉教的奸细?
此时的乐毅,给人的感觉是越发的沉稳、沉默,虽然才明窍境中期修为,但站在那里不吭声,却给人雄峙山岳一般的感觉。
这意味着乐毅虽然是服用九转金液丹才突破踏入明窍境的,在修行上算是有一个小小的瑕疵,但经历诸多事之后,他在道之真意上的参悟,已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对道之真意的参悟,果真不是将自己关在灵气充裕的洞府之中,就能够闭门造车的。
虽说乐毅表现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淡,陈海、宁蝉儿还是腆着脸跟在乐毅身后,走进松溪谷。
之前就到甘泉山的十八名药奴,这会儿都赶到松溪谷来找宁蝉儿汇合。
宁蝉儿离开云梦泽后,先到甘泉山,再从甘泉山到沥泉找陈海,但她之前就在甘泉山停留了几天,将大部分药奴都留在甘泉山,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乐毅突然就变得如此清闲。
乐毅不愿意说,但药奴都赶过来汇合,陈海、宁蝉儿还是从药奴嘴中知道在宁蝉儿未归甘泉山之前,北麓大营与董寿所率的河西勤王军曾有过一次作战,虽说北麓大营伤亡颇重,却也生俘了河西青年将领厉玉麟。
乐毅知道消息后,念及旧情,赶到北麓大营私自将厉玉麟放归河西勤王军的大营,这惹得天师巩梁等人震怒,解除了乐毅的兵权,令他在松溪谷闭门思过。
当然,乐毅作为黑燕军最为核心的将领之一,私自放归敌将是要受到惩罚,但所有兵权都会捋夺,必然还有更深层的因素,但这是药奴短时间内很难观察到的。
乐毅亲自宰杀快成气候的黄鳝做宴,陈海与宁蝉儿就在松溪谷里溜达,看到几简茅舍后面新整理出一片空场地,有十几名随乐毅到松溪谷闭门思过的匠师,正在组装一架造型古怪、外形就像一只巨蝎的傀儡战兽。
几名匠师也都知道陈海、宁蝉儿的身份不凡,乐毅也没有吩咐防备,也就没有停下手来,随陈海、宁蝉儿站在一旁观看。
陈海目前可以说是机关傀儡学方面的宗师级人物,站在一旁静观片晌,便知道这么一头基于亭级天机战车基础上改造的巨蝎傀儡战兽,是为了适应山地崎岖地形而战。
除了原有三对负重轮外,巨蝎傀儡战兽还额外有四只可伸缩的粗壮肢足支伸出来,这是为了进入复杂地形后,肢足直接能代替负重轮往前移动;十数米长的蝎尾高高挑起,实际也是一个能容纳五六名精锐悍卒的射击平台。
之前的亭级天机战车,四个射击孔都位于战车的底部车厢之内,贴近于地面,射击角受到极大的限制;乐毅此时让匠师所造的巨蝎傀儡战兽,增加了长蝎尾的射击平台,一下子就将射击角的限制打开掉。
当然,眼前这架巨蝎傀儡战兽也有很大的缺点,比如说内部结构要比普通的亭级天机战车复杂得多,而长蝎尾的射击平台要在剧烈的颠簸中保持稳定,对材料的要求极高,这些都势必会大幅提升整体的重量以及制造难度,但不管怎么说,眼前这架蝎形傀儡战兽,是对亭级天机战车,一种极好的改造尝试。
宁蝉儿横了陈海一眼,言外之意是抱怨乐毅受他的影响,竟然也迷恋起机关傀儡术来了。
陈海耸耸肩,心想与其说乐毅受他影响,不如说乐毅是真正领悟到练兵实录里所蕴藏的思想精髓。
在地球,兵家治军,大概没有人想过有无限制提升将卒个体战力的可能性,因此在提升军队战斗力方面,除了注重铁一样的军事纪律外,更多是尽可能制造更多、更精良的战械将普通兵卒武装起来。
而在燕州历史上,有过辉煌战绩的真正兵家,也都极重视发挥普通将卒的战斗潜力;法宝灵剑唯玄修弟子能御,要想普通将卒的战斗力能有大幅提升,机关傀儡术是一个非常值得挖掘的方向。
眼前的情形,只能说乐毅是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之上,再加上他对道之真意,有着远比他人更深刻的参悟,陈海心想假以时日,乐毅或能真正成为宗师级的人物吧。
“这天蝎战车不过是我在松溪谷心血来潮所想出来的,闲来无事,就试着造一造,但大体是抵不上什么用的,”乐毅这时候走出来,见陈海、宁蝉儿盯着巨蝎傀儡战兽出神,解释起他在松溪谷造这玩艺的缘故,又忍不住张口问道,“你们此次去沥泉见陈海,可有什么收获?”
