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奶奶用手颤巍巍地指着二婶说：“有多大本事办多大的事。结婚关系到两人一辈子，必须互不嫌弃才能走在一起，借别人的房子结婚？你这是刚开始就给大辉的婚姻种下祸根呢。”
  二婶含着眼泪说：“祸根不祸根我不知道，我就是知道大辉要是没房子，根本没有姑娘肯嫁给他。”
  “米米和宋彦哲当初也没房子！”
  “妈，时代不一样了。”
  “时代再怎么变，也得是凭着自己的双手挣饭吃。不能只盯着别人努力的成果只想吃现成的。”
  二婶眼泪落了下来，满心不服气：“您可着全新港市去看看，有几个孩子不是家里给买房结婚的？”
  “二婶，据我所知，米米自从工作以来也没少孝敬您跟二叔，可您一家三口替米米想过吗？想过她有没有钱，想过她遇到困难该跟谁诉苦呢？”李小燕实在听不下去了，站起来替艾米米打抱不平。
  二婶听笑话一样看着李小燕儿：“米米怎么可能会没钱？她家住的是豪宅，开的是宝马，孩子念的是市重点，最不济也是人家说的中产阶级了。少旅游两次就够我们花一年的，随便帮帮我们，大辉就能渡过难关了。”
  李小燕觉得自己被良知限制了想象，哑口无言了。
  宋彦哲下午出来办事，想着艾米米来了奶奶家，索性就不回公司一起接她回去。开门的是二婶，刚要打招呼，就见对方像是见到救星一样，拉着他就往里走。
  “彦哲来了，我就问问彦哲的意思，问问他到底要不要帮大辉。”
  宋彦哲一头雾水，听着二婶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开始也被惊到了，可慢慢也就接受了现实。自己和艾米米夫妻这么多年，对彼此的家庭的请求都是互相支持、互相帮助的。如今奶奶正生着病，总不好因为这样的事情让老人家焦心。
  他的手暗自攥成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没有带出任何异样，尽量做到平静地说：“五年吧，借大辉五年。五年后房子再还给我们。”
  二婶自然是愿意的，只要现在能住进去，什么都好说。
  “我不同意！”艾米米的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决。
  “彦哲都同意了，你还要反对。米米，你忘了你也姓艾，可不能有钱就六亲不认了！你奶奶还在这呢，你别忘了是谁把你养大的。”
  艾米米一直没怎么发言，这会儿她先侧过头对奶奶说：“奶奶，我不把房子借给二婶，您肯定不会生气对吧？”
  艾奶奶点点头：“房子是你们自己奋斗出来的，你们不欠别人的，给了奶奶才会生气。”
  艾米米又扭过头对宋彦哲说：“宋彦哲，我家的事我来处理，你能不能不要发表意见？”
  宋彦哲面上一寒，再也做不到平静了。艾米米在外一向强势，可是在对家人的时候几乎都是有求必应，更没有在她见人面前这样让自己下不来台过。他自认没有做错，尤其是奶奶现在生病了，他以为自己这么做是帮她解决了难题。
  二婶是真的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自己全都是在为老艾家打算，可丈夫不同意，婆婆也是胳膊肘往外拐。
  “妈，大辉可是您的亲孙子，您难道就不希望他也过得幸福吗？”
  “二婶你不用道德绑架我，更别想用道德绑架奶奶。小燕儿说得没错，虽然我和宋彦哲的资产比你们多，但是这套小房子的租金对我们家来说依然很重要。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你没资格要求我们少旅游来资助你们，你有你的困难，我们也有我们的困难，只是你看不到而已。”
  二婶生气了：“我们怎么没资格？一笔写不出两个艾字，你现在这么有钱，就是给所有叔叔姑姑一家买套房、一家买辆车也不为过。你就算有困难也有本事解决，我们大辉没本事，遇到困难，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啊？”
  “本来我想大辉要是租我们的房子就减免部分租金，协议两年一签，但是现在我连租都不想租了。”艾米米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艾米米，你没有良心！”
  “大辉才二十几岁，他完全有机会通过自己地努力过上想要的生活，可是你这样教他，让他把所有心思都用在窥探别人家的一套小房子上，你这是在害他。”
  “我是大辉的妈，要是不给他张罗出一套婚房来，才是对不起他。”
  “秦始皇把六国都传给了儿子可没过多久就被改朝换代了，大辉的人生是自己的，意义不在于能不能从父母、别人那得到一套房子。”
