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分别
作者:青罗扇子      更新:2021-02-10 01:45      字数:7653
  你知道吧,你的诗,
  我喜欢得入了迷,
  它呼唤我从远离你的世界不由自主地向你奔去。
  ——〔法〕乔治·桑
  昨天半夜下了雨。
  夏夜雨,来得快,去得快。早上起来空气湿润,草木一新,隐隐传来栀子花香。
  蔚观雪梳了一个单马尾,头发干净利落垂在背后。身上一件莫斯奇诺小熊t恤,粉色热裤,小白鞋。
  走到教室,脚步放缓下来。
  昨天在游戏里以真实身份相认了,今天就要见到池澈了,是坦然自若、落落大方,还是……上台演讲前她都没这么胡思乱想不镇定过。
  她从教室窗前经过,玻璃闪过人影,池澈在里面了。
  她的脸颊微微发烫,忽然被人一撞,书包一震。
  赵炜在她背后,戴着耳塞,看了她一眼。
  蔚观雪在早自习读着英语,池澈也拿着课本,两人坐得端端正正,身子却很刻意地隔出一大段距离,似乎稍微挨近一点都会脸红不已。
  蔚观雪的胳膊肘不小心碰到池澈,池澈的耳朵立刻充血。
  池澈的手指无意中碰到蔚观雪,蔚观雪一不小心书都从手中掉了下来。两人眼角余光碰到,像蜻蜓在水面一点,又立即分开。
  王峻峻、李子枫在后面学着两人的动作,捏着嗓子娘娘腔般出声:“两个幼儿园的清纯宝宝。”被池澈恼羞成怒拿书狂砸。
  蔚观雪看着满脸羞红的池澈捂着嘴笑。
  八点,上课铃响了。
  数学老师坐在讲台上往下一看。
  教室整整齐齐,座位满满的,学生们专心致志。
  该来的还是来了。
  “马上就要分班了,大家读文科,还是理科,回去跟家长商量一下。”
  全班俱是一愣。
  虽然早知道高二要分班,但是亲耳听到这个消息,分离与新的选择仍给大家心头蒙上一层恐慌。
  “理科有优势的同学建议选择理科。”
  蔚观雪低着眸,睫毛颤了颤,还是情不自禁悄悄望了池澈一眼。池澈回过头,他的同桌小脸白皙,却像快哭了,他的心也跟着一抽。
  “文科有优势的选文科。”
  池澈心头一震,顿时体会到了蔚观雪刚刚听到这话的感觉。那不是选择,是一种可能不会再相见的分别之感。
  “理科高考的优势在于……文科优势是……”
  班级里的气氛一阵低迷,大家脸上忽然多了几分惶恐。
  分班这个冲击,不仅让班级有了一种破裂感,更在逼迫他们正视一个事实——高考即将来临了。
  蔚观雪和池澈两人静静的,谁也没有说话。
  王峻峻、李子枫垂头丧气。
  下课铃响了。
  班级里热闹的气氛比往日少了很多。
  “你选什么?”
  “理科,我爸说理科毕业好早工作,高考估分也更容易。”
  “也是。”
  “你选什么?”
  “不知道,我文科理科差不多,好难选。”
  “池澈大佬肯定选理科吧。”
  “他那种数学天才还用说……”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传入蔚观雪的耳中,她坐在桌前,胳膊压在书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池澈数学有多好,但,但是……
  语文课本被塞到她面前。
  “小同学,背书。”
  蔚观雪一愣,转身,抬起眼看了看池澈。
  少年留给她一个侧脸,英俊依旧,但比往日少了一份玩世不恭。
  他转过来看着她:“昨晚不是说了,要一直在你这里背书吗?”
  蔚观雪眼眶一热,急忙眨了下眼掩饰,重新低头。她想让声音如往日那般清晰,但依旧带了点哽咽:“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松要求。”
  “不会,我会一直很用心。”
  广播体操时间。
  体育委员许诚找赵炜请假,说昨天踢球脚崴了。许诚是个北方男生,人高马大,一掌拍在赵炜肩上:“大兄弟,我今天是不能上了。”
  赵炜感觉自己快被震吐血了,忙不迭地同意。
  体育委员开心地走了。
  “副班长呢?”赵炜扫着教室,体委不能上,找副班长顶。
  “副班长今天没来,病了。”
  赵炜愣了下,那找谁?反正他是不上的。
  池澈用手挡了挡太阳,慢吞吞来到操场。
  李子枫朝王峻峻打着眼色,让班上其他人别惹池老大,池澈现在明显心情不好。
  广播体操音乐响彻校园。
  正方形操场上,学生们陆续站好,女声从高空上方传出:“广播体操现在开始,第一节……”
  一群人在下方跳了一会儿。
  王峻峻忽然猛朝李子枫使眼色,指着操场上方的台子。
  李子枫开始还没留意,心想不是说了不能刺激池老大吗,这瓜娃子动静这么大是要干啥?