既然宁蝉儿声称在云梦泽就看到丑奴在师尊巩清身边伺候,乐毅就有理由相信,“丑奴”也随宁蝉儿去过沥泉见到陈海,再从沥泉一起回甘泉山。
甘泉山知道宁蝉儿真正身份的人没有几个,乐毅是其中之一,他对黑燕军此时在河阳郡所面临的困境,也比任何人都清楚。
即便乐毅知道这次能从沥泉获得援助的可能性极微,但他心里抱有一丝期待。
宁蝉儿看了陈海一眼,跟乐毅慵懒地说道:“能有什么收获,乡级天机战车、风焰飞艇等等的图卷在天机学宫倒不是绝密,我搞了几套回来,但甘泉山此时能造得了吗?”
说及实力,最终都会涉及到对资源的控制上。
过去数年,黑燕军将河阳郡北部及雁门郡全境的地域都控制在掌握之中,在将府县旧有的官僚及宗族体系被摧毁后,也派遣出大量的官吏,恢复地方上的府县政制,梳理民政、农耕、驿道、水利及囤荒等事,虽然也有所成效,但此前的战乱,对这些地方的生产体系摧毁太严重了,根本不是三五年就能缓过劲来的。
而在黑燕军极盛之时,兵马多达三百万,需要从雁门、河阳等郡抽取难以想象的巨量资源才能维持如此庞大的武备。
最初雁门、河阳等郡的宗阀,数百年积累不可能都搬走,还是有些老底可以挖掘的,但也就支撑了两年,老底快速耗尽之后,新的生产体系还没有恢复过来,乐毅作为黑燕军最核心的将领,当时就已经感觉到这种情况难以为继下去。
即便是两年多前,他们在河阳南部针对虎贲军的作战,还是屡获胜捷,但并不能扭转这样的趋势。
这种情形暂时没有暴露出大问题,但就过了半年,雁门郡就重新爆发大规模的饥荒,以致不得不削减对黑燕军的粮草供应。
京郡八族自然也有杰出之士,迅速察觉到形势的逆转,西园军也是在那之后,才真正从燕蓟之交的雄关险隘里杀出;而诸路勤王军也一改以往打酱油的状态,在河阳、历川等地寻找战机变得积极起来。
虽然之后还没有暴发大规模的战事,但黑燕军的颓势就不可避免的暴露出来了。
以战械制造而言,雁门、河阳境内,并没有发现大规模的淬金砂矿,想要获得大量的淬金铁,还是只有采取传统的渗炼之法,将玄胎精铁、黑砂金等稀有金铁,渗炼到精锻铁之中,以获得不同等级的淬金铁。
在战乱之前,雁门、河阳、历川等郡的宗阀,每年以渗炼之法能得五六十万斤的淬金铁料,但在黑燕军接管这些地域之后,即便是优先恢复冶铸等业,但每年的淬金铁炼出量也才恢复到三十万斤左右。
这仅仅是聚泉岭一年产出量的百分之一。
以往黑燕军通过种种渠道,每年能从沥泉获得上百万斤的淬金铁,但这时候西园军、京郡八族以及九大世阀都加强对秦潼山东北麓的封锁,没有足够淬金铁的输入,宁蝉儿带回更多、更强悍的战械图卷,对黑燕军当下的危局,都不会有丝毫的帮助。
一辆乡级天机战车,需要七八万斤八级淬金铁,也就是说黑燕军什么事都不干,以现有的淬金铁产量,每年顶天也就只能造两辆乡级天机战车来。
乐毅此时在松溪谷试制这架天蝎战车,就因为缺少足够的淬金铁,只能用普通的精锻铁代替。然而精锻铁的强度差太多了,陈海都怀疑那么大的蝎尾,在真正进入战场之前,会不会就被颠簸的地形直接震断掉。
乐毅造天蝎战车,应该是被解除兵权之后为自己找些事情去做,是做试验,也没有指望有资源造出能真正上战场的天蝎战车来。
“天机学宫那边,对天机弩有无改进型的图卷问世?”乐毅问道。
不要说乡级天机战车,即便亭级轻型天机战车,对此时的黑燕军而言都是奢侈物,目前只能集中不多的资源以及匠师去制造更多的天机连弩;乐毅也对天机连弩有无改进型问世,更为关切。
宁蝉儿摊摊手,她比乐毅更想揪住陈海的脖子,问一问接下来会不会有更强大的天机战弩问世。
陈海站在一旁抱胸说道:“天机学宫即便能造更强的天机战弩,必然也是西园军优先获得装备,乐师兄还心存侥幸不成?”
