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作者:
枕上貘 更新:2024-05-15 19:58 字数:4391
故事有点老,发生在足足二十八年前。
那一年的冬天,腊月初八。北风哭嚎,卷着云翳在天边翻飞,午后开始落雪,到了傍晚的时候,已经是厚厚的一层。
樊行远站在院子里,耳畔是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嘶吼,他记不清房子里的人叫了多久,只觉得从天明到天黑,积雪没到脚踝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一声嘹亮的啼哭。
屋子里收拾好了,他进去。浓重的血腥味还没有退去,阿姐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像是水里捞过的。旁边的襁褓里,躺着一个小婴儿。屋里没有电灯,只有墙角的一盏油灯。他看不清他长的什么样,但心里却觉得他一定生的很好。
咳咳咳,阿姐开了口,叫那个给她接生的婆婆,说:“孙婆婆,这个孩子,您老找个人家处理了吧! ”
孙婆婆一愣,樊行远却厉喝:“阿姐!”
樊夕咬着牙,瞪着樊行远,眼睛通红:“不送人,谁养?!你养还是我养?!”
“阿姐!”樊行远哀求着:“我们不能把他扔掉!”这是他的小外甥,身体里留着二分之一和他相同的血!怎么忍心,又怎么能?!
“行远,你清醒一点!我已经按你说的让他生了下来,但是,绝不能再养在身边,让他毁了我,也毁了你!”樊夕冷冷的看着樊行远。
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她没有后悔,爱情的滋味让她着迷,也能让她奋不顾身!但她真的没有想到会怀孕!可怀了又能怎么样,这个孩子,她是绝对不能生下来的。
这个时代,未婚先孕是耻辱。她是个大学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要是有了这个孩子,她的一切就都完了!
可是行远说这是一条命,不能轻易的剥夺他的存在。她犹豫了很久,同意把他生下来。行远陪着她办了一年的休学,又到了外婆曾经住的村子里来,在这个偏僻的山沟沟里待了半年多,生下了这个小家伙。
但她不能留下他!
她要回到城里,要复学,要毕业,要找一份体面地工作,即便这一辈子不再嫁人,她也决不允许自己再回到村子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过一辈子!还有行远,他太心软了,如果把这个孩子留在身边,他一定会一心扑在这个孩子身上!
不可以!他今年才大二,他以后还要结婚生子,绝不能让这个孩子拖累死他!
想到这里,樊夕死死的盯着樊行远:“行远,你答应我,你绝对不会养这个孩子!绝不会!”
“阿姐!”
“你要是不答应我,现在我就死给你看!”樊夕挣扎着起来,刚刚生产完的她气力不足,又重重的跌了回去!
樊行远拉着她的手,只能一遍一遍的叫她。
一直沉默不语的孙婆婆叹了一口气,拿了毛巾去擦樊夕头上的汗,无奈道:“你啊你,这是造孽啊!”
是的,她在造孽,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她养不起他!也不能养他!
“孩子送到别人家,那就是人家的。以后是生是死,和你们也没什么关系了!”小村寨里,生了养不起的有的是,找个中间人联系一下,回头抱过去,那就不是自己的了。年轻那会儿没觉得什么,上了年纪,倒是看不下去了。孙婆婆干瘦的手拍着樊夕的手,说:“这个孩子也别送了,就留给我养着吧。我无儿无女的,就当养个孙子,送终!”
樊行远和樊夕俱是一愣,双双抬头看孙婆婆。
孙婆婆又道:“我和秀兰一辈子的姊妹,就当全了这个情分了!”
秀兰,是他们的外婆,和孙婆婆是一辈子的好朋友。这也是当初他们背井离乡到这个小山坳里来投奔孙婆婆的原因。
这一天,三言两语,决定了这个孩子今后的命运。
而孩子的舅舅,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抱着他,看着窗外的沉沉积雪,给他取了名字:“以后,你就叫阿沉吧!”