  李子枫晃晃悠悠,抬头,惊了。
  穿着小白鞋的蔚观雪正站在台上领操,一双长腿纤细雪白。
  很多女生眼里满是羡慕。
  “她的腿怎么能那么直?”
  “像漫画腿。”
  长马尾随着动作一跳一跳。
  大大的t恤罩在她身上,很宽松。热裤在t恤下摆处,时而露出,时而隐没。
  本来天就热,现在是热上加热。
  “那女生是谁?”
  “我们四中校花,她哥哥是清华状元,初中时就在微博上红过了。”
  “妈呀,她成绩怎么样?”
  “人家是高二(2)班语文课代表,经常排到年级前五。作文被老师在全年级念,贴在校宣传栏里。”
  男生们直想喊“女神”。
  池澈反应过来,定睛一看——他们说的不是蔚观雪吗?!
  “通通给我把眼睛闭上!”
  想做蔚观雪的崇拜者,经过他的同意了吗?
  大少爷自带压人气势。
  那群男生还没搞清楚这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能命令他们,就慌慌张张拿手把眼睛遮上了,遮了会儿,一想,不对啊,对方又不是值日生,凭什么管他们?刚想睁开,又被一顿吼。
  “闭上闭上,说你呢!”
  有人低声劝:“快闭上,别惹池澈大佬发火,他今天心情不好。”
  其他人吓得赶紧又闭上了。
  池澈教训了周围一片人,烈日炎炎下,嗓子都喊哑了,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前的汗,用衣服下摆给自己扇风,热死他了。
  马上要分班了。烦。
  池澈站在队尾,往台上看。
  人影不大,但他视力好,双眼裸眼视力一点五。
  他一眼就见蔚观雪黑发柔亮,皮肤白得像雪,跳着广播体操,每一个动作都很有韵律感,听说她从小练芭蕾。
  蔚观雪领队领得那么认真,底下男生的动作却都不到位。
  池澈不知从哪儿搞来一本杂志,卷成一卷放在嘴前当喇叭:“你,你,还有你,认真点!给我好好跳,别划水!”
  正在蒙眼瞎做的男生们感觉自己像被抽了一鞭子的小绵羊,动作下意识地整齐了一些。过了几秒,心想,又要闭眼睛,又要跳得好,兄弟,你跳一个试试?
  过了一会儿,王峻峻不经意一看,妈呀,最嫌弃广播体操,笑话那是儿童体操的池澈大佬本尊竟然乖乖做起来了。
  池澈瞥见王峻峻,挑眉:“看我干什么?认真跳了吗?有点班级荣誉感!”
  王峻峻真是无语。
  王峻峻刚转回身两秒,又听到池澈喊话:“等会儿,我手机没带,你的给我。”
  然后,三班那群男生就亲眼看见,曾围剿了他们老巢的那个男生,在光天化日之下,将手机开启视频,按着红点,聚焦放大——录起了蔚观雪的动态影像。
  “好想揍他。”
  “揍不过,也没人家厉害。”
  “……”刚硬气了一句,跟蔚观雪一起参加英语竞赛的黑框眼镜男,一秒变,“那能让他卖给我们吗?高价收。”
  “高什么高!给老子把眼闭上!”
  放学后,池澈上了司机张叔叔的车。今晚池父有个饭局,想带着儿子跟老战友和他女儿聚聚。老战友近几年在仕途上的发展很不错,让两个小辈见见,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儿子大了,做父亲的多多少少会帮着铺路。
  车门一开,一个书包就被扔进黑色座椅。
  玉树临风的少年,长腿一跨,一股力量往车背上一靠,一阵热空气被带进车。
  池澈眼皮没掀,朝前方嚷:“水,要冰的。空调开大点。”
  马上就要文理分班了,到放学他都不好受。
  池澈汗直滴,手却抓着手机不放。
  司机张志城带着白手套递过水,见池少爷双手正忙,正想帮忙拧开。
  池父发话:“让他自己开。这么大的人了,不能惯着。”
  儿子上车,都没瞅自己,只知道看手机。
  张志城没敢多说,心道,最惯着他的不是您吗?