“……”乐毅尴尬一笑,有鹤婆婆前车之鉴,他没兴趣打听“丑奴”详细身世,毕竟谁都不知道师尊及师叔巩梁他们到底在诸郡宗阀的内部埋下多少眼线,有宁蝉儿领他过来,身份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同时也清楚他继续指望天机学宫持续毫无来由的援助黑燕军也不现实,天机学宫真能造出更厉害的天机战弩,黑燕军的确也不可能最先得到手,想到这里,他就觉得黑燕军的前程又是一片黯然。
箭阵匣类似于磁力发射器,陈海此时是有在尝试推演更强大的磁箭符阵禁制,而且在蛇鳞书上也发现有一种更高层次的道篆可供借鉴、参考,但天机战弩升级的真正难点,不仅仅在于要能将更为巨大的淬金弩箭投掷到十数里甚至数十里之外,同时还要保证投掷出去的淬金箭,拥有足够大的杀伤力。
要不然的话,费尽心机将一支长达数米、巨矛似的淬金箭,投掷到十数里外,除了攻击固定的大型目标物,将没有多大的意义。
这么长的滞空距离,不要说有修为在身的玄修、武修,即便是普通精锐悍卒,看着淬金箭远远掷射过来,都能有宽裕的时间避开。
地球上的超远距重炮,炮弹是有杀伤半径的。
在地球上,炮弹接触目标后,填药弹头爆炸,利用破碎弹片进行面杀伤,而在金燕诸州,他要如何实现这点?
天机战弩要想真正的升级,重点还是要制造出接触目标后、细碎弹片能往四面八方冲击溅射、拥有一定杀伤半径的淬金箭出来。
如此一来,每一支这样的淬金箭,就像是一枚千刃剑符,能隔着十数里甚至数十里远,撕开敌军防御大阵,直接投掷到敌阵或敌军城池之中大量杀敌,才真正堪称战场上称雄的重器。
这会儿一名老卒过来,说黄膳宴已经准备妥当,请他们到屋里用餐。
陈海、宁蝉儿、乐毅在一间茅舍里饮宴;药奴们与乐毅麾下的十数老卒匠师在东侧的房子里,也凑成三桌。
在席间,宁蝉儿跟乐毅谈了一些她在沥泉的见闻以及天机学宫最新试制的一些战械,乐毅听到天机学宫在造风焰飞艇时,眼睛也是露出精光,但脸上忧色更重。
陈海不用问,心想乐毅也应该清醒的认识到这场仗没办法再打下去了。
此时制约西园军的,还是后勤补给。
在河阳郡东部,西园军、十一路勤王军以及诸多辅兵、民夫,多达一百五六十万人,粮草补给要从京北地区运过来,迢迢曲逝四五千里路程。
即便是太尉府动用上万具机关傀儡兽以及大量的牛马驼兽运输粮草物资,犹是十分的吃力。
因此西园军及十一路勤王军目前主要对甘泉山形成合围之势,但并不会急于发动大规模的进攻,这主要也是担心一旦粮草补给出问题,同时进攻又受挫,就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陈海没有与英王赢述直接见过面,但不得不承认英王赢述或他背后有宗师级的兵家在规划、控制整个战事的进展。换作是他,既然已经拥有相对优势,那自然就不需要用险策,堂堂正正的用兵,层层推进挤压黑燕军的生存空间。
这也是最正确,也最难破解的战术。
而等风焰飞艇编入西园军,西园军解决掉后勤补给的瓶颈,战术选择就会变得更灵活,到时候黑燕军在河阳郡作战将会变得更加的难受。
一艘风焰飞艇,负重二十万斤,看上去也只能相当于一百头机关傀儡兽的载重量,但是风焰飞艇日行一两千里,还不受关山河流的阻碍,推进速度是机关傀儡兽的二三十倍,重复利用率要比机关木牛高得多。
一旦西园军编有四、五艘以上风焰飞艇,后勤补给的瓶颈就将彻底突破。
虽然天机学宫短期内不会给西园军造风焰飞艇,太尉府、将作监那边似乎暂时也没有意识到风焰飞艇的重要意义,没有派人到天机学宫洽谈购买图纸之事,但陈海相信只要天机学宫造出第一艘风焰飞艇,英王赢述及他手下一群将臣只要不是蠢货,就会立即意识到风焰飞艇的重要性,就会直接从天机学宫购买图卷,安排墨甲司或武库司制造。
当然了,在墨甲司制造出足够的风焰飞艇之前,西园军反而会更有可能选对按兵不动,不急于找黑燕军主力进行最后的大决战,从而给黑燕军赢得北撤的时间窗口。
“你此时去沥泉,陈海到底有无更大的野心?”沉默了许久,乐毅又蓦然问宁蝉儿。
宁蝉儿看了陈海一眼,模棱两可的跟乐毅说道:“或许有,但未必会这么早彰显出来?”
