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作者:叶见秋      更新:2021-01-05 17:48      字数:5685
  第二天早上, 宋瑾先醒来,睁开眼,头疼欲裂。
  闭上眼又缓了缓, 还是疼。翻了个身, 准备起床,去洗把脸。
  结果腰被一条胳膊揽住,听见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 “醒了?是不是头疼?”
  宋瑾翻过身, 跟眯着眼的人相对而躺,“嗯, 头很疼。庄老师, 根据你醉酒的经验,有没有办法缓解?”
  “有, 你先躺着, 我去弄。”庄辰说着起身。
  “好,辛苦庄老师了。”宋瑾乖巧地说。
  庄辰出去后,宋瑾想着昨天的事, 他肯定还会刨根问底, 得想个法子把这事圆过去。
  ——要不把韩时雨拉出来背锅?
  ——还有个更棘手的问题,至于庄辰联姻这件事目前到底是怎样的, 她一点也不清楚。
  ——得想想办法知道更多事情。不能由着事情发展。
  宋瑾仰躺着, 闭眼, 按着太阳穴, 理清思路, 然后发了一条微信。
  没过多久, 庄辰就进来了, 宋瑾坐起来。
  “来, 喝这个。”庄辰端着两杯水,坐在床边。
  “什么?”宋瑾疑惑。
  “温的蜂蜜水,我尝过了,不是特别甜。”庄辰把另一杯水放在床头柜上。
  宋瑾听从地接过,喝了大半杯。
  然后庄辰把床头柜上的一杯水递过来,“清水,喝一点,可以冲淡嘴里的甜味。”
  宋瑾呆住,眼眶微热,呐呐地说,“庄辰,你怎么这么细心?”因为她不喜欢很甜的东西,所以他就另外还备了一杯温热清水。
  “先别起来,再躺会。过会头疼能好点。”
  宋瑾喝完水,听从地躺下,“对了,你以前喝多了,谁照顾你?”
  “我一个男人,不需要人照顾。”
  “这种事不分男女,像今天这种情况,你还得自己下楼泡蜂蜜水。以后我照顾你啊。”宋瑾看着坐着的人笑着说。
  虽然她心里想起昨天庄宁的话,心酸的厉害。
  “好,闭上眼,给你按摩一下头部。”庄辰说着拉起宋瑾,让她半躺在他腿上,在她后背垫上枕头,给她按摩。
  “庄老师,你还有这样的绝技?不过好舒服啊。”宋瑾一边闭眼享受一边感叹。
  “瑾宝,你昨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能告诉我吗?”庄辰按了会问。
  宋瑾有一会没说话,权衡了一下,最后说了句,“发生了点小事,等解决了再跟你说。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她还是做不到骗庄辰。
  庄辰没勉强,“好,需要我的时候立刻跟我说,我来帮你解决。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在。”
  “嗯,我知道。我解决不了会跟你说的。你放心,作为我的男朋友,我会尽情使用你的。”宋瑾笑着说,尽量表现的轻松。
  “比赛是明天晚上十一点,到时候看完球,是在钱翰那里住一晚,第二天早点起来去上班,还是看完比赛凌晨回来?”庄辰商量。
  “回来吧,估计看完球会很兴奋,一时半会睡不着。这样早上可以多睡会。”
  “好,你周末有没有计划?”庄辰问。
  “有,跟徐瑶他们约了今天中午吃饭,孔岩做。你呢?还要加班?”宋瑾闭眼问,感受头上有力又舒服的按摩。