  “你把这些话留给你自己的儿子吧，有本事宋小萌结婚时，你也不给他房子，让他也尝尝大辉结婚没房子时的滋味。”二婶越说越伤心，眼泪哗哗地往下掉，“为什么你儿子结婚就有大房子，我儿子连借住都不行，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艾奶奶拿起拐杖朝着二婶就打过来：“滚蛋，从今天起不许你们一家子谁也别再来我这儿，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不说混账话了再来！”
  “人家闺女结婚要是找个有本事的老公，亲戚骨肉都能跟着沾光。整天说您孙女多有本事，可自己的弟弟连借个房子都借不上，我都替他们两口子脸红。”
  宋彦哲有宋彦哲的骄傲和虚荣心，以前无论是自己家还是艾米米家，只要有要求几乎都是有求必应，现如今这场面好尴尬啊。
  “你不许说话！”
  艾米米瞪着眼睛，及时制止宋彦哲。二婶见状，眼底最后地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拿起皮包捂着脸跑出了艾奶奶家。
  宋彦哲
  “小燕儿，让你看笑话了！”艾奶奶拉着李小燕的手说。
  李小燕摇摇头：“奶奶，亏得我在，不然您病着，米米连个帮手都没有。”
  艾奶奶抚摸着李小燕的长头发，笑着说：“小燕儿啊，以后你要一直和米米做朋友啊，我这孙女什么都好，就是有事都自己一个人扛着，这么多年除了彦哲以外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前一段时间感觉这孩子都快神经了，以后大人们都不在了，你们就是亲姐妹，知道吗？”
  “奶奶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我和米米无论多长时间不联系，再见面的时候也一样是好姐们，这辈子都是好姐妹儿。”
  艾米米听着奶奶的话，看着也一脸动容的李小燕儿，刚刚失忆时的那种恐惧感又消散了不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家人，她还有李小燕儿。哪怕她被全世界遗忘，她还有这么一个能倾诉的朋友。
  “奶奶，我哪有？”艾米米把脸靠在奶奶的肩膀上更紧地搂住她的胳膊。
  “你是我养大的，你过得好不好，我心里都知道”艾奶奶叹了口气，“奶奶现在年纪大了，别人都有爹妈惦记着，闭眼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奶奶，我会照顾好米米的，您放心吧。”宋彦哲自己站出来，他隐约感到奶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时脸涨得通红，心里既憋屈又难过。
  艾奶奶看着宋彦哲又看看艾米米，叹了口气说：“你姑姑就快过来了，你们快回家吧，下次带着小萌来看我，我给他做好吃的。”
  李小燕一路上被车里的冷空气冻着了，匆匆找了个借口在路边下车溜之大吉。宋彦哲始终板着一张脸，虽然不讲话但是艾米米还是听到了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他在生气，而且是非常生气。可是艾米米也在生气，而且也是非常生气。
  “宋彦哲，你今天为什么要答应借二婶房子？”艾米米段位不够，还是第一个沉不住气先开了口。
  “你们家的事，我没权利发言，我跟你道歉。”宋彦哲冷笑。
  “不要避重就轻，你知道我说得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他一踩油门，简单粗暴地把车子停在了路边。
  “我觉得你好面子又虚荣，明明没有能力还打肿脸充胖子，可真把房子借出去收不回来的时候还要忍着生闷气。我记忆里的宋彦哲是一个非常有性格，爱憎分明的人，你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呢？”
  宋彦哲气得脸色铁青：“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没有能力。但让我在你家人面前丢脸，让我连他们所求的这么一个小忙都帮不上，你有没有想过我感受？”
  艾米米头皮一阵钻心的疼：“宋彦哲，你当初和我谈恋爱的时候，莫不是收了二婶家什么好处，一辈子也还不上了，非要帮一个自己力所不及的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承诺过要好好照顾你，好好保护你，让你再也不受委屈，不许任何人再说你一句不好！”
  艾米米抬头看着宋彦哲，隐隐地在他眼底看到了泪光。艾米米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宋彦哲，她的心像有一万只虫蚁在啃噬，疼得不能自己。
  “宋彦哲，你怎么了？”
  “……..”