  池澈瞟了父亲一眼,接过矿泉水,一拧,扬起脖子“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手机搁在腿上。
  待喝完,池澈开始他的“大道理”:
  “爸,真正的惯,不是拧个瓶盖这种小事,是心灵上的溺爱娇惯。
  “您看您儿子,是不是很优秀,是不是很有担当?这怎么能是惯出来的,这是遗传和继承了您的英勇、有胆魄。”
  他儿子没被他“惯”着,他倒被儿子“灌”了一大碗迷魂汤。池卫国面上不显,但眼角线条柔了两分,轻声道:“一天到晚只知道打游戏,也不知道能打出什么名堂。”
  “打游戏,也考人眼力。”
  司机笑着接了一句:“怎么说?”
  “对决时,一输就国骂,这种人不仅心态差,素质也差,现实中也好不到哪儿去。”
  张司机点点头。他也玩过游戏,脏话那叫一个多。
  “第二,考验上进心。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打游戏不拿第一的人有什么上进心?做事,要做就要做到顶级。”
  池父笑。臭小子,知道自己当过兵,特意说这话让他无法反驳。
  “第三,打游戏,见众生百态。”
  池父、张志城乐了:“还能见这个?”
  “那当然,现在已经不是你们那个时代了。上网,是这个时代最低消费。游戏里,好战的有,想泡妞的有,想红的有,想做现实中做不了的自己的也有。人类的活动既由现实部分组成,也通过虚拟网络折射。见现实,见虚拟,见众生。”
  张志城不由自主地点头:“池少爷年纪不大,但很有思想啊。”
  池卫国笑道:“我这儿子,的确对社会有自己的认知。他们的新思想已经要赶超我们啰。”
  夕阳西落,车拐了一个弯。
  路两侧各一排百年大树,地上射灯亮了起来,打得树木碧绿一片,平添幽静。
  车开进国际皇和大酒店,张志城将车停到地下车库。
  池澈和父亲两人先进去。
  酒店金碧辉煌,地上光可鉴人,拱顶高高的,随处摆着名贵古董,精致大屏风。进出的客人素质极高,听不到大声喧哗。
  他们一行才两人,多位高挑的女服务员和男经理有条不紊地迎上,池父报了个包厢名:“大展宏图。”
  池澈漫不经心,在一群人中走着。他从小来这些地方来惯了,没什么新鲜感。
  王洪钟和女儿王姿正坐在沙发上等他们,池澈和他父亲一进来,眼前一亮。
  池卫国和王洪钟连忙握手,拍着对方的肩:“好久没见,卫国你一点没老!”
  “王哥您才是满脸红光,听说最近双喜临门,儿媳妇给生了个大胖小子。”
  “哈哈哈哈。”
  两个战友寒暄起来。
  王姿坐在沙发右侧喝橙汁。
  池澈看也没看她,将书包扔到左边,隔着书包坐到沙发一侧,一条腿横在另一条上面,玩着手机。
  王姿用余光瞧了一会儿,“哧”了一声。
  酒店外夜幕初上。
  四人坐到圆桌边,餐具是镶金的,光高脚杯就有三个款式,勺子很大,烙着鎏金“皇和”字样,桂叶形餐巾扣束在盘中。
  服务员一一上菜,摆盘高级,很有艺术感。
  池卫国伸手示意:“大家尝尝,他家本帮菜一绝,随意随意。”又让人开了瓶红酒。
  王洪钟干杯:“我们不讲究,只要有肉就管饱。”
  两人哈哈笑,聊起过去的光荣历史。
  两个小孩被晾在一边。王姿拿着手机,比了好几个姿势,对着前置摄像头自拍,磨皮、瘦脸,不放文字,只放一个马提尼酒的表情,标记上地址。不出意外,她收获了一堆赞和留言。
  王姿端起高脚杯,品了品红酒,目光掠过身旁的男生。
  朋友圈的赞并不能代替现实中的受欢迎。她身边这个男生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她这么漂亮的女生坐在旁边,对方却依然一副大少爷状,目不斜视。加拿大龙虾就在面前,也不见他动一口。
  王洪钟替王姿介绍:“来来,这是你池伯伯,你爸爸当年最好的兄弟!”
  王姿打着招呼:“池伯伯好。”
  王洪钟介绍道:“哈哈哈,这是小女王姿。”
  池卫国笑道:“跟她妈妈一样美,池澈,来,给你王伯伯敬酒。”
  男孩站起来,王洪钟看了眼,又潮又帅,跟个明星似的,竟一点也不扭捏,见惯了大场面,眉眼间的神情很是自信。
  “王伯伯好,常听家父提起您,说您是他的老铁!”池澈举起酒杯,“现在见到您,才知道您是叔圈最帅!”