  “最近新收集的数据要整理一下。你吃完,我去接你。”庄辰原本是打算今天什么也不做,全部陪宋瑾的,最近几天陪她的时间不多。她要出去,他就换了个说辞。
  “不用,不知道什么时候吃完,到时候我打车回来。你安心忙,我明天陪你。”宋瑾在琢磨一些事。
  目前还不能让庄辰知道。
  ***
  上午十点,从庄辰家出来,宋瑾并没有去孔岩家。而是打车去了一家餐厅。
  进入包厢,宋瑾开始思考等会要问什么,同时也做了会心理建设,想着不管等会听到什么,都要冷静。
  过了会,包厢门推开,宋瑾起身,“抱歉,大周末让你出来。”
  “没事。”钱翰回。
  宋瑾把菜单递给钱翰,笑着说,“先看看想吃什么。”
  钱翰没客气,点了几道菜。
  服务员出去后,宋瑾没耽搁,开门见山,“我今天找你,是想知道一些关于庄辰的事。主要是他家里的事。”
  “好,你想知道什么,只要是我清楚的都告诉你。我就知道他没跟你说过那些事。不过换做我,我也不会主动说。”钱翰没意外,宋瑾找他肯定是跟庄辰有关。
  “上次庄辰复发我就想知道,后来出差去了。回来这几天又很忙,所以一直没好麻烦你。”宋瑾找了个借口,她不打算提她知道庄辰要联姻这件事。
  “嗯,我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你问,我答。我回答的都是我看到的和了解的,可能会跟庄辰以后告诉你的不太一样。但是从我这里说出去的,都是事实。”钱翰提前解释。
  “庄辰得抑郁症最主要的诱发因素是什么?”宋瑾问了最关心的问题。
  “他家里引起的。”钱翰脱口而出,“事情比较复杂,全部说完,需要一会。我尽量长话短说。”
  “没事,我不赶时间,如果你不赶时间的话,我想了解的详细一些。”宋瑾感受到了钱翰语气里的沉重。
  “从哪里说起?先说他的家庭组成吧。他不是独生子,还有一对同父异母的双胞胎弟弟妹妹。他从小就没在那个家得到过一点关怀,这一点大概在我十岁的时候才知道。”钱翰垂着头,看着桌子一角说。
  “为什么这么说?”宋瑾看着钱翰紧张地问。
  “庄辰家跟我家是世交,经常会来往,我跟他从出生就认识了。大学之前都在同一个学校,很多时候还是同班。所以没人比我更了解他的成长背景。大概十岁那年,我去他家玩,就那一次,我记到现在。”钱翰低头回忆。
  宋瑾屏气凝神。
  “那天,我在他家客厅,看到他妈妈进来了,打了声招呼,他妈妈笑得很开心跟我说话。结果等庄辰喝完水从厨房出来,他妈妈转头看见他了,脸色一下就铁青冰冷了。真的就一瞬间。明明上一秒还笑着留我吃晚饭的人,下一秒脸色就非常难看。”
  “我当时惊呆了,但是看着庄辰,发现他没什么反应。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他家氛围是什么样的。之前应该也有,可能我那时太小,不懂观察。”钱翰现在想起那一幕都匪夷所思,哪怕他在资本市场玩了这么久,看了太多丑恶的嘴脸。
  当时庄辰妈妈那张脸一直印在他脑海中,每次想起来都会忍不住恶寒。
  “为什么会这样?”宋瑾被吓到,她从来没遇到过那样的情况,根据钱翰的描述,她甚至想象不出是个什么场景。
  钱翰没回答,接着描绘那副画面,“他妈妈上楼后,我小声问庄辰,为什么他妈妈那副表情,是不是他犯错了?庄辰愣住,说他妈妈一直就那样,他昨天还考了两个100分,没犯错。”
  “我觉得不对,但是当时年纪小,也不懂。过了会,他的弟弟妹妹回来了,他妈妈从楼上下来,满脸笑容又很温柔地问那两个小孩上学累不累,肚子饿不饿?”
