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作者:南山有台      更新:2021-01-29 10:47      字数:4176
  宁晋。
  何湛抬起眼,没入黑暗中才能看见黑色的影子,他果然将宁晋的脸看得一清二楚。他说:“臣已经解决了。”
  宁晋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告诉他的,他皱着眉压低声音怒道:“又是凤鸣王!”他闻见何湛身上的血腥味:“叔受伤了?”
  “放手。”
  何湛从未用过这样冰冷的语气跟他说过话,纵然两人起了争执,他都听过何湛这样说话。按住何湛的手猛地松开,他惊慌失措地问:“是我碰着你的伤处了?哪儿疼?”
  何湛舔了舔干唇,沉着声说:“回去。”
  宁晋低下头审视着何湛的神情:“叔怎么了?以后别再做这些事了,我可以…”他想吻一吻何湛,却不想何湛反手就将他按在墙壁上,他甚至都没看到何湛是怎样出刀的,泻着千年寒意的刀刃就在他脖子上划开一道浅浅的血痕。
  何湛抓住宁晋的发,迫使宁晋露出脖子,将手中的刀刃逼得更紧。
  “宁晋!你能为所欲为,那是我,纵你容你!可你给我听好了,从今往后,你再敢碰一下,我就杀了你!”何湛咬牙切齿,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声音在颤抖,可是杀过人的手却稳如巍山。
  何湛的话就像楔子,一下凿穿他的心,凿了个大窟窿,血止不住,又疼又空。颈间的痛楚像是被扩大了无数倍,让他疼到全身麻木僵硬,连话都说不出来:“叔…你怎么了…为什么…?”
  何湛狠着一双眼放开宁晋,握着刀退开:“我听见你喘气都觉得恶心。”
  “叔…”
  何湛转身飞奔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叔…叔!何湛…!何湛!”
  何湛充耳不闻,纵身跃出高高的宫墙。
  宁祈的马车停在角落里,他没有下车,只是隔着帘子看向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何湛。
  何湛抽刀,刀清鸣出声。等他离皇宫远了些,从房顶上飞下好几个黑衣人,脚步轻盈,身形似燕,踏着房顶追随着何湛的脚步。
  何湛没有停下,目视前方空荡荡的长街,冷声道:“去查房岳秀。”
  黑衣人领命,从房顶上跳下。随着何湛的还剩几个人,何湛将染血的刀狠狠甩了出去,刀极速翻转,而后狠狠跄入地面,刀刃闪断:“还有符世明以及他的党羽,一个都不要放过!”
  金钗馆内。
  雷声大作后的雷雨渐渐平静下来,淅淅沥沥地敲打在翠绿的树叶上,哗啦啦作响。
  大夫替何湛拔出腿上的碎片,而后包扎好伤口。凤娘遣姑娘送送大夫,她替何湛盖上薄被,看他面色绯红,额头上全是热汗,凤娘又拿了团扇给他送风。
  她抚了抚何湛的脸庞:“好好睡吧。日子还长,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昨夜何湛浑身是血来到金钗馆的时候,凤娘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他受了什么伤,却不想这人一来就扎进房间里,先是叫人上了好几坛酒。凤娘还以为他要宴请什么客人,也没多想就给他抬上来了,谁知道他掂起酒坛子,不要命似的往自己嘴里灌。
  平常何湛从未对金钗馆的姑娘发过脾气,总弯着一双眼睛,很是好脾气的人。今日花娘上去拦他的时候,他竟将人一把推倒,怒着将酒坛砸在花娘的身侧,吼道:“滚开!”
  花娘吓哭了,瑟瑟发抖地跪在何湛面前:“国公爷,酒不能这样喝,会喝出事的。您就算打死奴,奴也不能见您这样。”
  何湛将花娘从地上拎起来:“你喊我什么?”
  花娘害怕极了:“国公爷…”
  “不对!叫何三爷!叫!”何湛捏住花娘的脸,骂道。
  “你发什么酒疯!”凤娘将花娘从何湛手中拉出来,将她推出雅阁。
  何湛指着门:“她叫错了!她叫错了!”