  这孩子,活泼,会来事,气氛一下子就轻松了很多。
  池卫国很满意,也跟着干了一杯,这小家伙古灵精怪的,从不会给他丢脸。他故意刁难了一下自己的儿子:“你王伯伯叔圈最帅,那你爸呢?”
  池澈递了个眼风给自家老爸:“那还用说,儿子这么帅,不全继承了您的优良基因吗?”
  三个男人笑得不行。
  进来端菜的服务生也偷偷笑。
  华灯下,对方眉眼间满是流光,身材挺拔,修长的手指端着红酒杯,异常英俊。
  王姿侧身打量对方,但他只跟两个大人聊天,瞧都没瞧自己。年轻男女在一起,不该是男生撩女生,女生享受被男生追捧的待遇吗?
  一桌人又聊了一会儿。
  她发现那个叫池澈的,虽然很傲,但也真的很帅,还天生招人喜欢。她的父亲对这个少年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她又听池叔叔说他经常在奥数比赛中得奖,数学总是满分,还很会打游戏,在游戏里也是大神。
  池父连游戏都懂?
  王洪钟示意池澈:“你和王姿都是年轻人,你们年轻人多多交流。”
  少年点点头,还夹了一筷子给他爸爸:“爸,多吃点,你最喜欢的鱼。”
  王姿瞧着池澈,不得不承认这人比她平时认识的高干子弟帅多了,眉眼精致,自带贵气。
  这么惹人注目的人越无视自己,王姿就越在意。她要想个法子,把对方的注意力钓到自己身上。
  王姿滑开手机,提议:“池伯伯,爸爸,池澈,我们合个影吧。”
  池卫国、王洪钟久未见面,自是同意。
  王姿摆了摆手机,朝服务员招招手:“给我们照一张,照好点。”
  王姿站过去。
  本想池卫国、王洪钟坐在前面,她跟池澈站在各自父亲身后。这样他们能挨得很近。结果服务员正要拍照,池澈直接站到他父亲身侧,她一个人被留在后面成了背景板。
  服务员交还手机。
  王姿连忙说:“晚上光线不好,我稍微修一下,再给你们发过去。”她用膝盖撞撞池澈,装作无意道,“哎?你微信号是多少,加一下待会儿发你。”
  池澈让服务员给自己舀了碗汤,头也没回直接回答:“不用,发给我爸就行。”
  王姿很尴尬。
  王洪钟不知女儿的心思,还朝池卫国哈哈笑着:“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美图秀秀、抖音,哪像我们当年拍个证件照都要去照相馆。”
  王姿接茬儿:“要不我再给大家录个抖音吧。”
  抖音她也常玩,得到的赞不少。
  王姿打开抖音,首页推荐是一个跳广播操的女生,配的文字是:“我们学校女神。”
  池卫国笑着摆摆手:“不了不了,你们玩,你们玩。”他们老了,才不凑小年轻的热闹。
  一个做广播体操的女生背影,腿还挺白,点赞竟有二百多万了。
  王姿拍了那么多,在国外的,跳舞的,在泳池里的,最高点赞也不过几十万。
  “不敢拍正面,肯定很丑。”王姿直接下评语。
  广播体操音乐才传出一秒,池澈耳朵一竖,注意力就立刻被吸引过去了,听不出来的话他就是猪!
  再一看账号,是王峻峻。
  这个死胖子,竟然没删除,还用自己的账号偷发,看他不打得他叫爸爸。
  “正面也很漂亮。”少年第一次主动对她开口,竟是这句。
  王姿一愣,“哧”一声:“你怎么知道?现在很多女学生不务正业,专门找人拍这种小视频,把自己搞成网红。”
  “我拍的!”
  王姿嘴硬:“那她学习一定不好,好女孩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跳这种东西。”
  “什么叫这种东西?这是学校的广播体操,是教育部让全国中学生跳的,你们学校不跳是你们学校不关心你们的身心健康。”
  两个大人聊得好好的,一回头,哟,两个小的之间的气氛怎么有点尴尬。女孩张嘴欲辩,对上男孩清高傲然的脸,想不出可以反驳的话。
  王洪钟打着圆场:“好好聊,好好聊,姿姿,你多跟池澈哥哥取取经,你池澈哥哥成绩好着呢。”
  池卫国赶紧谦虚:“哪里哪里,他语文不好。”
  池澈示意自己的爸爸,下巴冲开着抖音的手机屏幕点点:“视频里的这个,就是把你儿子的语文成绩从八十分拖上一百二十分的小老师。她自己的语文成绩从没下过一百四十分。”
  王姿被挤对得不行,一把抓过手机,正要收回。
  “等等。”池澈喊住她。
  男生靠近了一些。
  罗意威香水的味道飘散过来,很好闻。
  王姿傻愣愣地看着少年从她手中抽过手机。
  她心中打着鼓:要干吗?是加她微信、抖音,还是想跟她道歉?
