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作者:
城里老鼠 更新:2021-02-08 22:43 字数:6365
他学“欲仙欲死神功”,练“活色生香掌法”。为了练成这种神奇的掌功,他特意找到一个布满紫色水晶的奇异山洞,利用水晶里因地壳变动而存留的力量。
他的手掌能发出色彩、声音、香味,顺带影响对手的感官,让他们尝到酸甜苦辣等味道。凡是中他致命一掌的人,都会在一阵欲仙欲死的欢愉里死去。
因此,没有人敢小觑他,连“神油爷爷”叶云灭,也两次成为他掌下败将。此时,他凭着这对手掌,悍勇迎战已成传奇的黑衣老人,维护身后的雷纯小姐。
这场激战的后果如何,惊涛书生不敢说,也不好说。但方才雷纯瞥了他一眼,清澈如秋水的目光里尽显担忧。他全身忽然涌上了力气,不计代价地跳了起来,挥掌拍向窗外的苏夜。
苏夜左手提着杨无邪,右手松松握着夜刀。香气侵入鼻端时,她的人终于有了动作。
吴惊涛肚子太大,肩膀太厚。雷纯看不见窗外场景,只能通过观察他的步法行动,推断他处于上风还是下风。时间过得很快,对她而言,却是度日如年。她屏气凝神,细白的手指下意识撕破了一瓣红梅,自己却懵然不知。
梅瓣飘落,惊涛书生的身影亦有了改变。他像朵被神明放大一万倍又增重了的梅花,受不住狂风摧折,忽然平地飞起,凌空连转三圈,极为短促地叫了一声,再重重摔落在地。
他肚子上有个洞,拳头大小的洞。洞的大小十分吓人,血流的倒不算多。他腹部肥肉厚达半尺,有效地缓冲了夜刀气劲。气劲于他肚腹处爆开,炸碎的大多是脂肪肥油,而非肌骨经脉。
四剑婢连声娇叱,涌向依然气定神闲的黑衣人。雷纯平时宁定的像一座山,静谧的像一口潭,现在难以免俗,一下子咬住了红唇,纤手亦移离花瓶,紧张地抓住衣袖。
她三言两语,便能哄住惊涛书生这等高手,让他死心塌地效忠。可惜人在江湖,终是要靠武功一决高下,而非美貌与智谋。惊涛书生一倒,她无力自保,仿佛失去洞穴庇佑的兔子,被饥肠辘辘的金雕盯上。
但是,苏夜没有进来,既未破窗而入,也未悠闲地缓步进门。
因为元十三限追到了小楼第一层,离她不过四五米距离。她硬要杀死雷纯的话,无法保证杨无邪的安全。她知道,元十三限心胸不宽,下手冷酷无情,今日接二连三受到挫折,说不定就要杀了杨无邪出气。
她望着雷纯,雷纯黛眉微蹙,双眸明亮的有如两点星辰,极勉强地笑了笑。随后,她冷哼一声,袍袖一拂,袖里飞出五道流光,分别为赤、青、蓝、紫、黄五色。
电光石火间,流光一射雷纯,四射四剑婢,去势快逾闪电。但她发镖伤人前,身后陡然传来一股浩大压力,波及她发射暗器的手法,致使五枚暗器全部偏离应有轨迹。
这应该归罪元十三限,还是雷纯当真命不该绝?狄飞惊甚至不在这里,她却失去了杀她的机会。
霎时间,屋中惊呼声不绝于耳。“五色徘徊”中的两枚,射中一人心脏,一人前额,中镖者登时气绝身亡。另外两枚未能打中要害部位,青色的擦破竹婢小腿油皮,黄色的穿透菊婢右边肩膀。
至于赤红色的那一枚,正正巧巧地刺入雷纯胳臂。
雷纯低低叫了一声,急忙撩开纱衣长袖,定睛一看,只见一点殷红钉在雪白的小臂上,像极了飘落雪地的红梅。红梅四周,立时浮现淡淡的青色。淡青不断加深,转眼变为淤紫,扩散到巴掌大小。
她不练武,却知道动作越剧烈,毒性发作越快,只好脸色煞白地端坐不动,眼里已有愤恨之意。她再度抬头,凝视苏夜现身的那个可怕窗口,却看到窗外空空荡荡。黑衣人影踪全无,元十三雄伟高大的身影一掠而过。
她心中一紧,不得不扬声叫道:“元前辈,请你留步!”