  钱翰停了会,摇头,“我立刻就明白了,庄辰他妈妈只对他板着一张脸,就算他什么都没做错。而他如果犯了一点错,比如在学校跟人打架了,不管是非对错,他回家就得被关小黑屋一整晚。小黑屋就是他家常年落灰的杂物间。”
  宋瑾听到这里,心揪起来。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从一开始,庄辰就这样被区别对待了。经常会发生他爸妈带着他的双胞胎弟弟妹妹一起出去度假,但从来不带他出去,而是给他报一堆兴趣班,让他去上课。他家甚至连全家福都是两套,一套有庄辰,一套没有。”钱翰接着说。
  宋瑾听到这里很困惑,同时也非常心疼,想象不出小庄辰是怎么度过那些被家人孤立的日子的。
  钱翰喝了口水,接着说,“庄辰的父亲常年应酬,也没关心过他。一年到头,父子也说不上几句话。庄辰跟我说,他妈妈喜欢钢琴,所以他努力学钢琴,这样他妈妈可能就给他好脸色。但是就算他弹了他妈妈最喜欢的钢琴曲,他妈妈也还是冷冰冰一张脸。”
  宋瑾握紧双手,试图想象那是个什么家庭氛围。
  钱翰笑了笑,笑容里满是心酸和无奈,“我们以为可能就是家长偏心吧,弟弟妹妹比他小,所以偏爱小的。男孩子嘛,也不会这么多愁善感。他就这样一直长到了十五岁。”
  “为什么有这么大差别?”宋瑾听的一头雾水,忍不住打断。
  “因为庄辰不是亲生的。”钱翰抬头回,“但是这件事一直到庄辰十五岁才知道。而且还是他妹妹告诉他的。”
  “庄辰十五岁,他弟弟妹妹比他小两岁,十三岁的孩子说出口的话,要多伤人就有多伤人。那天我不在现场。只听庄辰提过几句。”钱翰努力回忆。
  宋瑾没打断他,让他慢慢想,慢慢说。
  “他妹妹庄宁因为一件东西没找到,具体是什么,我不太记得了。然后大吼着说庄辰拿了她东西,要他交出来。庄辰说没拿。庄宁不依不饶,大喊大叫,骂庄辰是野种,骂他是小偷,说他不配在这个家,让他立刻滚,有多远滚多远。”
  想起昨天庄宁跟她说话的那副样子,宋瑾大概能想象她是怎么骂庄辰的。
  “庄辰当时以为庄宁说的气话,没在意。平时庄宁和庄宇就对他很差,庄宇是庄宁的同胞哥哥。不过因为他家里都说庄辰是最大的,就连家里的保姆都要让他着弟弟妹妹,所以他就没多想。”
  “那件事之后呢?”宋瑾问。
  “庄辰当时还以为是他妹妹口无遮拦开的玩笑。有一天,他抱着好玩的心态去问了他妈妈,结果被浇了一大盆冷水,被告知他不是他认为的妈妈生的。还说他已经长大了,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
  宋瑾瞪大眼,有点不敢相信,过了会才问,“所以庄辰其实经历了十几年的家庭冷暴力?”
  “远不止。家庭暴力只是一方面。他也不至于因为这些突然情绪崩溃。因为习惯了,习惯是很可怕的事。后面应该是又过了三年。他刚满十八岁吧,就被告知他有一些家里集团的股份。十八岁之前由监护人代持,满了十八岁,他可以自己持有。而他能出生就是因为这些股份。”钱翰语气里都是无奈。
  宋瑾觉得自己在听某部狗血连续剧,颤抖着问,“为什么这么说?”
  “庄辰父亲庄严跟现任妻子,也就是庄宁的母亲是恋人关系的时候,中间分手了一段时间,然后庄严跟人发生了一夜情,就这样有了庄辰。”钱翰慢慢解释这些陈年往事。
  “最开始得知对方怀孕,庄严不许对方生下来。结果没过两个月,庄氏集团董事长,也就是庄辰的爷爷身体出了严重问题,需要选新的接班人。由于子嗣很多,大家都觊觎那个位置。另外集团规定只要是庄氏的血脉,出生就能分到不少的股份。”
  宋瑾推测,“所以庄严就让对方把庄辰生下来了?”因为庄辰说过他是作为一个工具出生的。
  “嗯,庄严给了对方很大一笔钱,只要得到庄辰。后面为了赶上选举,是提前一个多月剖腹产,生下庄辰的。据说当时他出生就被感染了,在重症监护室治了很久才活过来。”钱翰接着说。
  宋瑾听到这里一阵心寒。为了达到目的,甚至用这种手段。
  “就因为庄辰出生,庄严以微弱优势拿到了接班人的资格。生完庄辰,他生母拿了一大笔钱就消失的一干二净了。”钱翰说。
  宋瑾忍不住问,“那庄辰的生母是谁?”