  凤娘伸手就狠狠打了何湛一巴掌:“冲谁撒气呢!在外面杀人没杀够,要拿姑娘们撒气是吗?”
  这一巴掌打得她手掌火辣辣得疼,可看见何湛这副样子,她心疼得厉害,眼泪蓦地掉下来。
  何湛被凤娘打懵了,愣了会儿,可依旧固执地说:“是她叫错了…她叫错了!凤姨,她错了!”
  凤娘看见何湛猛地跪在一片碎瓷间,锋利的碎片扎入他的腿间,膝盖间。
  凤娘惊着将他拉起来,忍不住泣声说:“爷这是怎么了?快起来啊…”
  何湛没起来,抱着凤娘的腰,哭着喊:“凤姨,是我错了,我知错了…你救救我!我撑不下去了…好累啊…”
  “凤姨救不了你,爷只能自个儿救自个儿。”凤娘随他一起跪下,她跪得轻,只觉得地上的碎瓷刺得人生疼。
  ——裴之,以后你还是要一个人走…
  报应吗?这是报应吗?
  “你杀了我!”何湛捡起一个碎片,塞到凤娘手中,“凤姨,你杀了我吧!只要你杀了我,一切都会改变的…不会再这样了…”
  凤娘将碎瓷紧紧握在手中:“爷这一路走了十年,您怎么撑下来,凤姨都不敢想;您想做什么,凤姨也不知道。可是您已经走了这么久,怎么能有这么愚蠢的念头呢?”
  忽地,外面雷声大作,何湛本能地缩了一下肩膀。
  凤娘将何湛揽到怀里,拍着他的背,说:“爷,别怕,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过去的。”
  何湛伏在凤娘肩上:
  “凤姨…好疼啊…好疼…”
  第74章 相惜
  晨光穿透薄雾,融了绿叶上的霜露。宁右捧着小锦盒来到何湛的住处,锦盒里是何湛带他去京窑的时候做得那一只青白釉的小茶碗,碗肚子上还勾着墨兰。虽然已经有了细碎的裂纹,可当初他做的时候很用心。
  原本就是想着送给何湛的,可到最后他都没能开得了口,现在…终于能再有机会了。
  想说的话,在他脑海里盘旋了千万遍,但当他来到何湛的居处,却发现这里空荡荡无一人。
  “王爷。”前来服侍的小婢子从门外进来,跟宁右行礼。
  “三叔呢?”
  小婢子低眉顺眼地回答:“国公爷昨夜就走了,说是金钗馆的兰君姑娘生了急病,他去看一看。今早金钗馆的人来传话说,他不回来住了。”
  “怎么能不回来了!怎么…”
  小婢从未见过安王如此愤怒过,当即吓得瑟瑟跪下来:“奴婢不知,奴婢不知。”
  宁右敛住眉,说:“让人去打听…三叔中意的是金钗馆的哪位姑。”
  “是…”
  小婢赶紧退了出去,将此事转达给管家,从安王府出来了几个人,奔向金钗馆的方向。
  骡子长嘶一声,尥了尥蹶子。秦方拉骡子走近安王府的大门,正欲关上门的管家看见是秦方,上前请了句:“秦大人。”
  秦方鞠躬行礼:“下官来拜见国公爷。”
  管家说:“不巧,国公爷不在府上。大人若有急事,可前去金钗馆找他。”
  秦方皱了皱眉,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多谢。”
  他骑着骡子慢悠悠地来到金钗馆门前,站在柳树下抬头望着二楼楼台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不太能淡定。他…不太擅长应对女人。女人比案子要棘手得多。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玉佩,敛了口气下定决心走进去。
  见客人来,几个花娘一拥而上,娇娇嘤嘤地说着话,惊得秦方起了一身热汗,手忙脚乱地将她们从自己的身上推开,凤娘在外招呼着,以为这人不满意这几个姑娘,扭着腰就走过来了。
  恩…京城的官员上上下下她大致能认个遍,独独这个人看着面生,但身上的确穿着官制的袍子。凤娘说:“这位爷,您想找谁解解闷儿呢?”