元十三限满腹怒气,犹如准备喷发的火山,非要追上前方的黑影不可。雷纯这一叫,宛如流水空山,落花啼鸟,娇柔的令人怦然心动。不知怎么的,他心头怒火稍息,步伐放缓,像是被无形的手自背后拖住了,重新折回那个人仰马翻的屋子。
他查看屋中情况,用的便是苏夜曾站过的窗口。他探头一看,恰见飞镖毒素迅速上行,雷纯支撑不住,星眸半合,折翼飞鸟般从椅子上哀哀滑落。摔落的那一刻,她双眼已完全闭住,活像一个中了魔咒的睡美人。
他望着这柔弱无助的女子,犹豫再三,到底还是放弃了追击的想法。
苏夜力战元十三限、天下第七、文随汉时,苏梦枕留在神侯府客房,像往常一样半躺半坐,默默望着地下铜炉里的红亮火炭。
朱月明通过诸葛先生,联系到苏夜,向她发出邀约。苏夜去了一次,安全返回。没过几天,朱月明派身边的两名少年送信,通知她到公孙别墅相见。
双方往来全程,处在诸葛先生的监视下。诸葛先生知情,等同于四大名捕知情,等同于苏梦枕、戚少商、王小石知情。苏梦枕从一开始,便知她愿意赴约,尝试为他带回杨无邪。
他想去,王小石也想去。可苏夜不要他,更不要王小石。她性格高傲固执,执拗不通,有时说话特别气人,堵得他们无话可答。她也不喜欢他们领她的人情,每日独来独往,凭一己之力,解决所有问题。
绝大部分时间里,她对自己所做的一切缄口不言。这次若非神侯府是沟通桥梁,他们恐怕也无从得知。
他非常担心她,怕她一去不回。这种担心超越了他自身的利益,属于再纯粹不过的关心。
迄今为止,他甚至没问过她的姓名,只把她当一个叫什么都无所谓的天降奇兵,顺其自然地接受了。这时候再想想,他忽然遗憾不已。他怕的,竟是再也见不到她,而非她一死,他手头更加无人可用。
他常常避免想一个问题。在今天,问题卷土重来,强迫他进行细致深入的思考。
这个问题是:她到底为了什么理由,情愿踏进一个肯定是陷阱的陷阱?
苏梦枕喉头动了动,神情里透出无可奈何,以及少许不以为然。他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均得承认事实。那就是,苏夜一无所图地救他,帮他,图的并非任何俗套好处,而是他这个人。
唯有承认了这件事,他心绪才能平静下来,然后泛起更加汹涌的波涛。
他出神的时候,王小石正在一刻不停地计算时间。兄弟两人相对无言,一躺一坐,听着火炭烧爆的响声。他们早上已交换过意见,该说的都说过了,至此只能枯坐静等。
当然,王小石想去探探,必要时施以援手。但追命、冷血两人已奉命去了,而黑衣老头看他不顺眼,话都不肯和他多讲。他又何必自讨没趣?
两人发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呆。忽然之间,外面传来人耳可闻的喧闹,嘈杂的说话声不绝于耳。王小石猛然立起,看了苏梦枕一眼,快步走了出去,迎上匆忙走进院子的戚少商。
戚少商身后,赫然是此地之主诸葛神侯,和手上拎着一个人的黑衣老人。神侯面带忧色,似是发生了超出预计的事。黑衣人身上散出轻微的血腥气,要走近了看,才能发现她腰间的黑色血迹。
而被提着的那个,正是风雨楼曾经的总管杨无邪。比起后腰渗血的苏夜,面色不豫的诸葛先生,他反倒最健康、最平和,只是昏睡了过去,身体并无大碍。
第三百五十五章
苏夜盘膝而坐,垂眸沉思。
她独自坐在床上, 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看上去有些孤独, 实际却十分放松。
那天,她并没去见苏梦枕。她把杨无邪往王小石面前一送, 简单说了几句他的情况,要他们等他醒来,向他本人问话。然后, 她扭头就走, 不理背后“哎哎”的叫喊声, 径直回了房间。
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无话可说。雷纯呼唤元限, 元限犹豫止步, 她都知道。正因如此, 她才能拎着一个成年男子, 从容自若地返回神侯府。
