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更
作者:青云上      更新:2021-02-10 01:35      字数:5713
  汪氏窗前伺候的婆子见二姑娘和表姑娘来了, 连忙让开了位置。
  刘悦薇轻声喊,“祖母,您感觉如何了?”
  汪氏眼睛睁开一条缝,见是刘悦薇, 立刻又闭上了。她的往事被人揭开, 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刘文谦和他的妻儿们。她觉得羞恼!
  她也不想见亲儿孙,她了解刘文远父子几个, 这回刘大郎费了大功夫, 结果因为她而功亏一篑,不知道这会子心里怎么埋怨她呢。
  想到这里, 汪氏心里又一阵悲伤。
  刘悦薇问旁边的婆子, “祖母今日如何了?”
  婆字小声回答,“老太太只进了一碗小米粥,不肯喝药。”
  刘悦薇接过婆子手里的药碗, 轻轻吹了吹,“祖母, 喝药吧,我和表姐喂您。”
  汪氏翻了个身,脸朝里,因为头疼, 又哼哼了起来, “你们小孩子家家的, 哪里会伺候人,让婆子来吧, 你们有孝心来给我请安, 我心里很高兴。没别的事情了, 你们先回去吧。”
  汪彩凤也劝她, “姑祖母,您一定要多保重。”
  汪氏嗯了一声,赶苍蝇一样,“你们快走吧,我这里用不上你们小姑娘家。”
  刘悦薇和汪彩凤互相看了一眼,汪彩凤一向是听表妹的。
  刘悦薇只得放下药碗,“祖母,那我们先回去,您这里缺什么,一定要让婆子去跟我们说。”
  汪氏又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刘悦薇带着汪彩凤一起去了魏氏屋子里,实话实说告诉了魏氏。
  魏氏嗯了一声,“我晓得了,你们回去吧。晚上过来一起吃饭,你姐姐姐夫也来,我让人叫了贤哥儿过来,咱们一家子一起聚一聚。彩凤也要来,别躲着了。”
  汪彩凤正想说自己晚上不过来了,被魏氏一句话堵住了,只得讷讷道,“好,婶子这里有什么活,只管交给我。”
  魏氏笑,“没有活儿,你们回去吧。林姑娘不是让你们帮着绣枕套,好生绣,以后虽然各自嫁人,也不是不来往了。”
  表姐妹二人一起回了东小院,拿出针线筐,一起帮林檀姝绣枕套。
  汪彩凤的婚期紧跟在林檀姝后面,但她的嫁妆不多,该准备的都准备完了。魏氏原想给汪彩凤添加些东西,想到汪老太爷今日的咄咄相逼,立刻歇了心思,到时候悄悄给她些添箱银子,不让人知道就是了。
  魏氏不想和汪家人有太多明面上的来往了,但汪彩凤来了之后,帮助照顾孩子,魏氏喜欢她老实本分,又勤快,只能这样贴补她。
  刘悦薇一边做针线一边问汪彩凤,“表姐,王家大郎你见过吗?”
  汪彩凤抬眼看了她一下,“表妹,婚姻大事,不都是父母做主。”
  刘悦薇沉默了片刻,“表姐,要是二表婶真疼你,我也就不说什么了。这嫁人嫁人,若是有个不好,吃苦的可是表姐。”
  汪彩凤见丫头们不在,小声说道,“我只见了一面,长的还可以,也懂礼的很。”
  刘悦薇想了想,“表姐,我听人说,王大郎他打女人。”
  汪彩凤吃惊地抬头,“怎么会?我看他斯文的很。”
  刘悦薇只是想先给她敲个警钟,“表姐,无风不起浪。多少衣冠禽兽,岂是一眼能看穿的。”
  汪彩凤顿时有些神色不宁,刘悦薇安慰她,“表姐莫怕,我回头告诉我爹,再好生打听一番。放心,有我们在呢,若是有不妥,不会让表姐跳入火坑的。”
  汪彩凤更害怕了,“表妹,婚都定了,聘礼也收了……”
  刘悦薇放下针线,拉住她的手,“表姐别怕,你告诉我,汪家下了多少聘礼?”