  “不敢,不敢。”秦方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我…我来找国公爷。他…他在这儿吗?”
  凤娘打量了他一眼,问:“你是谁?”
  “在下大理寺少卿,秦方。哎…姑娘,使不得。”秦方将一只摸向他胸膛的手拿开,面红耳赤道,“使不得。使不得。”
  凤娘掩嘴笑了声:“爷可算认识了个有趣儿的人。你随我来吧,爷在三楼呢。”
  凤娘使了个眼色,那些姑娘蛇一样的胳膊终于松开了秦方,秦方猛吸一口气,差点被空气中的脂粉味呛到。
  雅阁内,何湛坐在轮椅上抄写道经,身后还立着一个人。何湛问:“宫中反应如何?”
  “皇上对外宣称太上皇和太子暴毙,但昨晚皇上召大理寺卿入宫密谈半夜,属下不能入宫,没有听见皇上的交代,但属下跟了大理寺卿一路,听到些只言片语,他应该是受命负责调查其真正的死因。”
  真有意思。
  “是吗?”何湛放下笔,低声问,“你觉得,皇上为何要对外宣称他们是暴毙?”
  下属揣度道:“新皇登基不久,朝堂需要稳定。如果说梧桐殿的两位死于谋杀,余党可能会反扑,死咬住是新皇动得手,以此煽动更多的人来颠覆政权。”
  余党…那群人,就算太上皇和太子真因急病而亡,他们也能将罪名推到景昭帝的头上。
  何湛笑了笑:“可能吧。不过转为秘密调查的案子,抓到的真凶都会被秘密处理掉,死得悄无声息。”
  “吾等定誓死护您周全!”
  何湛笑道:“不必担心。他们查不查得出来都是问题。”
  下属说:“那…睿王那边用传个话过去吗?”下属犹豫再三,决定还是告诉何湛:“昨夜那位爷差点没掀了睿王府。”
  何湛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何湛叹了一口气:“查出昨夜一直跟着我的人是谁了吗?”
  “没有,没有一点线索。”
  “宁晋出现在皇宫不会是巧合。没有那么巧的事。”
  先是让宁晋去处理梧桐殿的那两位,又派人去追查真凶。
  如果这一切都是景昭帝一人所为,那他真是太奇怪了。
  一切都太奇怪了。
  下属见何湛这样,未免有些担心。昨夜何湛的情形,他不是没有看见。他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第二天就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从容地去面对这些事?转念一想,他也能想明白。何湛要活,就必须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何湛正沉思着,蓦地听到外头的脚步声:“你手下人的行踪被摸住了,先让他们停止一切调查,去继续养膘吧。”
  下属也听到有人来,没有说话,即刻离开雅阁。
  秦方用手抵着鼻子咳嗽几声,随凤娘来到三楼。
  三楼很幽雅,从走廊到阁子,装点的都是山水画或者名作仿迹,也没有花花绿绿的纱幔,全都一水的青色。秦方见一处敞开的窗户,中坐一个蕙质的姑娘,淡疏着一双眉眼,淡淡地望过来,玉葱一样的手指拈着一枚白棋,另只手握着泛黄的书卷。
  与秦方四目相对时,女子还轻轻笑了笑。
  秦方晃过神来,追上凤娘的步伐。走到尽头,随她进一方雅阁,入则见窗外湖泊阔阔,水天一色。
  “秦少卿。”
  疑着唤了他一声的人是何湛,秦方循声望去,见何湛坐在轮椅上,由小厮推着出来,腿上还搭着一本道经。
  秦方自认有些看人的眼力,可他却一直摸不透何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总见过何湛寥寥几面,若说何湛风流不羁,不太对,这人还甘愿入军营,在边关磨砺十年之久;若说他豪情万丈,也不对,他总一副吊儿郎当的样,说话没个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