但她不知道应该如何交代。她想杀苏梦枕的未婚妻,情况特殊没杀得成, 便打伤了人家。她既不想原封不动地讲出来, 又懒于去看苏梦枕脸上的苦痛神情, 所以把事情扔给王小石与杨无邪, 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这一退避, 又使她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沮丧。
两天了,她不见苏梦枕,不见王小石, 停掉每天必做的请安。神侯师徒考虑到她脾气不好,也不来烦她。她度过了清静自在的两天,心绪却愈发杂乱,想了很多很多。
这不利于她伤情的恢复,可她照旧不在乎。一时间,仿佛这间屋子,这座府邸,乃至一大个汴梁城,与芸芸众生均有关联,唯独和她无关。她甚至无心再去为难雷纯,她辛劳奔波的动力突然鸿飞冥冥,身上每个细胞都呼吁她闭关静养。
这两天当中,她抹掉易容,摘下假发,把里面缝有伪装软垫的衣服放到一旁。她长时间孤孤单单坐着,静观日升月落,夜穹布满万点星辰,连带深夜闪烁摇曳的灯火,也能在她眼中找到一席之地。
她不去理清烦恼的源头,只是一本正经想着雷纯的问题,思考当上六分半堂总堂主的她,与现实世界里的那个有多大不同。她明白苏梦枕缘何一见钟情。公平地说,世间任何一个男人对她一见钟情,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就连元十三限,也在一见之下,滔天怒火化作愕然惊讶,虽不情愿,仍越窗而入,主动帮忙救下了她。
苏夜想起这些事实,便觉得十分难过,三分为自己,七分为苏梦枕。她不在这场无望的爱恋中,却能感同身受,也有了那种心脏缩成一小团,恨不得紧紧蜷缩起来的感觉。
单看两个昼夜的情况,她会以为所有人都遗忘了她,任凭她独自变成化石。但是,现实肯定不至于这样。她望天长叹时,已听到门外传来的细微声响。
她说:“进来。”
门开了。苏梦枕坐在木轮椅上,慢慢转动轮子,很顺畅地转进屋子里。这是他第一次下床行动,走出他休息的客房。轮椅照旧属于无情,乃是他备用的用具之一,被他送给了苏梦枕。
苏夜纹丝不动,端坐如山,冷冷望了过去。她穿的不是那件厚实的宽大黑袍,而是相对轻薄的宽松长袍,同时披头散发,连个发髻都懒得挽一下。她坐在那里,如同万年冰川化成了人形,又像夜晚铺满地面的苍白月光,气质极其难以捉摸。
这是个慵懒而缺乏礼数的姿势。但别人见到她,绝不可能计较礼节问题。他们要么抵抗她刀锋般锐利明亮的目光,要么干脆放弃抵抗,心虚地偏开头。
苏梦枕却不是任何一种。他愣了愣,只愣了一下,便转近了几步,神情透着踌躇不定,默不作声看着她。
杨无邪于当天下午清醒。只要他听不到雷纯的歌声,便一切正常,毫无异状,头脑、记忆、身体反应均无可见问题。于是,苏梦枕、王小石等人已然知晓,雷纯给他下了名叫“一枝独锈”的温家奇毒,随时可以控制他,把他变成一只听话的狗。
他踏入江湖以来的战绩,也永远多了一笔“两刀插伤神秘黑衣人”。而那名黑衣人,曾轻而易举潜入八爷庄,杀死龙八太爷及其客人手下,不是他平时能够相提并论的。
苏梦枕听着听着,稀疏的眉毛几乎扭成了疙瘩。王小石想想雷纯的清丽倩影,再想想杨无邪的遭遇,眉头皱的比他还深。
听完之后,苏梦枕一言不发,并未多谈此事,辗转反侧了整整两天,发觉苏夜不再过来问安,终于按捺不住,坐着轮椅来找她。苏夜以为他有要紧事,便甩开心中杂绪,扬声放他进门。
出乎意料的是,苏梦枕竟找不到话说。他不说,苏夜自然也不说。她忽然想,假如他过来替雷纯要解药,那么她立刻就走,永不回头。
这个想法的可能性其实很小,但疑心一起,再难平复。她理不清心中失望源自何方,索性置之不理,专心应对未来的麻烦。
现在下一个麻烦,可不就是眼前的苏梦枕?
房门大开着,寒气从外缓缓侵入,送来难以忽视的冬日寒意。苏梦枕唇角两侧,线条陡然深了一深,然后恢复正常。忽然之间,他发出普通人常见,他身上极其罕见的“呃”的一声。
他支吾了起码三声,才说:“我看看你的伤。无邪……”
话音方落,苏夜脸色一沉,厉声道:“出去!”