  汪彩凤想了想,“听说连银子带东西,加起来有一百多两呢。”
  刘悦薇心里掂量了一下,看来王家是下了本钱了,就汪家那样的人家,一个女儿,一二十两聘礼顶天了。
  刘悦薇拍拍她的手,“别怕,有我呢,我有钱。”
  汪彩凤紧紧握住手里的针线,点了点头,“多谢表妹。”
  等到了夜晚,闫庆才夫妇和郑颂贤都来了,刘悦蓁下学回来了,刘文谦看着一屋子后人,心里很高兴,招呼孩子们坐下。
  刘悦薇看到郑颂贤,想到中午那个梦,先对他笑了笑。郑颂贤好久没来了,他怀里还揣着那个荷包呢,先对刘悦薇眨了眨眼睛,然后眯起眼睛笑。
  两个人你看着我笑,我看着你笑。刘悦蓁一边嗑瓜子一边和汪彩凤说闲话。
  刘悦妍抱着儿子来的,真哥儿进门就满地撒欢。
  她已经知道上午发生的事情,来之前在家里把二房一窝子痛骂了一顿。
  那头,刘悦薇问郑颂贤,“三哥走过来热不热?”
  郑颂贤摇头,“太阳下山了,倒没那么热。我听二哥说今日家里出了大事,你没吓着吧?”
  刘悦薇摇头,“无妨,我们都有准备呢。等会子你多敬我爹两杯酒,说些好听的话讨他欢心,我爹今日心里不大痛快。”
  郑颂贤点头,“我来前,爹娘和二哥都嘱咐过我了,薇儿只管放心。你这些日子忙不忙?”
  刘悦薇笑,“我不忙,整日吃了睡了吃,和表姐一起玩,我都长胖了。”
  郑颂贤吃吃笑,“胖了好,往年你都苦夏,今年总算没有瘦太多。”
  刘悦薇拿团扇拍了他一下,“难道长成个胖子就好。”
  郑颂贤眼睛看了一眼屋里,也不敢太造次,只能岔开话题,“师兄说,等他成亲的时候,让我跟着一起去迎亲,薇儿到时候要不要去做林姑娘的送亲姑娘?”
  刘悦薇笑,“那是自然的,我把彩凤姐姐也带上。”
  刚说完,魏氏吩咐厨房开始上酒席,一家子坐到了一起。
  刘文谦先端了酒杯,“今日也无大事,咱们一家子一起聚一聚,吃吃喝喝,高兴高兴。”
  闫庆才是老大,举起酒杯,“爹,我祝您以后生意兴隆、日进斗金!”闫庆才因为气自己的亲爹对他娘不好,故而一直管刘文谦也叫爹,闫老爷听见了也没辙。
  刘文谦哈哈笑了,喝光了杯中酒。
  郑颂贤也举杯,“叔叔,我祝您以后万事顺心、平安康泰!”
  刘文谦继续笑眯眯地喝了酒,刘悦蓁也举起酒杯,“爹,我祝您以后想啥有啥,怕啥没啥。”
  这话一落,一桌子人都笑了起来。
  刘悦薇点了点她的额头,“还是你会说话。”
  魏氏笑,“不知道的,以为咱们家今日过年了。官人,孩子们嘴巴这么甜,你可要封几个红包。”
  刘文谦哈哈笑,“有,都有,特别是我们的真哥儿,外公给你封个最大的。等你长大些,来带着舅舅玩。”
  真哥儿听见外公喊他名儿,立刻兴奋地拿起勺子敲了敲碗。刘悦妍赶紧把勺子抢下来,为了口蛋羹给他吃。
  刘文谦拿起筷子,“吃菜吃菜,别客气。三丫头,照顾好你表姐。”
  汪彩凤本来有些难为情,感觉自己像个外人。
  魏氏忙安慰她,“彩凤,你姑祖母一时半会好不了,你可不能走了,我忙不开,你帮你表妹一起照顾你姑祖母。”
  汪彩凤这才好受了一些,谢过表叔表婶的好意。
  一家人正吃的热闹呢,外头人忽然来报,说王家大郎来了。
  刘文谦想了想,“哪个王家?”
  随从道,“回老爷,前勾街王家杂货铺家的大少爷。”
  汪彩凤顿时双脸爆红,这,这,他来做甚!