“他现在就已经在沥泉自立门户,这又是谁能预料得到的?”乐毅心里还是认定陈海有更大的野心,说道。
宁蝉儿不动声色地说道:“你又如何说服那几个老家伙,同意你率众去投天机学宫?”
“形势如此,必须要需要有一支强军西出秦潼关威胁燕京,才能解河阳之围!”乐毅毅然说道。
“陈海他就坐在你的面前,你自己问他本人乐不乐意这么干吧?”宁蝉儿眼瞳看过来,直接揭穿陈海的身份……
陈海暗恨头痛,没想到他千算万算,还是掉进宁蝉儿给他挖的坑里了。
第341章 秘密
要是早知道乐毅这样的打算,陈海就不会过来见他,不该在这种事情上给他任何的幻想。
这不是他有没有野心的问题,而是他有没有实力去做的问题。
即便赤眉教此时能有上千精英教众,在乐毅的率领下,潜入沥泉投靠天机学宫,他能以最快的速度组建十万精锐战力,从九大世阀手里重新夺回沥泉,继而控制潼北府、南樟府,西出秦潼关威胁燕京,迫使西园军回撤,解黑燕军之围,但之后呢?
之后必然是西园军联合诸阀战力,全力进攻秦潼山,尽一切手段重新夺回沥泉。
沥泉太重要了,陈海将聚泉湖砂矿让出来,与九大世阀共执,同时也确保西园军、宿卫军获得充足的廉价淬金铁供应,才维持住当前微妙的平衡。
这个平衡一旦打破,天机学宫便成会为众矢之的,陈海此时还没有狂妄到敢与天下为敌。
因而陈海与宁蝉儿到甘泉山来看看形势,前提就是不将天机学宫拖进来。
而听到宁蝉儿说眼前所谓的丑奴师弟,便是陈海所扮,乐毅是既震惊又欣喜。
他显然是误会了陈海此次进甘泉山的意图了,也不怪乐毅会误会,在他看来,要不是陈海具有更大的野心,怎么会孤身随宁蝉儿进甘泉山?
“当年在雷阳谷不告而别,还请陈帅治罪。”乐毅这辈子真正打心底叹服的人没有几个,陈海就是其中之一。
何况他在盗书逃离雷阳谷、投奔师叔巩梁天师之后,陈海在军中没有大肆清洗,也就没有谁因为乐毅而受牵连,这也令乐毅心安很多。
乐毅身子稍稍往后挪退,长身俯地,对陈海行叩礼,以示这些年来的感激及愧疚之情。
陈海看乐毅这般模样,更是头痛万分,更不知道要跟乐毅如何解释,他随宁蝉儿这次进甘泉山,并没有他所预待的那种野心。
陈海正琢磨说辞之际,乐毅脸色又是惊变,明知道没有人会听见他们这屋里的谈话,还是下意识的压低声音问宁蝉儿:“师尊此次到底是不是在闭关潜修?”
看乐毅眼睛里藏着压制不住的惊骇,陈海便知道乐毅已经猜到大天师巩清辞世之事,只是轻轻的微叹一声,他与宁蝉儿都没有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