  少年盯着广播体操小视频看了一遍。
  “拍得真不错。”池澈欣赏了一番,然后,王姿看着少年手指往爱心那儿一点,“等我加个人气。”
  大大的爱心一动,变成被点满的样子。
  视频的点赞数又增加一个。
  池澈目不斜视地将手机还给对方。
  与王洪钟父女告别后,池澈和父亲倚在车座上小憩,车外黑黢黢一片,轿车在路上奔驰。池澈思索着选理还是选文,选理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他理科好,也爱理科。父亲、老师无条件支持他学理科。
  但是,但是……
  池父今晚与老战友重逢,心情特别好。过去那些日子,似奔流不息的大江,但在群山间留下的回响还在。
  池澈瞥瞥父亲,见他脸上有点红,呼吸有些重。细看之下,硬朗的五官有些地方还是没逃过时间的风蚀,但今晚他的兴致是高昂的。
  池澈望着窗外:“爸,你希望我选文,还是选理?”
  “你不是一早就打定主意学理吗?”
  少年没立刻回应,也没反驳。
  “要是有变数呢?比如我突然喜欢上了文科。”
  蔚观雪一定是选文科的,一想到他们以后再也不是同桌,甚至再也无法坐在同一个教室,他心中就升起一种名为“失去”的隐痛。
  池父喝了酒,脑子转得有点慢,过了好几秒才回过神:“变数?”
  被父亲一反问,池澈难得地不自在起来。在此之前,他一直都是高傲的、飞扬的,而现在他发现自己也会苦恼,也会不安。
  “也许……也许基因突变,突然就喜欢文科了。”池澈扭捏着,吞吞吐吐。
  张志城乐了,随口插了一句:“基因突变?男人只会因为女人改变。是吧,池总?”
  池父点点头,过了半分钟,后知后觉地笑起来:“是啊,男人只会因为女人改变。”
  轿车一路前行,夜晚静谧无声。半梦半醒之间,池卫国忆起早年一个春天,池澈的妈妈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梳着两根麻花辫,穿着绿军装,腰间绑了一条红绸带,在文工团跳舞。
  台下所有男战友都望向她。
  他那时也参了军。
  春光明媚,她唯独看向他。
  但他最后还是没来得及照顾好她。
  池澈上线比较晚。
  蔚观雪依旧在等他,两人都知道这是他们退游前的最后几次上线了。分班了,要高考了,不能再玩游戏了。
  两人打了会儿副本,默契地没提分班的事,离下线还有十分钟。
  透过小小的游戏框,池澈一字一字打出:“如果我选文……”
  他的话被蔚观雪截住了:“你选理,我选文,我们都要好好的。”
  池澈的眼眶罕见地一酸,这种一锤定音的感觉让他的情绪积累到了一个临界点:“要是万一我们不能再……”
  她第二次截住他的话:“不要这样想,不能这样想。就算道路不同,也要相信自己。我也有很多害怕,很多不安,今天一天都在想这件事。可是我心中依旧抱着‘相逢之花会在最合适时绽放’的信念,因为这个信念,你我更要相信自己。”
  池澈将这段话读了又读。
  短短两三行字,他花了好长时间,最后重重落下一句:“约定了,就不能反悔。”
  相逢之花会在最合适时绽放。他的女孩,比他想的还要坚强,还要勇敢。
  高二,文理分班。
  教室里空了一大片,昔日熟悉的同学不在了,李子枫、金蕾望着教室,感觉他们的青春忽然变得很陌生。
  金蕾朝王峻峻道:“我害怕。”
  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出人生的抉择,文理分班好像就已经让他们的人生从此再也不一样了,再也回不去了。
  不少人望着这间熟悉的教室,从今以后,这再也不是他们的教室了。
  他们要融入新的班级,跟新的集体在一起,可是这间教室似乎才是他们的“根”。
  池澈站在窗外,外面的梧桐树枝繁叶茂。
  蔚观雪在窗内,少年和少女之间仅有一窗之隔。
  池澈不像往日那么张扬,他的手指握在窗户上,望了望远处,目光又落回少女的脸上。
  他选了理科,所有人都觉得这在意料之中,丝毫没有意外,唯有他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
  “我们还会再相遇的,对吗?”蔚观雪抬起眸,风穿过校园,她望了望这个曾是她同桌的英俊少年。
  “会的,要相信雪落之时,必会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