苏梦枕仿佛没听明白,愕然看了她一眼。苏夜声色俱厉地说了两个字,简直可以把他眉毛说得再掉两根。下一秒,木轮椅掉转一百八十度,用比来时还快的速度,沿着远路迅速离开。房门关闭后,它在外面停了一会儿,又转悠了一会儿,垂头丧气地远去了。
他离开后许久,苏夜依然瞪着房门方向,眼神冷的似能把门冻成冰门。人明明已经离去,她却好一阵气不平,连续重重吐了几口气,内息才勉强归于平静。
怒火极慢极慢地消逝,与此同时,她不得不承认自身的失败。她失去了往常的心平气和,开始像凡夫俗子一样,找不相干的人迁怒。只不过这一次,被她迁怒的那一位,具有特别的意义。
苏夜缓缓合眼,又缓缓睁开。她吐息一时快,一时慢,不如以前那么细微均匀。
碰上类似情况时,她应当顺其自然,泰然处之,越着意控制,心跳得越快。然而,她仅仅调息了不足五分钟,屋外又有人来。
大家像是约好了,都挑同一天的同一时间找她,浑不管她的想法。偏偏来客都难以拒绝,她只得再度冷声道:“进来。”
这一次,走进这间卧房的是诸葛先生。
他听见房中传出女子声音,已是万分惊讶,进来一看,更是当场呆住,犹如目击外星人的地球人类,看了又看,把她从头看到尾,从头发看到衣着,一张安详慈和的脸上,流露出的还是惊疑不定。
苏夜长期蒙面,把容貌藏的严严实实。由于她武功惊人,直追江湖上已成传奇的前辈人物,至今无人怀疑她不是一个脾气很坏的老头。十个人里有九个认为,她是易容了的成名高人,另外一个不懂武功,也没有兴趣。
这些人包括诸葛先生,包括元十三限,包括朱月明。苏夜扮演五湖龙王多年,老人的一举一动、说话腔调,深深刻在她的潜意识当中,令她的模仿毫无破绽。外加她内功登峰造极,随时可以封住他人探询的目光,使人摸不清她底细,生不出疑心。
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见过她真实模样的仅有苏梦枕、戚少商、颜鹤发三人。苏梦枕与颜鹤发自然不会多嘴,戚少商出于某种奇怪的心理,也从未把事实告诉神侯府上下。
一言以蔽之,面对这个散发盘坐,恍如神妃仙子的美丽女子,诸葛先生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听见女声,还可推诿为一时听错,等见到她本人,瞬间怀疑走错了房间,想问她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神侯府里。
就在这时,苏夜见他神色变幻,苦笑连连,不由冷笑出声,冷诮地问道:“诸葛小花,你想好答案了吗?”
她用老人的声口说前四个字,说到最后时,变化为她自身的真正声音。期间过渡平滑至极,每个字的腔调都不一样,每个字都逼真自然,如同十一个人连续说出来的。
须臾间,诸葛先生已是心安神定,摇头长叹道:“什么答案?”
苏夜傲然道:“令师弟把我打成这样,你说应该怎么办吧。你们自在门若不给我个说法,我便自行处理这件事。”
容貌一变,他人态度难免随之变化。她当怪脾气老头时,当真是人憎狗厌,又怕她又不敢惹她。如今她架势如常,说话一样咄咄逼人,容貌却是明丽绝伦,气质如同清风朗月,令人一见忘俗,不由自主地容忍退让,打心眼里不想生她的气。
幸好,诸葛先生绝非以貌取人之辈。他亦惊艳于她的美丽,却不至于意醉神迷,立即岔开有关元十三限的话题,顾左右而言他道:“朱月明派人来了。”
苏夜冷笑道:“说他准备好了领死?”
不知怎么回事,一向不动声色的诸葛神侯,居然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他一边摇头,一边欲言又止,半晌方笑道:“他……他给你送来两名美女,作为赔罪之礼,希望你相信他事先真不知情。”
第三百五十六章
苏夜心情原本坏到不能再坏,听朱月明竟然送礼示好, 礼物还离谱至极, 也不禁笑了笑。
她一笑, 双眸光彩陡盛,神采照人, 眸光扫视时,仿佛能把人淹没在清澄见底的碧海里,同时也让人松了口气, 心想她终究没生气。然而, 这么一个秀丽雅致的姑娘, 为何会令人生畏,便是他们想不通的了。
诸葛先生身高有限, 长相普通, 此时见她笑了, 也微微一笑, 显得十分轩昂潇洒。他拈须笑道:“给你退回去吧。”
苏夜嗯了一声,颔首道:“有劳了, 麻烦你请苏公子过来, 我要见他。”
半个时辰前, 苏梦枕刚刚被她赶出门外, 话都未能说完。这时她回心转意, 主动召唤他,似乎是想和他道歉,解释为何那样无礼。这个想法极其自然, 苏梦枕自己、王小石,乃至颜鹤发都做如是想。
然而,想法究竟只是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