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京城出了重大变故，我只能亲自过来汇报。”
  张廷飙为了抢回韦冬宁的尸首战死在陈桥门，董十五接替京城周边血手党成员的指挥。
  “此地不是说话之处，你跟我来。”纵马来到东面的一片开阔地，李飞凤的通信排四下散开警戒，李宪才低声说道：“不要着急，慢慢说，越详细越好。”
  “情况是这样的。”董十五脸上都是激愤之色：“王云、耿延禧、高世则陪同康王赵构北上求和，出城之后音信杳无，朝中君臣整天就围绕割地求和争吵不休，但没有一个人想过要加强京城防御。”
  李宪面无表情：“说下去，究竟发生什么事情，让你不惜来到军前。”
  原来，折彦质十二万大军在汜水关一线不战而逃，洛阳、偃师、郑州相继陷落的事情，朝中君臣并不知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河北的完颜宗望身上，毕竟康王赵构就是北上完颜宗望的大营。
  折彦质一路逃到牟驼岗，大河守御使李回带领三千亲兵逃回汴梁城，西线的战事真相才彻底揭开，朝中君臣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有的叫嚣要明正典刑，立即把折彦质抓起来斩首。有的跪请皇上赶紧派人到完颜宗翰帐前认错，同意大河以北全部割让给大金国。
  还是殿前司都指挥王宗濋比较冷静：“折彦质既然不战而逃，说明他根本没把朝廷放在眼中。各位大人不要忘记了，折彦质手中可有十二万大军，几乎是京城军队的两倍。”
  “如果让折彦质知道朝廷要杀他，十二万大军一旦哗变反戈一击，事情更加不可收拾。现在前线的情况不明，李回也是狼狈逃回，他的一面之词不能作数，需要另外派人出城打探消息。”
  殿帅王宗濋的想法是不错的，可惜他派出去的人不行，这个人就是殿前司指挥使马纲。
  马纲倒也雷厉风行，接到王宗濋的命令之后，当天就带领五百骑作为斥候兵，出城向西哨探。
  也是阴差阳错，马纲率领五百骑刚刚赶到祥符县十里铺镇，就碰到一批逃难的百姓迎面奔来。
  “将军不用多问，祥符县城已经陷落了，所有东西都抢劫一空，谁敢不给他们就杀人！”逃难的百姓如是说。
  祥符县城陷落，说明敌人距离京城已经只有十多里，马纲顿时全身都冒冷汗。
  马纲当上殿前司指挥使，全凭裙带关系上来的，压根儿就不知道什么叫打仗。
  心慌意乱之下，马纲居然没有想过要查明敌情，甚至没有想过究竟是谁占领了祥符县城，更没有想过要找到折彦质的十二万大军。
  带着这么一个稀里糊涂的情报，马纲立即返回京城向殿帅王宗濋汇报：“敌人距离京城只有十里！”
  敌人一下子就到了眼皮子底下，这还了得？
  王宗濋连夜进宫求见皇上：“敌人近在咫尺，请陛下立即下诏，把京城周边的百姓迁入城内，彻底实施坚壁清野，同时宣布全城戒严。”
  皇帝诏书一下，京城四壁闻风而动，十多万百姓被强制迁入城内，原有的房屋、家什被焚烧一空，同时宣布全城戒严。
  北宋末年的全城戒严，和后世完全不一样。
  皇帝的诏书一下，汴梁城的十六座城门顿时封闭了十五座，仅仅保留东南角的陈州门对外联络。如此一来，就造成了巨大的后遗症。
  第一，城外十多万百姓被连夜强制迁入城内，所有的家什都被焚烧一空。诏书里面已经明确说明：外城内的寺庙道观可以随便住。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凡是可以随便的事情，那绝对不是好事情。
  正如后来汴梁城被攻破之后，金使所讥讽的那样：“使民争利，定强者得，弱者失。”
  正因为如此，村镇的官员，或者是家里有很多成年儿子的大户，强占了有限的几座寺庙、道观。
  现在可是天寒地冻的季节，十多万百姓拖儿带女涌进城来，绝大部分只能露宿街头。为了争夺一块栖身之地，导致一百多人被殴打致死。
  就算勉强住下来了，十万多百姓吃什么？即便有粮食，没有电、没有煤气，要想做出饭来，他们烧什么？
  第二，城内八十万人，仅仅留下一座九尺宽的陈州门进出，而且还在军队手中。
  也就是说，留下一座陈州门，是为了朝廷和外面联系，或者是为皇室、军队运送物资，而不是让百姓进出的。
  要知道，八十万人生火做饭，每天需要的柴禾都堆积如山，全都要从城外进来。每天产生的生活垃圾同样堆积如山，也要运到城外去。
  十五座城门都被封死，全城百姓的生活顿时全部中断，小小的陈州门第一天就被堵死，并且爆发了严重的踩踏事件，导致数百人死伤。