  “你别这样，我错了还不行吗？”
  宋彦哲真不愿意在艾米米面前情绪失控，可是刚刚奶奶的叹息声，还有二婶临走前的哭泣声都一下下地牵扯着他的神经。而这些年来，他并没有让艾米米过上太好的生活。之前同学会上刚刚建立起的自信，仿佛在这一刻又都全部瓦解了。或许他可以试着接受所有人的异样眼光，但却无法承受家人的失望。
  艾米米手足无措，一瞬间肠子都要悔青了。她从16岁就和宋彦哲纠缠在一起，刚刚工作就给奶奶添钱换房子，一定也是宋彦哲大力支持的结果啊，她刚刚说他不要管自家的事，确实太伤人了。
  “宋彦哲，我是生气你明知道二婶的心思还甘愿上当。我就是个小财迷，咱家的东西不想白给别人。你骂我小气也好，骂我什么都好，反正为了咱们家，别人说什么我都不在乎。”
  艾米米凑过去轻轻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若是几天前她是绝对不敢的，可是自从昨天后，她觉得他还是很喜欢亲近自己的。宋彦哲这会儿根本就不想中美人计，一把推开艾米米，胸膛仍旧剧烈的起伏着，余怒未消。
  “宋彦哲，你别生气了好不好？”‘热恋’中的艾米米经过了昨天的‘亲密’后，不仅没有了最初的畏惧和矜持，现在她颇有些有恃无恐的意味。
  “宋彦哲，你原谅我吧！”
  “你躲开！”
  “你不原谅我，我就不松开！”
  宋彦哲的心情并没有因为艾米米的撒娇而好转，可也架不住艾米米的‘厚脸皮’，想想若是以前遇到这种事，估计艾米米连车都不上就走人了。接下来就是几天甚至一个月的冷战。
  宋彦哲的怒火最终还是没有越烧越旺，甚至嘴角还忍不住挂起了一丝无奈的笑意。他轻轻推开艾米米，脚踩油门，手握方向盘再次发动了车子。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车子一路行驶来到了一处似曾熟悉的街道。艾米米摇开车窗向外望去。前方是一处特别破旧的小区，楼下的炸鸡店这个时候已经迎来了销售的高峰时段，门口排期了长队。这幅次曾相识画面，让她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一些记忆里的声音措不及防地在她的耳边回响起来。
  “米米，我们今天吃什么？”
  “我去楼下买炸鸡吧！”
  “只吃炸鸡，没有蔬菜吗？”
  “嫌油腻的话，我去买一个大雪碧吧。”
  “唉唉唉，宋彦哲，你怎么吐了，你没事吧，你你你，你好像得胃炎了。”艾米米哭了，看到一直在吐的宋彦哲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脑海里的这些声音此起彼伏，艾米米轻轻摇上车窗，一些记忆又闪回般地浮现在了眼前。
  艾米米轻声问：“宋彦哲，这是哪里？”
  “这是毕业后咱们俩儿住的小租屋。”
  “小租屋？”艾米米诧异地看着宋彦哲，关于她和宋彦哲之间的事情她竟然真的一点也记不起了。
  这是宋彦哲第一次主动帮她回忆过去，他的声音隐隐地还带着一丝动容，甚至偶尔还夹杂着一丝哽咽。两个人没有下车，艾米米的头靠在宋彦哲的肩膀上，听着他的诉说，看着眼前被遗忘的景物，她努力地回忆着。
  大学毕业前，老姑一家从外地回到新港，暂时无处安身，便住到了奶奶家。艾米米马上毕业，接到了宿舍最后搬离的期限。她想着和同学们一起租房子，四处看了很久，终于挨到学校再也不能住了，才下定决心在学校附近和同学一起租了一套小三室。
  说是三居室可实际上也只有70平米不到，狭小的空间里足足住了十四个人。每个人除了一张床外，分摊到的面积还不如大学宿舍。而且因为不是学校，也就没那么多纪律可以约束了，很多人都会带男朋友上来坐坐，有的时候很晚也不离开，生活起来非常不方便。
  那时艾米米已经开始工作了，但是因为毕业证还没有下来无法转正，收入很低，除去给奶奶的家用后所剩无几，交了房租便捉襟见肘，勉强度日。