  刘文谦唔了一声,“上门是客,让他进来一起吃顿饭。”
  魏氏想了想,“官人,咱们一家子骨肉没啥,表侄女婿总不好直接大咧咧进来,女儿们都在呢,还是分开吧。”
  刘文谦点头,“你们到里屋去。”
  魏氏带着三个女儿和汪彩凤去了西屋,撤走了一些菜,放在西屋的小圆桌上,里外用屏风隔开了。
  王大郎一进来,先鞠躬到底,“见过表叔。”
  他这叫法也没错,刘文谦笑着让他起来,“贤侄来了,快坐。”
  王大狼非常有礼貌,“不请自到,还请表叔原谅。早就想来拜访表叔,一直未敢上门,今日鼓起勇气过来,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表叔真豪杰也。”
  刘文谦听得嘴角直抽抽,这孩子吹捧人也不晓得含蓄一下嘛。
  屋子里面,刘悦蓁捂着嘴笑了,刘悦妍捏了捏她的胳膊。刘悦蓁看到汪彩凤恨不得把头缩到桌子底下,立刻止住了笑。
  刘悦薇在屋里眯起了眼睛,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人,是个衣冠禽兽呢。
  魏氏带着女儿们认真吃饭,两个小的在厢房,有一堆婆子和丫头看着呢,不用她费心。
  王大狼先吹捧刘文谦,说他是自己追求的榜样,以后定要跟表叔一样干出些事业。再把闫庆才也夸一顿,说他小小年纪就能单独管着铺子,可见能干。等到了郑颂贤,那好话更是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倒,好似郑颂贤明儿就能中了状元,后天就能做宰相了。
  刘文谦笑眯眯的,这孩子脸皮够厚,是块好料子,虽然有些过了,好生打磨打磨,能成大器。生意人嘛,这样也不丢人。王胖子一辈子守着个杂货铺过活,说不定以后靠这个儿子还能把家业做大了。
  王大狼今日是有的放矢,自从和汪彩凤订了亲,他就瞄上了刘家,若是能和刘家搞好关系,说不定还能攀上郑家,那他做什么都更方便了。
  刘悦薇的心却往下沉,王大狼意外来访,且这般殷勤,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汪彩凤想退亲,怕是难了。
  王大狼把众人奉承了一遍,喝了几杯酒,很有眼色地告辞了,还留下一些礼物。
  他盯了好久的,上回刘家姐弟满月,他犹豫着没过来。今日他在外头听到刘大郎的疯言疯语,再也坐不住了。
  若刘老爷真不是老太太亲生,他必须在双方彻底闹掰之前和刘老爷搭上关系。因此,他带着礼物,厚着脸皮上门了。
  透过屏风,他隐隐约约看到一群女子,估摸着人家是家宴,自己坐在这里人家不方便,就赶紧走了。
  等王大狼一走,魏氏娘儿几个又出来了,众人怕汪彩凤害羞,也就没再提,继续吃饭。
  一家子继续高高兴兴吃饭,刘文谦喝了不少酒,笑眯眯地看着孩子们。大女婿不知说了什么,大女儿瞪了一眼,他立刻给女儿夹菜陪笑,真哥儿坐在父母中间,一刻不老实。二女儿低眉垂眼似乎有些害羞,二女婿拿着筷子在虚空中比划着什么,两个人又一起低头笑。三女儿不知在说什么笑话,一向内敛的表侄女也忍不住笑了。
  魏氏一直用心关注着丈夫,见他似乎开怀了些,这才放下心来。
  一顿饭吃了个把时辰,魏氏见时辰不早了,打发家里下人送女儿女婿们回去。
  郑颂贤临走前,背着人,偷偷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塞进刘悦薇手里,然后拔腿就跑了。
  刘悦薇赶紧把东西藏到袖子里,和姐妹们一起回了东小院。
  回屋后,刘悦薇把云锦打发出去,悄悄打开了那张纸,之间上面写着一句话:吾爱卿卿,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刘悦薇捂着嘴笑了,心里感觉甜蜜蜜的,她把那张纸翻来覆去看了看,再把那句话反复念了几遍,想象出少年郎鼓着勇气偷偷写出这句话,还要担心别人看见的模样,顿时忍不住又笑了。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把纸折叠起来,放在枕头底下。
  过了三日,五老太爷通知刘氏宗族所有人,一起到祠堂,给刘文谦办分宗的事儿。
  当日上午,刘家祠堂里挤挤挨挨全是人,刘文远没来,刘大郎不愿意来,刘二郎一个人缩在人群里。
  刘家原来都是普通老百姓,哪里有什么祠堂,都是各家自己在家里摆个供桌。刘文谦发财之后,主动找五老太爷,帮着盖了个院子,算作祠堂,把青州这一支所有故去之人的牌位都摆在里头,族人们轮流看管。
  众人听说刘文谦要分宗,很多人都不同意,开玩笑,平日里谁家缺个三五文钱,只要上门去说两句好话,刘文谦和魏氏从不小气,要是分出去了,以后还以什么身份去占便宜?