  汴梁城内的战斗，就从陈州门这里开始。战斗双方，是普通百姓和官军、官宦大户；战斗目的，是为了争夺陈州门的使用权。
  为生存而战，所有人都陷入疯狂，老弱妇孺都变得悍不畏死。
  城东巡检魏清负责陈州门的管理，他采用以杀止杀的方式进行威慑，把三百多颗人头挂在城楼上，和数十万百姓的血海深仇就此埋下。
  争夺城门的战斗一爆发，顿时引起城外的注意，居然很快就出现一支骑兵抢夺城门，杀害守城官军数十人。
  殿帅王宗濋率兵紧急增援，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活口，审问之后才明白真相：抢劫祥符县城是折彦质的溃兵，在京城四周劫掠的同样是折彦质的溃兵，金兵根本就没有打过来！
  听说金兵还没有打过来，朝中君臣顿时弹冠相庆，小皇帝赵桓更是兴高采烈，当天就勒令开封府发布文告：“前日北兵来，系折彦质溃兵，现在已经派人前去招安，城外各处居民，全都回家各归本业，坚壁清野不再实行。”
  “各归本业”，说得真轻巧！
  房子、家什全都被焚烧一空，老百姓回到哪里去？又如何各归本业？
  开封府的文告一出，开封府尹的衙门就被骚乱的百姓堵死了。
  开封府尹何栗赶紧启奏皇上，小皇帝赵桓朱笔御批：“减免税赋五年。”
  减免税赋，那是猴年马月的事情，老百姓关心的是眼前如何才能活下去。
  朝廷不管百姓死活，那就到了官逼民反的程度，这是一定之规。
  既然有人造反，城内的官军终于有事干了，一场血腥镇压就在石鼓巷展开。五万多人被卷进去，死伤不计其数。
  李宪听得心里直抽抽：“你就是为这事出城找我？”
  “仅仅是百姓造反，那就好了！”董十五愈加愤然：“听说金兵没有打过来，朝廷下令让折彦质立即进宫面圣。指挥使马纲率领五百斥候兵再次出城，一方面打探折彦质究竟在何处，另一方面查清金兵到了何处。”
  “这个马纲活该倒霉，刚刚越过祥符县城就碰到一队折彦质的溃兵抢劫。还没等他安抚好这群溃兵，一支金兵突然卷地而来。溃兵顿时四散奔逃，马纲率领的五百斥候兵，有三百多人当场被杀。马纲逃回京城禀报，居然没有人相信。”
  大宋朝产生了那么多的状元、进士，居然找不到一个有管理行政、民生能力的人，朝中君臣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明白，李宪也觉得不可思议：“还有这回事？”
  “在公子面前，我可不敢说假话！”董十五突然脸色潮红：“王宗濋派另外一个指挥使刘词，带领三百骑出城哨探。结果刚出陈桥门就遇到金兵，再次折损近百人。现在已经查明，河北的完颜宗望已经到了，中军大营设在汴梁城东北角的刘家寺。这一下消息确凿，朝中君臣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李宪也是大吃一惊：“完颜宗望已经到了刘家寺？”
  “千真万确，因为我亲自去看过。”董十五点点头：“不光完颜宗望到了，西面的宝山大王完颜斜保、珍珠大王完颜设也马，已经在祥符县城会师，正在等待主帅完颜宗翰到来。”
  “汴梁城重新恢复戒严，只有陈州门暂时留作通道。汴梁城实际上已经被包围，血手党在城中已经不能发挥作用。我不知道如何应付眼前的局面，所以才会亲自过来拜见公子。”
  汴梁城终于失去控制，李宪也无法可想：“我们的清风楼大酒店怎么样了？”
  “清风楼大酒店已经垮了。”董十五满脸都是惋惜之色：“那些孤儿寡母搬到城内之后抢不到住的地方，我让血手党暗中联络，把三百多户贫民百姓搬进去。没想到柴禾不够，那些百姓把我们酒店的门窗全给拆了。后来还是没有办法，他们又把五楼给拆了当柴烧。我估计要不了几天时间，整个清风楼大酒店就会被夷为平地。”
  李宪摆摆手：“拆掉一座楼不算什么，我问的是地下密室里面储备的粮食、盐巴、猪羊肉。”
  “我刚开始看见那些百姓可怜，还准备把粮食拿出来救济他们。”董十五脸上突然有些发白：“后来发现难民实在太多了，而且几乎陷入疯狂状态，所以我和几个兄弟商议之后，没有把粮食拿出来。”
  李宪叹了口气：“幸亏你们没有把粮食拿出来，否则你和兄弟们都会被疯狂的人群撕成粉碎。再说了，我的那些粮食数量有限，也不是为这些人准备的。”
  董十五使劲搓了搓脸：“公子，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李宪略为沉思片刻，随即下达命令：“汴梁城已经控制不住了，你马上返回城内，通知血手党的留守兄弟全部撤出来，赶到仙女寨向我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