寒假已过,学校再开学。樊夕拉着樊行远头也不回的离开这个小小的山坳,背后,是佝偻着腰的老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儿,远远的目送他们。
那是陆沉的记忆伊始,也是他人生的开始。
对于樊行远来说,他一直觉得亏欠陆沉。
他只是一个穷学生,父母双亡,和姐姐相依为命,靠着奖学金和国家补助一路读到大学。他没有足够的能力去给他的小外甥提供一个优越的生活,甚至是,连普通的生活都不可以。
所以他拼命的学习,拼命的打工,省吃俭用的攒下来的钱全都一股脑儿寄给孙婆婆,让她能够在他不在的日子里给陆沉提供一个相对来说较好的生活。
而对于陆沉来说,即便他很小很小,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意识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有爸爸妈妈,他没有。
他有婆婆,有隔很久才会见一面的舅舅,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
他问舅舅他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舅舅说他们在很远的地方,不能回来看他!有多远,比黛城还远吗?黛城那么远,舅舅都能回来看他,为什么爸爸妈妈不能回来?!
他纠结了很久,突然有一天,他想明白了!
没关系,爸爸妈妈不要他没关系,他有舅舅,那就够了!
在陆沉的生命里,舅舅樊行远扮演着太过重要的角色!他的舅舅会给他买好看的衣服,会给他买好吃的零食,还会给他买很多喜欢的书!舅舅是他最爱的人,比爱婆婆还要多一点。
对于一个男孩来说,父亲是他生命中最开始仰望的角色。
陆沉没有父亲,但有舅舅,所以小小的陆沉在每一年生日的时候都会许同一个愿望:希望舅舅,是我的爸爸!
但是他的舅舅死了,死的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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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小渔夫
35
陆沉一直不喜欢冬天, 也一直怕冷。
因为舅舅死的时候是冬天,那种失去至亲的痛让他连骨缝里都带着寒气儿,冷到骨髓里。
樊行远大学毕业后保送读研, 在研究生期间, 他和他的另外两个学长梁征和贝振铎合伙开了一家公司。
起初只是一间小小的公司,靠着三个人勉力经营也只能是不亏本。但是九十年代正是国内资本不断积累上升的阶段, 他们靠着自身扎实的专业技术和稳扎稳扎的经营作风, 公司越做越大, 盈利也越来越多,逐渐成为黛城商业界的新秀。
樊行远是高兴的, 不是因为他赚了多少钱, 而是他终于实现了可以给外甥阿沉一个更加优越环境的理想。
当他还有一件十分头疼的事,就是至今为止,他并不能名正言顺的将阿沉带在身边。
不是他不愿意, 而是阿姐那里。一方面是她态度强硬, 另一方面是阿姐现在在外事部门做的越来越好, 投鼠忌器,他怕毁了阿姐现在的生活。所以他一直很纠结, 因为不能将阿沉带在身边, 开始的时候他找尽一切办法回去陪着阿沉,后来生意做大, 他就在隔壁城买了一栋小房子,让孙婆婆和阿沉住在那里,并且想尽一切办法寻找陆沉的生父。
他小心翼翼的经营着一切, 连最亲近的两个师兄都不知道。唯一有一次,他将阿沉的照片不小心掉在了地上,让贝师兄的秘书金禾看见了。问他是谁,他含糊说是老家亲戚的孩子,也就遮掩了过去。
阿沉十一岁那年,樊行远终于找到了陆正明。看到陆沉的时候,他整个人是懵掉的。这个来自lv的赌场少爷,虽然风流成性,但是幸好还知道责任二字怎么写。
叫了樊夕回来,曾经两个相爱的人早已经被时间磨去了当初的爱恋,剩下的,陆正明是愧疚,而樊夕是冷漠。两个人关在房间里谈了很久,最后的结果是,陆正明带陆沉回lv。
陆沉不愿意,十一岁,他已经懂了很多了。对于那个和他长的很像的人,他一点也不喜欢。他只知道,舅舅不要他了。
樊行远和他谈了整整一个晚上,这场属于两个男人间的对话没有人知道内容是什么。只知道第二天,陆沉同意跟陆正明回lv。
在lv那片陌生的土地上,陆沉努力的成长着。他要做最好的自己,然后希望有一天,他能够以最优秀的舅舅希望看到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到拉斯维加斯的第574天,黛城已经是寒流来临的冬季,天气预报说有雨夹雪,可是从傍晚开始,下的却是淅淅沥沥的雨,到了深夜,雨越下越大,半点没有雪的影子。
陆正明带陆沉去纽约玩,早上吃过早饭后,他在街角的电话亭给舅舅打电话。舅舅那边的声音虽然疲惫,但是却带着喜悦。
舅舅说,等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了,他就到美国来看他,还说,给他买了一些礼物,到时候一起给带过去。
陆沉被这个消息震惊的不得了,一连追问他是真的假的。
舅舅笑了,说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一句话,是樊行远在这个世上留给陆沉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在这天晚上,樊行远死了。死因是,自杀!