  奈何五老太爷这次铁了心,而且说的话像刀子一样,“你们那些不同意的人,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的心思,无非是想着以后不能再三天两头去打秋风。或者,还有歹毒的人心想,元宝还小,说不得你们家里的儿孙还有机会。更有甚者,和那被休了的徐氏一个想法,弄些手段害人,然后瓜分人家的家业。”
  他这话一出,刚刚还沸腾的人群瞬间安静的落针可闻。
  五老太爷继续扎心,“你们摸着良心想,这么多年,文谦对你们怎么样?从他开了小铺子开始,你们借的钱,借的粮,有几家还过的?有人说是文谦不要,呸,人家见你穷的没米下锅,自然不会要你的了。但你就可以不还了?不同意分宗的站出来,现在就把这么多年从文谦家里借的拿的全部还清,再写下字据,从此以后,再不去文谦家里借一文钱、借一粒粮食。不然,我可以认为你不同意分宗,就是包藏祸心。”
  人群更安静了,刘文谦站在一边什么都没说。
  五老太爷见有人似乎不服气的样子,“族人是干什么用的,关键时刻守望相助,有难出了捆成一股绳。可你们只晓得占文谦的便宜,谁给他帮过忙了?往年他没儿子,多少人一边吃他的拿他的,一边还恨不得他就此断子绝孙。我就是看你们这个样子,才决定把他分出去。不然,一颗热腾腾的心,迟早被你们伤的体无完肤。”
  旁边有品行好一些的连忙解释,“文谦兄弟,我就是觉得,咱们兄弟一起长大的,这一旦分开了,心里总是舍不得呢。”
  立刻有许多人附和,说舍不得刘文谦。
  五老太爷摸了摸胡须,“这才像个样,别光想着占便宜没个够。放心吧,文谦只是分宗,又不是离开青州不回来了。分了宗,他还是姓刘,你们要是觉得这么多年占多了好处心里过意不去,什么时候不能去还人情表心意。就算不是同族,谁也没说就不许来往了。你们看文谦和郑老爷,他们难道是一个祖宗的?”
  众人都明白了,刘文谦铁了心要分宗,五老太爷等人都支持他,别人若是反对,就要大大得罪刘文谦了。
  有那机灵的,立刻表示赞同,“文谦哥,你分出去吧。以后只要哥哥需要,喊一声,我们这些兄弟,随时听哥哥吩咐。”
  刘文谦先对五老太爷拱了拱手,“多谢五叔替我操劳。”
  说完,他又对人群拱手,“多谢兄弟,就算我分出去了,我还姓刘。想必大伙儿都知道了,我并不是爹娘亲生,原是父母抱养回来的,我与爹娘有缘,爹娘也疼我。但我毕竟不是亲生子,占着嫡长子的名分,让文远受了许多委屈。如今我分出去,以后文远就是这一支的嫡长子。但我把话放在这里,爹娘永远是我爹娘,养老送终我再不会推脱。”
  人群里立刻窃窃私语起来,这几天流言满天飞,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五老太爷不动如山,“好了,既然大部分人都同意,那就开始吧。老大,取族谱来。”
  他的大儿子刘文善取了族谱过来,五老太爷用笔在刘文谦的名字旁边写了一行字,某年某月某日,谁家儿子单独分宗,另立宗祠别过。
  写完之后,他和四老太爷、九老太爷以及刘文谦各自按上手印,其余族人每家也派个代表按手印。
  分宗的事情就这样办好了,看起来简简单单,却费了刘文谦许多心思。
  一般家庭,谁也不会轻易提这个事情,敢提出来的,必定是有能力的,但哪个宗族也不会放有能立的子弟单独分宗。
  事情办完了,大伙儿都要回去,刘文谦连忙道,“五叔,今日我做东,请诸位到酒楼里吃顿酒席。”
  人群里立刻有人蠢蠢欲动。
  五老太爷摆摆手,“酒席不要钱?以后都把规矩记好了,文谦如今是另外一支,莫要再动不动厚着脸皮去刮油水。”
  这话一出,众人都讪讪地走了。
  五老太爷让刘文谦自己回去,有事再来找他。
  刘文谦带着两个随从,慢悠悠往家里去,想到那几个红彤彤的手印,他心里感慨万千。从此,他就要单独成一支了,但他不后悔,他发誓,一定要让日子越来越好。
  老二,此生我们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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