  “没人知道庄辰的生母是谁,现在庄辰都不知道。那个人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对方也只是拿庄辰当做赚钱的工具,所以庄辰也无心打听她是谁。”钱翰回。
  “也就是说庄辰从没见过自己生母?”宋瑾一阵鼻酸。她想到了自己父母。
  “嗯,不仅没见过,连张合照都没有。”钱翰说。
  “后面庄严为了让自己更体面,就对外宣称庄辰是他跟未婚妻的孩子,也就是庄宁的母亲。因为庄严几乎是无缝衔接,中间做了很多保密工作,所以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后面庄严娶了现在的妻子进门,很快就生了双胞胎。庄严为了弥补自己妻子,也不敢亲近庄辰。”
  宋瑾一直紧绷的情绪到这里彻底坍塌。
  “所以十八岁那年,他对这个家最后一点期待彻底被认为是谎言。他活了十八年,得知真相那刻,才发现自己从出生到长大,全是谎言。从小他妈妈对他不好不是因为他不够好,而是不管他怎么做,他们都不可能对他好。”
  宋瑾听到这里忍不住落泪。一个从出生就被利用的孩子,生活在那样的家庭,情绪没有问题才是奇迹。
  “他情绪崩溃后,会自残,用刀划自己,被家人发现后,大家也不重视。反而更加把他当异类,冷嘲热讽,骂他是疯子,是怪物。庄宁和庄宇更加肆无忌惮骂他,让他滚。有时候在他发病的时候,他们甚至会上去狠狠打他。后来他试图自/杀,被他奶奶发现了,这才给他找医生。”钱翰回忆。
  钱翰现在想起来都非常难受。特别在那个对抑郁症还一无所知的时候。
  “后来上了大学,庄辰就申请住寝室了。其实像我们这种家庭,一般都是可以自己开车上下学的。庄辰实在没办法在那个家待下去了,只能住寝室。偶尔回去,庄宁和庄宇都大骂他,让他滚,说他在家里自/杀给家里带来霉运。”
  宋瑾擦了擦满脸的泪,“人坏起来是没有底线的。”
  “嗯,从那以后,他几乎就不回家了。后来吃了很多药,进行了很久的心理咨询,情绪稍微好了些。大学还没毕业,他就申请出国交换了。后来出国,索性就不回来了,过年都不回来。”
  “在国外,我们怕他放弃治疗,每天都在网络上监督他。有时候他说,放弃算了,死了也没人在乎他。”钱翰语气低沉地说。
  宋瑾听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那他后来为什么回来?”宋瑾平复了一下情绪问。
  “因为他奶奶身体不好。他奶奶是他最艰难的时候唯一给他关怀的亲人。所以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人对他释放出一些善意,他都会加倍还回去。”
  听到这里,宋瑾已经不想再问了,更多的情况和细节,她再听下去会承受不住。
  “这些只是我一个旁观者零星看到的,庄辰实际的处境比我看到的还要糟糕的多。他的情绪出问题,我毫不意外。包括现在,他能好好活着,我都觉得是奇迹。很多次,我都要以为会失去这个最好的朋友了。”钱翰连连摇头,心酸不已。
  两人又谈论了一会,每件事听的都让人心碎。
  钱翰临走前,说了这么几句话,“宋瑾,拜托你以后照顾好庄辰。他为人怎么样,我就不多说了,你应该清楚。”
  “嗯,我知道。今天谢谢你,不过拜托你暂时不要告诉庄辰我知道这些事了。他应该不希望我知道的这么清楚。”宋瑾低着头,瓮声说。
  宋瑾清楚知道如果是庄辰跟她来说这些事,一定不会描述的这么清楚。他不会希望她见识到人性这么恶劣的一面。就像他之前经常说的,宝贝,你以前过得很开心,以后我也会让你开心。
  他明知道如果告诉她这些事,她会更疼爱他。但他没那样做,他不想拿受过的伤来让她难过。
  “好。周末去我那里看球,我临时有事要出差,苏茵会招待你们。”钱翰说完,离开。
  宋瑾一个人在包厢待了很久,包括中间服务员过来问她还需不需服务,她都摆手。
  她一时消化不了这么多沉重的事情。
  所以庄辰比一般人敏感,会察言观色都是那个家庭带给他的。他的童年和青春期比大多数人都灰暗、沉重、不堪。
  但是这些一点也不妨碍他成为一个温柔、心软的人。
  在世界对他如此残忍之后,他依然想要解决困扰很多人的难题,依然云淡风轻看待这个世界,依然如此温柔的对待跟他接触的所有人。从没听他说过别人一句不好的话,包括上次被诬陷,他都没有抱怨过一句。
  一直坐到傍晚,宋瑾跟服务员要了一些冰,用丝巾包裹住冰,敷了敷双眼,确保眼睛不肿了,才起身。
  后面她没再哭泣,她要回家抱抱那个男人。