  每次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小租屋，艾米米躺在属于自己的那张小床上，看着一次次被推开的门，听着隔壁或者客厅里的音乐和喧闹声，艾米米不止一次地想，要是自己能有一间独立的小屋子就好了，哪怕屋子小到只能放一张床，一个柜子，那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什么叫心有灵犀艾米米以前是不知道的，可那天就在她葛优瘫时，宋彦哲把她从楼上叫了下来。两个人就站在昏黄的灯光下说话。
  那时也是冬日，天空上洋洋洒洒地下着冰渣子，艾米米裹着厚厚地羽绒服还觉得冷。宋彦哲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围在她的脖子上。
  “我家要拆迁了，爸妈准备搬去郊区住一段时间，我想跟你一起租个房子，你看要不要收留我？”
  艾米米只露着两个眼睛，微微抬头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高一头半的男生。他看上去比上学的时候更帅了，这么帅的男生提出要和自己一起租房子，她的心扑通扑通剧烈地跳动着。
  宋彦哲没有等艾米米回答就把她拥在了怀里，她忽然觉得这一方怀抱就成了最温暖的家。她真就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吗？
  她在闭上眼睛前，看到身后的商场前布置了一颗巨大的圣诞树，无数的小挂架在小彩灯的闪烁下散发着喜庆地光彩。渐渐地冰渣子变成了一片片洁白的雪花，天地间被染成了银白的童话世界。
  租房子也是件力气活，更何况艾米米这次和之前与同学们群租的心情截然不同。两个人都刚刚参加工作没有转正，收入都不高。而且宋彦哲和她一样都有毕业要回报家庭的好习惯，收入的一部分要交给父母。
  两个人一边想要住的好一点，一边又想着如何省钱。一连找了半个月才下定决心在两人工作的单位中间租了一间40平米的小两室。小区很旧，好在房东之前把里面都重新粉刷过了，厕所和厨房也都很干净。
  家具很少只有两张床、一个餐桌、一个写字台。宋彦哲又在二手家具市场上买了一个旧沙发和一个旧书柜回来。艾米米知道这家伙本来是有洁癖的，两个人一起把所有的家具、地板都用消毒水擦了无数遍。
  付了三个月的房租、买了旧家具就几乎花光了两个人所有的积蓄和当月的工资。可是艾米米太兴奋了，要知道人的情绪是可以延续的，她坐在小租屋的沙发上看着房子里的一切，感觉空气里有一个个幸福的泡泡在不停地闪动着，就像她一颗悸动的心，无论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宋彦哲，我还是想去一下超市。”
  宋彦哲根本不反对，他现在的心情和艾米米是一样的，不是因为被身旁女孩脸上幸福的笑容感染，而是他自己的嘴角也始终洋溢着笑容。从小到大他以为只有女孩子才会沉迷在过家家这种无聊的游戏里，可是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也乐在其中无法自拔。
  可惜两个人最终没有在超市里顺利地结账，手拉手‘灰溜溜’的从未购物通道里走了出来。艾米米有点窘丧，宋彦哲也很失落。可是这点小插曲怎么能阻止两颗年轻跳动的心继续迸发出对生活向往的能量？
  两个人手拉手来到菜市场的一家小店里。艾米米买了绿色小格子颇具田园风的桌布，还买了两串塑料的向日葵准备挂在窗帘架上。宋彦哲看上了隔壁小店里的一盆绿植还买了两条金鱼和一个小鱼缸，最终他们花掉了身上最后的一张五十块钱又咬牙买了一个新床单。自行车上装满了这些零碎的东西，可他们觉得装下的是整个幸福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