根据现场的证据表明,天启总经理樊行远因为挪用公款,在事发后畏罪自杀。这是所有人给陆沉的解释,但是陆沉不相信。
一个要自杀的人,怎么可能会安排时间来美国看他?!更何况,舅舅怎么可能会挪用公款,又怎么可能会畏罪自杀!
他不信,但却没有办法!因为所有的证据就是这么显示,警察局已经结案,一切都已经结束。
樊行远的后事是樊夕和陆正明一起办的,本来不想带陆沉回去,但是他闹的厉害,陆正明只能带着他去。但是被樊夕要求不能在公开场合露面,必须听话。
十三岁的陆沉看着樊夕,他从没有像那个时候一样的恨过樊夕,恨她是他的妈妈。
但是如果不是樊夕,他又怎么可能叫樊行远一声舅舅呢?!
就是在葬礼上,他听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
在和舅舅通话的最后片刻,他听到了有人敲门的声音。舅舅并没有挂断电话,而是放下听筒开门。
他听到舅舅说你怎么来了。
又听到一个声音说,行远,我想和你谈谈。
而这个声音,现在出现在葬礼上。声音的主人,叫贝振铎!
因为这个熟悉的声音,陆沉躲在角落里,紧紧的盯着贝振铎。就在下一秒,他看到了贝振铎在低头上香的那一刻,嘴角扬起的微笑。
残忍而冷漠,像是吃人的怪兽。
两手握拳紧紧的塞在嘴里,牙齿咯吱咯吱的响,咬的一手都是血。
当所有人都以为樊行远因为畏罪自杀的时候,只有躲在角落里的少年看到了真相。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那个天真的陆沉随着樊行远的死亡而永远的留在了过去。
活下来的陆沉,只是为了复仇!他要用自己的方法,去亲手解决那些伤害了舅舅的人!
这是一条注定黑暗而艰难的路途,陆沉一直以为,他将会在这条路上孤独的走到最后。
但是怀音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日夜相处之间的无数个瞬间,早已经让他沉沦。等到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不能自拔。
但是他不能,他不能让怀音卷入到他的斗争之中,更不能让怀音看到,在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他的内心早已经腐朽不堪。
他抗拒,却又忍不住沉沦在怀音带给他的温暖。
就像一开始说的,一个人行路太辛苦,他要拉一个人陪他一起走。但是当这个人出现之后,食髓知味,他便开始舍不得放开。
得到之后再失去,是这世间最深刻的痛不欲生。
而他现在,正在经历。
再长的故事,也终有讲完的一刻。陆沉半掩着眼睫,视线落在他和怀音十指相扣的手上。
低头,落下一个浅浅的亲吻。
虔诚而又认真。
“怀音,我爱你!”
沉睡的人微微颤动了睫毛,微波乍起一般,他没有看到。
陆沉走的时候是深夜,周婳送他出门。
夜风泛凉,陆沉说:“阿姨,您回去吧,我先走了。”
周婳身上裹着灰色的羊毛披肩,挽留道:“这都过凌晨了,你一个人开车也不安全,还是明天再走吧。”
“不了,黛城还有一些事等着我回去处理。”陆沉拒绝着,眼睛却不自觉的往二楼怀音的方向看去。那里躺着的她,是刚才他亲自抱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